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不屈不挠(2 / 2)

加入书签

三日前他用尽各种方法,亦无法将玄真穴道解开,心中本是焦急万分。

而此刻他垂手间便可将玄真穴道解开,这举手之劳,他反不愿做了。只因他算来算去,也算不出那独臂老人,要任无心解开玄真之穴道,究竟有何用意。

虽然他翻来复去判断的结果,断定任无心若是解开玄真之穴道,实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但那独臂老人竟会要任无心做出对自身不利之事,百维却万难相信。

他但觉此事之中,定隐藏着极大之机谋,极大之秘密,这秘密亦必定是南宫世家与任无心之间胜负关键之一。

是以百维纵然明知只要解开真之穴道,便可将这秘密之谜底揭破,但他仍是不敢轻举妄动.宁可将这秘密永存在心里。

他三番两次举起手掌触及了玄真之穴道,但终究只是悄悄放下。

这种矛盾与痛苦的心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连行两日后,任无心虽仍言笑如常.但神情间却已不知不觉露出了焦急紧张之态。

有时别人与他说话,他茫然不知所言。

到了第四日,任无心面上竟再也瞧不见半丝笑容。

有时呆望着车窗外景物出神,有时地只是望空咄咄,长吁短叹。

百维知他口中虽说不信南宫世家,能将他分布四方之集英秘窟一一毁去,心中其实却无丝毫把握。

显然,他生怕发现自己另一秘窟又毁在南宫世家手中,是以还未到地头,心神便已不定。

重重忧患,屡屡打击,实已使这意志有如钢铁坚强的任无心,失却了自信,而不敢面对事实。

百维与妙法等人冷眼旁观,只觉他甚至在暗中希望,永远也不要走到地头。

到了第四日黄昏,妙法终于忍不住道:“再往前走,便是赊旗镇,过去便是中原之地,咱们该如何行走,但请相公吩咐。”

任无心怔了一怔,似是方自梦中醒来,讷讷道:“前面便是赊旗镇了吗?”

妙法道:“不错,只因相公始终未曾吩咐去向.是以车行较缓。”

任无心缓缓点了点头.复又默然不语。

过了半晌,辽是妙法忍不住问道:“不知车子是否还要笔直前行?”

任无心又自一怔,苦笑道:“莫要笔直前行了,转回头…”

妙法双眉一皱.失声道:“转回头.莫非地头已过了?”

任无心竟也不置可否,只是缓缓道:“转回头,过南召,往伏牛山去。”

妙法、百维对望一眼,心头俱不禁为之暗暗叹息。

妙法因是心事沉重,百维也不禁感慨良多。

当下妙法打马回头,直奔伏牛山。

黎明时车马便已驰入山峦起伏的伏牛山区。

放眼望去,但见四下群山衔接,山外有山.峰外有峰。

入了山区,人烟便已逐渐稀少。

到后来除了偶尔可见,出自山畔樵舍发出的淡淡炊烟,袅娜升空外,便再也瞧不见人迹。

妙法又不禁大是怀疑,迟疑地问道:“路途未曾走错吗?”

任无心道:“末曾。”

妙法虽然不再说话,但眉宇间仍带怀疑之色,却显见并未消去。

但心中最是怀疑不解的,却是百维,忖道:“五夫人显然算定任无心必到回声谷之三姓村,谅必不致有错,但此去越行越是荒凉,哪里似有村落的模样……这……这莫非是任无心已完全失却了自信之心.生怕又一秘窟被毁,竟不敢径往三姓村去了?”

只见车马前行,果然越走越荒凉,到后来四山合抱,竟似已无去路。

妙法双眉紧皱,又自探首车厢之内,道:“前行已无路,咱们该如何走法?”

任无心嘴角突然泛起一丝笑容,缓缓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秘窟的神秘之处,便在这无路两字之上。”

妙法愁眉顿展,暗道;“不想这秘窟竟是如此隐秘,想那南宫世家究竟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这次是万万寻不着此地的了。”

一念至此,精神大振,纵身跃上车座,全力打马前行。

又自奔行半晌,到了山谷深处。

任无心突然开了车门,轻叱道:“停下!”

妙法吆喝一声,车马骤停。

任无心一掠而下,目光四扫—眼,突然仰首向天,引吭长啸起来。

啸声清锐高亢,直冲霄汉。

第一声长啸响过,四山突然起了回应,似是不知有多少人隐身四山之后,长啸而来,与任无心遥遥相和。

百维心念一动,脱口道:“回声谷?”

