第三章 随我下西峰（2 / 2）

最初奉月体虚，蚊子每一年吸它一次血都不敢太下狠手，极其小心翼翼，担心一下没忍住把它给吸死了。

每年那一天到来时，奉月皆都过得胆战心惊，它不知道蚊子何时会跳自己背上来，伸出那根恐怖的口针，有一年它实在忍不住这样的折磨了，在蚊子将口针插在它体内久久不愿拔出来时吓得疯狂大喊：“我求你放过我吧，都吸了我半天了，下面还有三个啊！你去吸它们啊！你这几千年来干嘛都盯着我不放啊？是不是变态啊？！”

下面三只灵蝉闻言，吓得一起扑腾了两下翅膀，躲远了几丈。

蚊子心满意足的下了它背，不答话。也正是从那天开始，它改作了每半年吸它一次血，因为下面三只灵蝉已经破了数千年前初入神域立下的这辈子再也不愿挪动半步的誓言，扑腾翅膀飞动了好几尺，它认为奉月自然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应该能满足它的需求而不至于要了它的小命。

到后来奉月终于认命，当蚊子吸它血时，再也不反抗大叫，甚至那一年当蚊子叫它，大懒虫挪一挪换个位置让我下口时，它真的破天荒的移动了半步，侧起了下腹。

蚊子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对方真的满足了自己的要求，这一惊非同小可。

每当蚊子爬上奉月的背，青水和灰尘就会在下面小声议论，接连叹息，感叹奉月不知是遭了什么孽，两万年来被蚊子这样虐待，它如今只怕恨不得马上死了最好，哪里还想追求什么长生永生？

“你看它现在，除了偶尔抬头喝几滴梧桐叶上滴下来的天露外，就一直在望着太阳，它盯着那一团火干什么？难道是被蚊子吸血吸傻了？”青水说。

“希望它没有在祈祷神阳炉鼎翻倒，神火降临此处给它个痛快——我可还不想死。”灰尘回答。

它们自然不知道，这两万年里，奉月只习惯了两件事，一是被蚊子强行吸血，第二便是每天抬头和神阳殿里那双眼睛对视一眼。

真的只能对视一眼，不知从何时开始，小姑娘每每接触到奉月的目光时总是会神色奇异的转移开视线，或者不知躲到了何处消失不见，奉月只有痴痴望着那座宏伟的鼎炉，其间烈火熊熊。

佛祖再没回到过悬空的须弥山，尽管神域里依旧有不少神通大能偶尔出没，搅起万丈神辉，但两万多年前议论永恒永生的那些人没一个再出现过。

黑背，灰尘和青水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他们的出现。

这两万年里，他们找到了永生之法了吗？领悟了永生之道了没？

就像灰尘说的一样，它们都还不想死，但两万年的时光竟然就已这般匆匆溜走，它们天天放目远眺下界，观遍世间人情冷暖，最大的悲痛莫过于生离死别，于是心底对于死亡的恐惧，对于永生的渴望，更加强烈。

两万多年的时光，它们早已修得神心，练就半神之躯，它们知道自己能长生数万年，但这数万年到底是几万年？

接下来还有几万年？

也要如同在西峰顶上的这两万多年一样这般静静度过，最后躺身星海吗？

它们都不想，不心甘，不情愿，谁愿在这里静静等死？这和两万年前待在承天梧桐躯干内等死有什么区别？

经过讨论，黑背，灰尘和青水决定一起下界去寻找永生大道，既然佛祖都在凡界寻找，它们为何不能？

只有奉月不愿意随它们一起下凡界，它并非怕下凡经过那神凡缝隙时的煎熬，经过两万年的苦修，拥有神心和半神之躯的它们已能化身成人，施展强大神通，要穿过那片地带并不是特别困难。

