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忽然想通了（2 / 2）
所以杀人的剑光总是分外明亮，刚流出的血总是分外鲜艳。所以有人说："美，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感觉，只有真实才是永恒的。"</p>
"真实"，绝不会有美。</p>
杀人的利剑也和菜刀一样，同样是铁，问题只在你看得够不够深远，够不够透澈。可是，也有人说："我只要能把握住那一刹间的美就已足够，永恒的事且留待予永恒，我根本不必理会。"</p>
就在一瞬间以前，向松还是享名武林的"风雨双流星"，还是"金钱帮"第八分舵的舵主。但现在，他已只不过是个死人，和别的死人没什么两样。</p>
荆无命垂着头望着他的尸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特，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一样。这是不是因为他直到现在才能体会到"死"的感觉？这是不是因为一个人只有在意兴萧索时，才能体会到死的感觉？</p>
林仙儿终于长长吐了口气。</p>
这口气她已憋丁很久，到现在才总算吐出来。</p>
她瞟着荆无命，似笑非笑，如诉如慕，轻轻道："想不到你会来救我。"</p>
荆无命没有抬头，冷冷道："你以为我是来救你的？"</p>
林仙儿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也许我知道你的意思。"</p>
荆无命霍然抬起头，盯着她，道："你知道什么？"</p>
林仙儿道："你来救我，只因为上官金虹要杀我。"</p>
荆无命盯着她。</p>
林仙儿道："你恨他，所以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你就要破坏。"</p>
荆无命还是盯着她。</p>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直到现在，我才总算知道了你这个人，才知道上官飞也是你杀的。"</p>
荆无命的眼睛忽然移开，移向掌中的剑，缓缓道："你知道得太多了。"</p>
林仙儿忽又笑了，道："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杀我，因为你若杀了我，岂非正如了上官金虹的心愿？"，她甜甜地笑着，接着又道："你非但不会杀我，而且还会带我走的，是么？"</p>
荆无命道："带你走？"</p>
林仙儿道："因为你既不能让我死在上官金虹手上，又不愿让我泄露你的秘密，所以你只有带我走。"</p>
她声音更温柔，道："我也心甘情愿跟着你去，无论你要到哪里，我都跟着。"</p>
荆无命沉默了很久，忽然抬头瞧了阿飞一眼。他仿佛直到现在才发现有阿飞这么个人存在。</p>
阿飞却已似忘了自己的存在。</p>
林仙儿也瞟了阿飞一眼，忽然走过去，一口口水重重唾在他脸上。</p>
她并没有再说什么。她已不必再说。林仙儿终于跟着荆无命走了。</p>
阿飞没有动。</p>
口水干了。</p>
阿飞没有动。</p>
.........</p>
.........</p>
"你好！"；</p>
走了好长一段路，黑夜中，突然有这么两个字儿响起，林仙儿没有被惊吓到，只觉得如坠冰窟，因为这个声音她很熟悉，正是她最恨的人之一！身躯颤抖的看着前方："韩...文！"</p>
天空中忽然雷声大作，韩文仰着天看了看，叹息了一声，道："要下雨了，该走了！"</p>
荆无命缓慢而有节奏的走到了韩文身后，没有一丝表情，林仙儿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了！</p>
韩文笑着看着她，道："这...就是你的下场！你现在去找上官金虹，他只会杀了你！不不不！他现在就想杀了你！因为你，阿飞竟然久久的不能振作，算了！跟你说什么！滚蛋吧！"</p>
林仙儿望着远处，那两道身影竟然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黑暗，不错，现在的确很黑暗，因为夜已更深，怔怔的站在原地，林仙儿发现自己被骗了！</p>
荆无命现在找到了新的方向，他跟本就不在乎他右手也会用剑的秘密泄露出去，更不会在乎上官飞是他杀掉的事情被说出去...</p>
她突然发现，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不不不！或许...还有一个人！"只要我去找他，无论什么时候，他还是会爬着来求我的。"，"没有我，他根本活不下去。"</p>