任无心啸声已住,颔首道:“不错,这便是回声谷。”

只听四山回声,此来彼去,历久不绝。直过了盏茶工夫,大地方自恢复寂静。

任无心纵身跃上车顶,放声呼道:“义旗……飘扬……”

四山立时响起回应:“义旗……飘扬,义旗飘扬……飘扬……飘扬……”

又是百十声响过,大地终又无声。

任无心面带微笑,卓立车顶之上,似是在凝神倾听着什么?

但四山回音既绝,除了微风清籁,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息。

任无心笑容突敛,面色渐渐沉重,双眉也渐渐皱在一处,过了盏茶时分,他面上竟已现出惊怖之色,再次放声大喝道:“义旗……飘扬……”

但这一次回声响过之后,空山寂寂,仍是毫无动静。

任无心额上却已现出一粒粒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在初升之朝日下发出珍珠般夺目的光彩。

众人俱都早已猜到,那义旗飘扬四字,必是任无心与秘窟中人联络之信号,秘窟中人若是全然无恙,听得这呼声响过,便该有回声相应。

但此刻四下寂无回应,显见是秘窟中人,定又有不测之变故。

众人瞧得任无心额上之汗珠,心情之惊恐与焦急,自也不在任无心之下。

忽然间,只见任无心凌空一个翻身,跃下车顶,脚尖微—沽地,身形又自动飞惊而起,有如燕子掠水一般,向西面山弯扑去。

他身形展动间.竟似如疯狂一般,当真是迅如惊雷,急如闪电。

众人更是瞧得大惊失色。

妙法脱口惊呼道:“任相公且慢,我兄弟随你一同前去……”

呼声中,妙雨、妙法已齐地展动身形,追随任无心之后,飞掠而去。

妙空微一迟疑,匆匆回首道:“但请大师在此照顾车马,我必需前去为任相公接应。”

双臂振处,人已远在两丈开外。

只见任无心兔起鹘落,接连几个纵身,便已掠上了怪石嵯峨之山峰。

他神智竟又似有些迷乱,别人那般呼喝,他却直如未曾听入耳里。

妙雨等人轻功虽得武当真传,但与任无心相形之下,却显见大有黯色。

任无心身形早已掠上了山峰,妙雨等人还未到山脚,但见任无心身形在嵯峨之山石间一闪,突然无影无踪。

妙法大骇呼道:“任相公……任相公……莫非已有变?”

妙雨沉声道:“无妨,想必是山石后另有秘道,只是山下瞧不见而已。”

说话间他三人亦是飞扑而上。

百维但见这三人身形有如猿猴般.攀援而上,有时遇着绝险之处,三人便自手足并用,片刻之间.便已掠到任无心方才隐去身形之处。

只听妙法脱口道:“秘道果然在这里,任相公已下去了。”

妙空道:“小弟在先领路,大哥居中策应,三弟继后。”

妙雨道:“是。”

妙空身形一闪,当先闪入石后。接着妙法、妙雨两人,也失去了形踪。

百维瞧得又是心慌,又是着急,暗暗忖道:“三姓村莫非便在这秘道之下?任无心那秘窟莫非便在三姓村中?但……便那小庙却在哪里?如在那秘道之下,却教我如何寻出?”

转眼四望,四山左近,绝无人烟,哪里似有村落的模样,若说空山之中,孤零零建着座小庙,那更是绝无可能之事。

百维想来想去,越想越觉那小庙必定是在山腰秘道后。

他一心想瞧瞧那庙里香炉中之秘令,究竟吩咐些什么,此刻当真恨不能背插双翅,飞过山峦,飞入那小庙中。

怎奈此刻他留守此间,却是不敢妄动。

只因他再也不愿自己有丝毫破绽,落入那观人于微.见微知著的妙雨耳目中。

这时妙法等三人已入了秘道,仰头望去,但见两山夹峙,上面竟还有一线青天,情势之险恶,当真有一夫当关,万人莫敌之势!