它留恋这里，下了凡界，便不能再举目望穿天穹，看到神阳殿，看到那个小姑娘，看到那双眼睛了。

这是一种奇异的情愫，强烈的留恋令它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

但奉月建议黑背带上蚊子一起，黑背自然知道奉月是什么用心，奇怪的是，它还未来得及拒绝，便被蚊子拒绝了。

“算了，喝了几万年它的血，我已经习惯了。”蚊子说着往奉月身边靠了靠，似乎怕被黑背拖走了，它自然不知道黑背和灰尘它们对它是有多么的忌惮，但它一直以为奉月会强烈反对它的拒绝，不断怂恿黑背带走自己，奇怪的是，奉月只是回过了头，继续看着神阳殿，什么也没说。

在它们进入承天梧桐之顶那片神域整整三万年之后，黑背灰尘和青水终于下了西峰，各自往着三个不同的方向去了。

三道流光划过天际，消失在时空里，整个西峰顶瞬间变得越发荒凉寂寞，但奉月自始至终都未回头，保持三万年来同一个姿势，仰头望着太阳。

就在黑背它们下了西峰后的第三天，奉月意外的发现了三万年前和佛祖、白君等人一起讨论永生永恒的那个女人西王母的身影。

奉月脑袋一热，惊喜不已，心想黑背它们真倒霉，才下西峰，寻找永生大道的创世古神就出现在了神域，自己莫非要捡了这个便宜，偷听得她一二句永生之法？

事实证明它只是想多了。

西王母出现在了神阳殿，并未和谁讨论永生大道，而是在和鼎炉旁的那个小姑娘聊着些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奉月再也听不见她一丝一毫的声音，只看得出小姑娘似乎很开心，又很伤心，复杂两难的表情交错在脸上，奉月不解为何。

最后，小姑娘脸上出奇的露出了微笑，又出奇的淌出了眼泪，她回首看了奉月一眼，嘴里说了三个字，霎时间，奉月心头涌起了无尽的浪潮，蝉鸣响彻神域底端，它高呼应答着：“小太阳！”

没有回应。

下一刻，她回过了身，西王母拿出一只盒子，从小姑娘脑袋里抽出了一缕缕光影神辉，装入盒中，然后轻轻一挥手，小姑娘仿若一片云彩般被她拂走，化作一道流光，洒落到了落月大陆某处，消失不见。

潮起潮落，浪潮瞬间退却。

奉月黯然神伤，闭上了眼睛，接下来的多少天都未睁眼。

蚊子很着急，以为它想绝食自尽，这些天来它居然未张嘴喝过一滴梧桐叶上滴下来的天露。

正当它打算问问对方时，奉月忽然睁眼，摇身化作了人形，一个身形颀长，身上缕缕金色薄衫宛若人间金缕衣的少年男子站立在了蚊子面前，他额角淡淡的月牙若隐若现，脸色清冷。

蚊子看得有些羞赧的撇开了头，但又忍不住回首偷偷再看了他脸上两眼，三万年来它低头看遍了凡界多少英俊男子，但居然没一个比得上眼前这张面孔的。

奉月并不理会它的目光，走在承天梧桐上如履平地，径直走上了最顶端，摘下几片梧桐叶，编织成一张精巧面具遮住了面孔。

蚊子霎时间大失所望，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接着他折下了梧桐顶端直插天际的一根枯枝，掌心拂过处，脱浆如银，枯枝变成了一柄锋利长剑，剑光如月光！

然后他径直往西峰下走了下去。

蚊子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心头失落，心想今后只有喝天露了。

谁知手持长剑的奉月忽然站住，挠了挠脑袋又走了回来，仿佛下界出门忘了带钥匙的旅人，一把捏起了蚊子。

蚊子惊慌失措的大喊：“懒虫……公子饶命！”

奉月冷冷道：“不杀你。”

蚊子定了定神：“那你捏我干嘛？”

“随我下西峰。”

“你想通了？也要下去寻找永生大道？”

“不是，我只是下去找个人。没了她，即使永生，那又如何？”

蚊子没有问他口中的她是谁，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蝉子还是蚊子？它从未洞穿过太阳上的神辉，看到神阳殿里去，自然不知道奉月痴痴苦望了三万年的小姑娘。

它想的很简单，在他身边有血喝就够了，随他下西峰？

那就随他下西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