林仙儿真的这么有把握？她的确有把握，因为她知道阿飞爱她爱得要命。但阿飞现在在什么地方呢？</p>
"他一定还在那屋子里，因为那是'我们的家';，那里还有我留下的东西，留下的味道。"，"他一定还在等着我回去。"，想到这里，林仙儿心里忽然觉得舒服多了。</p>
"他一定什么事都不想做，一定还是在整天喝酒，那地方一定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甚至连那些死尸都还没有搬走。"，想到这里，林仙儿又不禁皱了皱眉。</p>
"但是没关系，只要我一见他，无论什么事，他都会抢着去做了，根本不用我动手。"，林仙儿满足地叹了口气，一个人已到了她这种时候，想到还有个地方可以回去，还有人在苦苦地等着她，这种感觉实在令人愉快。</p>
"以前我对他也许的确太狠了些，将他逼得太紧，以后我也要改变方针了。男人就像是孩子，你要他听话，多少也得给他点甜头吃吃。"，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发热。</p>
"无论如何，他毕竟不是个很令人讨厌的人，甚至比我所遇见的那些男人全都强得多。"</p>
她忽然发觉自己还是有点爱他的。她这一生中，假如还有个人能真的令她动一点感情，那人就是阿飞了，想得越多，她就越觉得阿飞的好处比别人多。</p>
"我真该好好地对他才是，像他这样的男人，世上并不多，以后我也许再也找不到了。"</p>
越想她越觉得不能放弃他。也许她一直都在爱着他，只不过因为他爱得太深了，所以才令她觉得无所谓。他爱她爱得若没有那么深，她说不定反而会更爱他。</p>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人性的矛盾。所以聪明的男人就算爱极了一个女人，也只是藏在心里，绝不要将他的爱全部在她面前表现出来。</p>
"阿飞，你放心，以后我绝不会再令你伤心了，我一定天天陪着你，以前的事全已过去，现在我们再重头做起。只要你还像以前那样对我，我什么事都可以依着你。"</p>
但阿飞是不是还会像以前那样对她呢？林仙儿忽然觉得并不十分有把握，对自己的信心已动摇。她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那只因她以前从未觉得阿飞对她有如此重要，无论阿飞对她是好是坏，她都全不放在心上。</p>
一个人只有在很想"得到"的时候，才会怕"失"。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也正是人的许多种弱点之一。可悲的是，你想"得到"的人越急切，"失去"的可能就越大。</p>
林仙儿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看到小路旁的屋子。屋子里居然有灯。她忽然停下来，将贴身小衣的衣襟撕下了一块，就着雨水洗了洗脸，又用手指做梳子，梳了梳头发。</p>
她不愿让阿飞看到她这种狼狈的样子。因为她绝不能再失去他。屋子里的灯还在亮着。灯在桌上。灯的旁边，还有一大锅粥。</p>
屋子里并不像林仙儿想像中那么脏，尸体己搬走，血渍已清扫，居然打扫得十分干净。</p>
阿飞正坐在桌旁，一口一口地喝着粥。他吃东西的时候一直很慢，因为他知道食物并不易得，所以要慢慢地享受，要将每一口食物都完全吸收，完全消化。</p>
但现在，他看来却并不像是在享受。他脸上甚至带着种厌倦的神色，显然是在勉强自己吃。他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吃？是不是因为他不想倒下？</p>
夜已深。</p>
一个人面对着孤灯，慢慢地喝着粥。没有看到过这种景象的人，绝不会想到这景象是多么寂寞，多么凄凉。</p>
然后，门轻轻被推开了。林仙儿忽然出现在门口，瞧着他。在看到阿飞的这一瞬间，她心里忽然觉得有一阵热血上涌，就好像流浪已久的游子骤然见到亲人一样。</p>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怎会有这种感觉。她的血本是冷的。</p>
阿飞却似乎根本没有发觉有人进来，还是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喝着粥，就好像世上只有这碗里的粥才是真实的。但他脸上的肌肉却似在逐渐僵硬。</p>
林仙儿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小飞..."</p>