三人鱼贯前行,脚步自都放得极轻。

妙空回首道:“任相……”

两个字出口,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妙法、妙雨更是面目变色。

原来妙空语声虽然说的不大.但这夹壁之中.回音之响却有如鸣雷一般,较之方才在山谷之中,不止响了十倍。

妙空松了口气.隔了半晌,方自说的出话来,自然已将话声压的极低,有如耳语般悄声道:“任相公委实太过胆大,竟如此犯险,明知此地已然有变,竟还孤身而入。”

妙雨仰首瞧了一眼,轻叹道:“不错,此地确是险到极处,南宫世家若有埋伏在这夹壁顶上,无论以火攻或是滚木擂石下来,你我纵有天大的本事,今日也休想活着出去了。”

他三人自是不知南宫世家若是有心要任无心之性命,又何必等到此刻,只当南宫世家当前唯一强大之敌,便是任无心,自是恨不得任无心早些死了,落个眼前清净。

是以他三人为任无心担心之情,实比为自己担心之意为切。

三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但夹壁之中,道路崎岖而曲折,前路随时都可能有埋伏陷阱,是以三人虽想赶上任无心,却也未敢施展轻功。

走了约摸盏茶时分,妙空突然顿住脚步,回首道:“师兄,你可嗅出什么?”

妙法见他不但面色惨变,语声中竟也满带惊怖之意.心头也不禁立时为之怔仲不安,当下疑神吸了口气,亦自变色道:“莫非任相公有变?”

妙雨此刻也觉出前路竟有一丝血腥之气,随风传了过来。

三人对视一眼,心头俱都大骇,再不答话,加紧脚步急奔而去。

妙空身形当先,奔行片刻后,便自瞧见任无心之身影,动也不动立在前面路中,看来虽似有失魂落魄的模样,但身子却绝未受到丝毫损伤。

妙空这才松了口气,但目光再转,心头却又不禁为之一惊,任无心面对着的,竟是堆血淋淋的尸身。

仔细瞧去.只见这堆尸身乃是十余具尸体堆积而成,每具尸体,都是血肉模糊,死状之惨,当真令人惨不忍睹。

妙法等三人剑下虽也伤过人命,但见了这堆尸身,仍不禁为之心头作恶,几乎要吐将出来,再也不忍去瞧第二眼。

三人竟一齐转过头去,定了定神,方自不约而同,暗暗忖道:“这尸身虽然挡住了去路,但任相公也可掠将过去,为何呆呆地站在这里?莫非这堆尸身中,又有什么古怪不成?”

一念至此,三人齐地干咳一声,大步赶了过去。

任无心听得这一声轻咳,方自回过头来。

只见他面上神色,极是奇怪,定睛望着妙法等人,似是已经忘记他们是谁。

妙法骇然道:“任相公……任相公……”

仔无心嘴角突然泛起一丝奇异的笑容,喃喃道:“你们也来了吗……好……好…”

突又转回头去,呆呆地望着前面尸身。

妙法一掠而前,掠到任无心身侧,这才发现他目光凝注之处,乃是尸身上一只紫檀木匣。

这木匣竟是不偏不倚,端端正正放在那一堆尸首之巅峰中央,显然乃是特地留给任无心看的。

而任无心此刻,呆望着木匣,迟迟不敢开启,自是在思虑这木匣中装的是什么?

他既怕木匣中所盛之物,又令他悲痛难忍,也怕木匣中设有机簧暗算,令他防不胜防.更怕匣上置有剧毒,沾手即死。

但若是对木匣全然置之不理,径自越了过去,却又实是放心不下。

是以任无心木立当地,心中当真满怀矛盾之情.一时难以取决。

妙法等三人一旁瞧得清楚,心中又不禁为之暗暗叹息。

他三人个都深知,昔日之任无心,绝非有如此刻般畏首畏尾之人。

只是屡次刺激,连番创痛,实已令他变的小心太甚,妙雨微一沉吟,撕下一角衣袂,紧紧包在手上.便待为任无心将木匣开启。

哪知他手方伸出,便被任无心轻轻拉住。

妙雨强笑道:“咱们好歹也要瞧一瞧,这木匣中盛的究竟是什么?不如由弟子将之开启,也免……”

任无心惨然一笑,缓缓接口道:“为何要你开?我手断了吗”

妙雨垂首道:“是!”

不敢再多争辩,躬身退了下去。

妙法却自他手中取下那方衣袂,双手捧在任无心面前,口中虽未说话,但那样深挚的关切之情,却早已滥于言外。

任无心目光疑注着那方衣袂,半晌,终于长叹一声,道:“多谢。”

妙法生怕他心情激变中,故意犯险,不肯以衣袂系手,此刻方自深探松了口气,恭声道:“不知任相公可愿弟子……”

话未说完,任无心已伸出手掌。

妙法恭恭敬敬,将衣袂为任无心系在手上。

要知他三人终日守候在任无心身侧,深深体会到任无心在此役中所受的委曲,也唯有他们才能了解任无心忍受的痛苦之巨大!