这呼唤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甜蜜。阿飞终于慢慢地抬起头，面对着她。他的眼睛还是很亮，是不是因为有泪呢？</p>
林仙儿的眼睛似也有些湿了，柔声道："小飞，我回来了..."</p>
阿飞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似已僵硬得不能有任何动作了。</p>
林仙儿已慢慢地向他走了过来，轻轻道："我知道你会等我的，因为我到现在才知道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是真的对我好。"</p>
这一次她没有用手段。这一次她说的是真话，因为她已决定要以真心对他。</p>
"我现在才知道别的人都只不过是利用我...我利用他们，他们利用我！这本没有什么吃亏的，只有你，无论我怎么样对你，你对我总是真心真意。"</p>
她没有注意阿飞脸上表情的变化。因为她距离阿飞已越来越近了，已近得看不清许多她应该看到的事。</p>
"我决心以后绝不再骗你，绝不会再让你伤心了，无论你要怎么样，我都可以依着你，都可以答应你..."</p>
"嘭"，阿飞手里的筷子突然断了。</p>
林仙儿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她的声音甜得像蜜。"以前我若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以后我一定会加倍补偿你，我会要你觉得无论你对我多好，都是值得的。"</p>
她的胸膛温暖而柔软。无论任何人的手若放在她胸膛上，绝对再也舍不得移开。阿飞的手忽然自她胸膛上移开了。</p>
林仙儿眼睛里忽然露出丝恐惧之色道："你...你难道...难道不要我了？"</p>
阿飞静静地瞧着她，就好像第一次看到她这个人似的。</p>
林仙儿道："我对你说的全都是真话，以前我虽然也和别的男人有...有过，但我对他们那全都是假的..."</p>
她声音忽然停顿，因为她忽然看到了阿飞脸上的表情。</p>
阿飞的表情就像是想呕吐。</p>
林仙儿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道："你...你难道不愿听真话？你难道喜欢我骗你？"</p>
阿飞盯着她，良久，良久，忽然道："我只奇怪一件事。"</p>
林仙儿道："你奇怪什么？"</p>
阿飞慢慢地站了起来，一字字道："我只奇怪，我以前怎么会爱上你这种女人的！"</p>
林仙儿忽然觉得全身都凉了。</p>
阿飞没有再说别的。</p>
他用不着再说别的，这一句话就已足够。这一句话就已足够将林仙儿推人万劫不复的深渊。</p>
阿飞慢慢地走了出去。一个人若已受过无数次打击和侮辱，绝不会不变的。一个人可以忍受谎言，却绝不能忍受那种最不能忍受的侮辱──女人如此，男人也一样。做妻子的如此，做丈夫的也一样。</p>
林仙儿只觉自己的心在往下沉，往下沉...</p>
阿飞已拉开了门。</p>
林仙儿忽然转身扑过去，扑倒在他脚下，拉住他的衣服，嘶声道："你怎么能就这样离开我...我现在已只有你..."</p>
阿飞没有回头，却抬头了，因为天降暴雨。</p>
他只是慢慢地将衣服脱了下来。他精赤着上身走了出去，走入雨中。初春的雨，很冷。可是雨很干净。他终于甩脱了林仙儿，甩脱了他心灵上的枷锁，就好像甩脱了那件早已陈旧破烂的衣服。</p>
林仙儿却还在紧紧抓着那件衣服，因为她知道除了这件衣服外，就再也抓不住别的。</p>
"到头来你总会发现你原来什么也没有得到，什么都是空的..."</p>
林仙儿泪已流下。到这时她才发现她原来的确是一直爱着阿飞的。她折磨他，也许就因为她爱他，也知道他爱她。"女人为什么总喜欢折磨最爱她的男人呢？"</p>
到现在，她才知道阿飞对她是多么重要。因为她已失去了他。"女人为什么总是对得到的东西加以轻蔑，为什么总要等到失去时才知道珍惜。"，也许不只女人如此，男人也是一样的。</p>
林仙儿突然狂笑起来，狂笑着将阿飞的衣服一片片撕碎："我怕什么，我这么漂亮，又这么年轻──只要我喜欢，要多少男人就有多少男人，我每天换十个都没有关系。"</p>
她在笑，可是这笑却比哭更悲惨。因为她也知道男人虽容易得到，但"真情"却绝不是青春和美貌可以买得到的...</p>
林仙儿的下场呢？没有人知道。她好像忽然就从这世上消失了。</p>
两三年以后，有人在长安城最豪华的青楼中，发现一个很特别的"妓"女，因为她要的不是钱，而是男人。据说她每天至少要换十个人。</p>