是以他三人不知不觉中,俱已对任无心生出一种无法解释之亲情。

既将任无心视如父兄般尊重,却又将任无心视如子侄一般爱护有加。

在此两种心情之下,他们非但不愿任无心身体受到任何伤残,亦不愿任无心心情感受到任何损害。

只见任无心手掌终于触到了充满神秘,也充满了恐怖之紫檀木匣。

手掌动处,木匣缓缓启开。

妙法、妙空、妙雨,三个人俱是屏息静气,目光不瞬,紧紧盯在那紫檀木匣之上,生怕木匣中有什么怪异之暗器射将出来!

哪知直到木匣完全启开,竟然全无丝毫意外。

妙法等三人虽又立刻松了口气,但神志却仍未丝毫松懈,只因他们深信南宫世家绝不会无缘无故放个木匣在这里,这木匣中必定隐藏有一件极大的秘密。

而匣上既无毒,匣中亦无暗器,这秘密就反而变的更是神秘而难解释。

令任无心等四人做梦也未想到的,木匣中竟只有本黄绢书册。

阴暗的光线下,只见书册之上,恭楷写着:“南宫世家摄心迷魂术之秘”这十—个令人见了忍不住要为之怦然心动的字迹!

十一个寸楷之旁,还有两行蝇头小字,写的是:

“河朔寸心叟,率寸心门七大弟子,连同朱可法、林正、悟梦子等十一同道,苦研经年,幸有所得,恭录于此。”

妙法等三人虽不大走动江湖,却也知道这河朔寸心叟已九九高龄,掌寸心门,至今垂八十年,其人自十七岁接掌门户以来,便孜孜不息,专心一致,苦究武林中最为神秘之摄心术之秘,辰州言家门僵尸拳之秘,便是被他所破。

三人此刻见于“寸心叟”三字,都不禁为之动容。

妙法沉声道:“弟子曾闻人言道.河朔寸心门掌门和门下七大弟子,于两年前突然全部失踪,莫非便是被相公请来这里?”

任无心不言不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神情间更是悲伤。

妙法等三人情不自禁,瞧了那堆尸身一眼,颤声道:“莫……莫非……这……”

任无心一字字缓缓道:“不错,这便是寸心叟和他门下七大高手。”

妙法三人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显然.寸心叟等人经年辛苦,终已探出了南宫世家摄心迷魂的秘密,也因此为南宫世家所忌,终于全都身遭惨死!

能把南宫世家那般不可思议之秘密探出这是何等才情,何等智慧。

但具有如此才情智慧之人,此刻却已化为一片血腥,一堆腐尸,怎不令人惋惜?

妙法等三人情不自禁,垂下泪来。

任无心亦是目蕴泪光,颤抖着伸出手掌,似要将那秘籍取出。

突听妙雨轻叱道:“任相公,动不得。”

任无心手掌停留半空,转首瞧了他一眼,似是在问:“为何动不得?”

妙雨沉声叹道:“这秘册中既已揭穿了南宫世家的秘密,南宫世家为何还要将这秘册留在这里?这显然乃是大背情理之事,而凡是有背情理之事,其中必然藏有诡谋……”

妙法接口叹道:“三弟说的不错,这秘册必是诱人之毒饵,弟子们愚鲁无知,虽猜不出这其中有何诡计,任相公却以谨慎为宜。”

任无心缓缓叹道:“这道理任某又何尝不知道,只是……”

惨然一笑,接口道:“大凡毒饵,必定诱人,我眼见这终日苦思苦索的秘密谜底,此刻便在眼前,怎能忍得住不去瞧它?”

妙法呆了一呆,黯然垂首说道:“但……但此事委实太过不近情理……南宫世家绝不会将自己秘密之谜底有意留在这里给咱们瞧的。”

妙雨道:“以弟子看来,这秘册大约只有首页封皮是真的,相公何苦瞧它?”

任无心道:“万一全是真的,我却未瞧它,岂非终生之恨?”

妙雨道:“但此可能,确是微乎而微,除非那南宫世家中人,已全都疯了。”

任无心道:“可能虽少,却也非绝无可能。”

妙雨道:“弟子委实想不出有何可能?”

任无心道:“说不定南宫世家中,突然有人良心发现,不忍武林公道就此沉沦,而将这秘藉盗出,放在我等必经之路上。”

妙雨怔了一怔,喃喃道:“但愿如此。”

任无心道:“也说不定此乃一些暗中相助我等之武林异人,自南宫世家手中把此秘籍暗地盗出.只是他一时还不愿与我等相见,是以便将它放在这里。”

这番话果然说的近情近理。

妙法等三人互望一眼,沉吟道:“不错。”

这时他三人中固是突然生出了希望。

但百维此刻若是在这里,则必定要更对任无心说的这番话抱有信心。

只因唯有他知道南宫世家中,确是有人渐生叛变之心,不说别人,他自己便是个极好的例子。

也唯有他知道,武林中的确有些神秘之异人,在暗中相助任无心,那独臂怪人便是其中之一。

是以此刻摆在任无心面前的这本黄绢秘册,不但掌握着任无心今后之命运,它的真假与否,也就是任无心之今后成败的关键。

妙法等三人想到这里,暗中也不禁生出了患得患失之心。

任无心伸出的手掌,更不觉也有些微微颤抖了起来。终于一把将那秘册拿在手中。

妙法等三入忍不住立刻凑首过去。

只见任无心缓缓将那秘册掀开……

山谷外之百维,正自满怀焦急,反复矛盾,彷徨无计之时。

突然间,一股焦炙火焚之气味,随风传了过来。

气味虽不甚浓,但左近却显然有物着火燃烧。

百维心头一惊,转眼向这风向传来之处瞧了过去。

放眼但见山石嵯峨,哪有什么着火之物。

但仔细一瞧,只见一股浓烟,竟自山石中飘送过来,不问可知,那山石间必有一道裂口。

任无心等人所去之秘径,乃是百维身右山峰,这股浓烟飘出之处.却在百维正面偏右,两下相去,何止百十丈之多,但百维心念一动.只觉这股浓烟与那秘密必有关连,只因这两下山峰方向虽然不大相同,但山峰后之地却极有可能同属一处。

一念至此,百维再不迟疑,随手将车门紧紧关了起来,纵身向浓烟飘出之处掠去。

这山峰地势,亦是险峻无比。

百维左臂虽废,下盘功夫却仍未失去,几个起落后,但觉浓烟扑面而来,呛人欲咳。

百维以手护目,屏住了呼吸,冒着浓烟,一步步走了过去。

烟势虽浓,但百维终是内功已具火候之人,目力自也非常人可比。

凝目望去,仍可依稀辨出眼前景物。

只见那浓烟飘出之处,乃是一丛山藤.山藤紧紧纠结、若非这股浓烟,谁也瞧不出这密藤之后岩,竟会有道裂口。

百维暗道一声:“侥幸。”