开始时，当然有很多男人对她有兴趣，但后来就渐渐少了。那并不仅是因为她老得太快，而是因为大家渐渐发现她简直不是个人，是条母狼，仿佛要将男人连皮带肉都吞下去。</p>
她不但喜欢摧残男人，对自己摧残得更厉害。据说她很像"江湖中的第一美人"林仙儿。可是她自己不承认。</p>
又过了几年，长安城里最卑贱的娼寮中，也出现了个很特别的女人，而且很有名。她有名并不是因为她美，而是因为丑，丑得可笑。最可笑的是，每当她喝得烂醉的时候，就自称是"江湖中的第一美人"。</p>
她说的话自然没有人相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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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很冷。</p>
冷雨洒在阿飞胸膛上，他觉得舒服得很，因为这雨令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麻木的，两年来，这也许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而且他觉得很轻松，就像是刚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p>
远处有人在呼唤："过来..."</p>
呼声很轻，若在几天前，他也许根本听不见。但现在，他的眼睛已不再瞎，耳朵也不再聋了。</p>
他停下，问："谁？"</p>
一个木亭当中，一个身着狐裘大氅的人在看着他，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人，一个跟他很像的人。</p>
阿飞走了过去，拱手作揖，长长的叹了口气，道："韩先生！我...又活过来了！"</p>
阿飞又已站了起来，而且站得很直。</p>
韩文很高兴的点着头，道"你果然已将你的枷锁甩脱了。"</p>
阿飞道："枷锁？"</p>
韩文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蒸笼，也有他自己的枷锁，只有很少人才能将自己的枷锁甩脱。"</p>
阿飞道："我不懂。"</p>
韩文笑道："你不必懂，你只要能做到就好了。"</p>
阿飞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我懂了。"</p>
韩文有些讶异，笑道："你真的懂？...那么我问你，你是怎么样将那副枷锁甩脱的？"</p>
阿飞想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我只不过忽然想通了。"</p>
"忽然想通了"，这五个字说来简单，要做到可真不容易。我佛如来在菩提树下得道，就因为他忽然想通了。达摩祖师面壁十八年，才总算"忽然想通了"。</p>
无论什么事，你只要能"忽然想通了"，你就不会有烦恼，但达到这地步之前，你一定已不知道有过多少烦恼。</p>
韩文也想了很久，才叹了口气，道："一个人若能想通了，付出的代价一定不少啊！"</p>
阿飞抿着嘴唇儿，道："他呢？"</p>
他？他自然是李寻欢。</p>
韩文眯了眯眼睛，道："也许是在寻找自我吧？"</p>
"你呢？"，阿飞又问。</p>
你？你自然是韩文。</p>
韩文笑了，道："我在等着他寻找到自我！"</p>
阿飞看着荆无命，好半晌，目光回转，又看向了韩文，道："你们之间必有一战吗？"</p>
"必有！就像是我与上官金虹之间必有一战一样！只不过是时日长短问题！"，韩文慢慢的说道；</p>
看了看天色，他又说道："我与上官金虹上一次约在七天之后，正巧是明天，也就是他儿子的头七，但愿他儿子能等一等他，在奈何桥上相聚一下..."</p>
阿飞沉默无言。</p>
雨渐渐的小了，韩文慢慢地走了，但他又停下了脚步，荆无命也停下了脚步。</p>
韩文道："你最好帮我约一下李寻欢！我实在是等不及了！索性就在明天，把一切的事情全部都了解掉吧！"</p>
阿飞错愕，愣在原地！</p>
一天之内与两个高手决战，他不要命了吗？</p>
想到这里，阿飞竟然有些担心，可他更担心的是李寻欢，那个一直很关心他的人，如今好了吗？是否还在借助雕刻来稳定自己因为喝酒喝得太多而发抖的手呢？</p>
...</p>
...</p>
...（未完待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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