真力布满掌心,向山藤抓了过去。

触手之处,只觉那山藤竟已微温,显见火势燃烧已久,而且极为猛恶。

要知百维方才心绪紊乱,若非嗅得那股焦臭之气,此间纵然早有烟火飘出,他也未必能瞧的见。

扯开了密藤,一道足可容人通过之山隙.豁然现在百维眼前。

只见烟气更浓,熏得百维几难张目。

他索性闭起眼睛,摸索着探身而入,只要他手掌可摸着山壁,纵然目不见物,也可前行无碍。

只因这山隙中纵有潜伏着的毒虫蛇蚁,也早就被为这股浓烟熏走了。

此山隙久无人知,更无人行。

在烟火熏烤之下.越是炙热,到后来已有如烙铁一般,他手掌纵有内力加护,却也无法停留其上,由此可见,此地距离火势燃烧处已不甚远。

但手掌既已不能摸索探路,要想在这狭隙中前行,实是困难已极。

百维暗觉焦急,忍不住叹了口长气,呼吸一通,突觉那烟火已远不及方才呛人,显见那火势早已燃尽,此刻烟火渐消,只是余热仍留在山壁间。

又过了半晌,百维缓缓张开眼来.眼前果然又可依稀见物.山隙中不见天光,甚是黝黯,是以目力自难及远。

百维加急前行数步,突见一道天光,自浓烟中直射而入,出口已在眼前。

百维一个箭步,飞掠而出,顿觉心胸为之一畅。

拧腰斜斜纵出,避开烟势,放眼望去.只见自己此刻立身之处,地势仍是极高。

山后有山,四面仍是峰峦环抱,此地却甚是平坦,显见乃是以人工开辟而出,那着火燃烧之处,乃是一栋屋宇。

此刻火势虽已燃尽,但焦木间仍有火星飞出。

百维先不去瞧它,俯首望了下去。

却见山峰之下,果然是个小小的村落。

这村落房屋不多,但建筑得却都极是精致,五七栋红墙瓦舍,疏落地分散四处,一曲流水.蜿蜒自竹篱外流过,也不知流向何处。

家家户户门前,又都架着道小桥,红漆栏杆,绿板架桥,衬着四下青树绿叶,当真是:小桥、流水、人家,好一处所在。

百维放眼四望,但见眼目皆清.忍不住暗暗忖道:“此地看来直如远避红尘之世外桃源一般,哪似什么武林豪雄的秘窟。看来此地昔日必定本是世外高人所居,却不知任无心怎会将之当做集英之秘窟。只可叹这么好的一块地方,如今为了江湖人的厮杀,竟也染上了血腥之气。”

这时村落中静极无声,既不见人踪,更不见任无心等人的影子。

百维心中又不禁暗自得意,忖道:“任无心只怕再也想不到山峰间竟还有一条秘道通向这里,更想不到我竟比他来得早。”

突见一条小路,自村落中曲折通了上来.直达那燃烧屋宇之前。

百维心头突又一动,睹骇忖道:“这屋宇莫非就是那小庙不成?”

一念至此,再不迟疑,冒着火焚后那种炙热焦臭之气,纵身掠入了焦木瓦砾间。

但见房屋早已烧得骨架支离,倒塌的焦木间,却骇然正有着泥塑之偶像,金装油采.虽都已被火烧得一片焦黑,但仔细望去,却依稀仍可看出这偶像冠带袍服。

百维暗道一声:“苦也!”

小庙既已被毁,哪里还能寻着南宫世家所留下的密令,那密令中究竟有何秘密,只怕他今生再也休想知道了。

他呆呆地发了一会儿怔,心头突又一惊,只觉一股凉气自心底直冒上来,栗然忖道:“这秘窟既已有变,此地想必也是南宫世家门人所焚毁,他既有密令留在此间,却又将之焚毁,莫非……莫非南宫世家竟真有如此大的神通,已发觉被派至此间来取密令之人,早就遭了我的毒手?”

心念数转,百维已是满头冷汗,手足颤抖,几乎再也站不稳身子。

只因南宫世家若真是已发觉了他的秘密,那他今后遭遇之惨,实是不堪设想。

南宫世家手段之毒辣.别人不知,百维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但等百维定下心神.仔细思虑,却又觉自己所作所为,实是神不知、鬼不觉。

南宫世家究竟不是神仙,怎会查出此中隐秘?

只是百维算来算去,这秘窟若有惨变,必是南宫世家所为,而南宫世家除非已知其中隐秘,否则便万万不会将这小庙焚毁。

若说这小庙乃是无意走火燃着,则又太过玄虚,不近情理,他委实不信世上竟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一时之间,百维心中当真又满怀焦虑疑惧,较之未寻着此庙前尤甚。

他极力澄心静志.俯首苦思,直过了盏茶时分,他心头突有灵光一闪,脱口道:“是了!”

只见他满面狂喜之色,似是重重疑惧.在这片刻间都已有了解答。

这必是南宫世家的对头.算定南宫世家要对此地动手,是以暗中赶来。

但那时事变已生,他已挽救不及。

而此人必也深知南宫世家常以小庙为秘密联络之地,瞧见此地既已有变,便索性将这小庙也放火焚去,免得留下后患。

他虽然不会猜出谁是这放火之人,但心中却隐隐约约,有些线索。

只觉这放火的,除了那神秘奇诡的独臂客外,必定再无别人。这推测自无丝毫事实之报据,但却是唯一合情合理之推测。

百维思念至此,已渐渐放下了心事,只是不能瞧着那香炉中留下之密令,未免有些遗憾而已。

只因他总觉得在这香炉中的密令,必定关系极为重要,否则南宫世家又怎会如此大费周折,将之留在此地?

他微一思索,在瓦砾焦木间,寻了个藏身处伏了下来,目光四下搜寻,要看看这秘谷中究竟还会有何变化,静等着任无心与妙法、妙雨现身。

任无心数次犹疑,终于将那黄绢秘册封面缓缓揭开。

妙法等数道目光,一齐凝神瞧了过去,只见满篇工整而绢秀之字迹,说的果然俱是摄心之秘,但一遇重要之字句,便被一团血污涂去。

每页之上,被血污涂去之处,至少也有十八处之多。

每一处血污,都似那南宫夫人狞笑着的面容,似是在望着任无心冷笑道:“你们数年心血花的又有何用,我举手之间,便将之毁去了!”

任无心若未瞧见这本秘册倒也罢了,如今瞧着了,心头但觉一股血气直冲上来,秘册扑地自手中跌落,整个人都已痴了。

妙法大骇唤道:“任相公……任相公……”

任无心目光缓缓流下泪来,喃喃道:“数年心血,毁于一旦,寸心一门,从此灭绝,此后再想探出南宫世家之秘密,只怕再也无望了。”

妙法等心头又何尝不是沉重悲痛已极。

但瞧见任无心如此伤神,三人也只有强自打起精神,设法来安慰于他。

妙雨强笑道:“世人既已有人能寻出南宫世家摄心之秘,就必有第二人也能寻得出,任相公你也不必太过难受,只要……”

任无心长叹一声,接口道:“谁是这第二人?此刻在哪里?”

妙雨怔了—怔,仍是强笑道:“此刻还不知此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但只要大家细心去找,总会发观的。”

他口中虽说的十分肯定,但心中却也知道这实是茫然无期之事。

妙法赶紧改变话题,道:“任相公不如在此歇歇,待我与三弟先去瞧瞧再做打算。”

任无心苦笑道:“我若不自己去瞧瞧,怎能放心的下?”他不容别人再拦阻于他,话犹未了,已自越过尸身,急奔而去。

妙法等三人对望一眼,心里俱是暗中叹息,紧紧追随在他身后。

又奔行了盏茶时分,两旁石壁渐渐开阔.一条道路婉蜒通向山下。

山下竹篱茅舍,曲栏流水,一眼望去,端的是安详宁静,无论是谁,也不会看出这里会是个方经屠杀的血腥之地。

妙法等人再也想不到眼前所见的,竟是如此风光,一时间几乎瞧得痴了。

任无心也未想到此地竟似仍未遭到丝毫变化,心中不禁暗暗生出一丝希冀之心,只望还能在此地寻着几条线索,更希望此地同伴中,还能有几人侥幸逃出南宫世家的毒手。

过了半晌,妙法方自长叹道:“我本当此地乃是个穷山险谷,不想竟是桃源仙境一般,真不知任相公怎会寻着的。”

任无心道:“这三姓村本是姓秦、白、田三家避乱之地,三家之长辈,昔日也本都是武林中三名人,到老来看破世情,便以一生之积蓄,在此经营出这一片所在。”

妙法忍不住问道:“此地既属别人私业,不知任相公又怎会将之做为集英之秘窟,那三家的后人,莫非也是任相公之友伴不成?”

任无心道:“秦、白、田三家之长辈死后,他们的后人便再也无法享受此等安静之生活.只因此地虽是仙境,但年轻人却总是想尝一尝红尘是何滋味,因此不出三年间,便都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多年的老仆人,在此留守。到后来这三家之后代,有的与人仇杀而死,有的忘了过去,只剩下一个秦公子,还流落在江湖间。”

语声微顿,喘了口气,方自接道:“此人年幼时被他爹爹管束极严,一入红尘后,见到那花花世界,不免目眩神迷,难以自制,沉迷酒色豪赌之中,囊中日渐羞涩.终于一贫如洗。”

妙法叹道:“当今世上,似他这样的少年.必定不少。”

任无心苦笑道:“若是普通人家子弟,在那种处境之下,不免要做些鸡鸣狗盗之事,但他虽然失足,但终究自幼所受教养,终是与人不同,道德之观念,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是以他纵然日常三餐不继,也绝不去偷人一分银子。”

三人一面说话,一面已走下山麓。

任无心似是想以言语来减轻心中不安,是以虽在如此情况下,他将此等毫无重要关系之事,说得详详细细,滔滔不绝。

只听他接道:“而他既不能去偷去抢,也无谋生之能,这日子又怎能过得下去呢?到后来他便想将此地出售。试想此等绝谷,若非看穿世情之老人,实是极少有人愿意来住,何况他既无地契,又无凭证,只是空口而言,又有谁肯相信一个乞丐般的少年,会有如此产业,纵然他说的天花乱坠.别人却只当他是个疯子,绝无一人肯跟他来看这地方,更无一人肯出银子。”

妙雨道:“任相公却买了下来。”

任无心道:“不错。”

妙雨皱眉道:“弟子斗胆,还有句话要请教相公。”

任无心道:“你说吧!”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似是暗怪妙雨不该在如此紧要关头,还和任无心说那无关紧要之言。

却不知妙雨早巳窥破任无心之心意,正是要以此闲谈,来缓和任无心紧张之情绪。

只听妙雨道:“将此地作为高人隐居之地,自己足够隐秘.但用来作为对抗南宫世家之秘密所在,却似还有些不够。”

任无心憔悴而沉重之面容上,初次露出一丝微笑,道:“我买下此地后,便用当地一位善人之名义.寻了三家贫户,这三家贫户自也是姓秦、姓白与姓田的,他们俱已无法维生,我便为他们买下些日常生活用具,以及粮食等物.令他们到此三姓村来居住,却在这些房屋下,另辟出一些地室秘窟。”

妙雨笑道:“相公思虑果然周详,如此做法,谁也想不到这秘谷之中还有秘窟,更想不到相公会用三家寻常百姓来做掩护。”

任无心缓缓道:“那三家俱是极为老实可靠之人,不知他们是否……”

长叹一声.而面容又自变得极为沉重悲痛,接口道:“这三家往昔过的虽然算苦,但却平安的很,如今……唉,如今我却令他们也卷入此等武林仇杀之事中,此番他们若也遭了南宫世家毒手,岂不是我害了他们?”

说话之间,三人走入竹篱房间.四下仍是一片死寂.不闻声息。

妙雨赶紧改变话题,沉声说道:”待弟子与相公先进去窥探动静……”

妙法道:“你们去吧,我与三弟就在外面把风守望便是。”

百维隐身在焦木瓦砾中,只见任无心等人果然已自左面山石间现身,又瞧见他们鱼贯走入了房舍竹篱间,一路谈谈说说,神情竟似镇定的很。

他心中不禁有些奇怪,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是继续留在此地窥望,还是回转马车旁。正自犹疑不定时,目光扫过,眼角突然瞥见瓦砾间似有个亮晶晶的东西金光一闪。

百维心念一动.矮着身子走了过去,捡了枝焦木,将瓦砾拨开。

只见埋在瓦砾灰烬间的,赫然竟是只青铜香炉。

炉口扣在地上,炉身大多已被烧得发黑,但铜质显然甚是坚固,不但丝毫未被燃毁,而且还有一两处铜色未改,是以日光照过,犹是发光。

百维心情骤然紧张起来,以手中焦木,将铜炉上之瓦砾灰烬,全都拨开。

伸手一探,铜炉虽然犹有微温,但已不致烫手。

他心中实已迫不及待,要瞧瞧南宫世家所留之密令,是否还在这劫后仅有之铜炉中。

当下提起炉耳.向外一翻,炉内香火俱都倾出。

四散的香灰里,赫然正有一只铜管。

此等铜管的模样,他也不知瞧过多少次了.不要再瞧第二眼,他便知道这正是南宫世家用来与属下秘密联络之物。

一时之间,百维心中当真是惊喜交集,但觉心房怦怦跳动,几乎忍不住要喜极而呼!

过了半晌,他方自定过神来。

拾起铜管,咬在口中,单手将之旋开.

里面果然有张折得极是精巧的信笺,无论纸质之颜色,折成的形式,都与百维往昔自己收到的一模一样。

这意外的收获,使得他血脉又自加速,心跳又自加剧,连手掌也微微有些颤抖起来,费了许多功夫,方自将纸笺展开。

只见上面写的是:

“汝拆阅此令之时,任无心等人想必亦已来此谷,即使未来,亦必定已在途中,是以你必需十分谨慎小心,千万莫要泄露行踪,但却必需留意任无心一行人众之行动,尤其要仔细注意百维……”

瞧到这里,百维不禁暗中冷笑一声,却又不免有些惊惶之意,忖道:“想那五夫人不但已不再信任我,而且看来怀疑不浅。”

{六}{九}{中}{文}{地}{址}:{www}.69zw.{com}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