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渡海(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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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家老人口中喃喃,将竹竿提起,点了点水面。

天在水,水如天,镜碎难圆。

层层涟漪翻滚着飘荡出去,道道灵纹游没于云雾之间。小狐狸早便不知何时已经眯着眼睛睡了过去,便无论船家老人口中喃声如何振聋发聩,都不曾有过要被惊醒的迹象。

舟船飘曳,行云踏水。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船家老人略微抬头,在云雾茫茫中,舟船靠岸。

船头轻飘飘撞上岸边,搁浅小半,而船家老人也丢下手里竹竿,在腰间一拂,便多了一只颜色暗红的酒葫芦。他将葫芦塞子拔掉,这漫天的云雾也就像是受到了指引,尽数涌入其中。

鬼门关外,东海之畔。

“人间太多愁苦事。此一去,何日还?”

老人笑了一笑,将葫芦举起美美饮上一口,随后便转身踩着波涛翻涌的水面,一步一步走向海中深处,只留下依稀传来的一首低吟浅诵的小曲,然之怪矣,似鬼呢喃。

而至行到一十三步外,便消失不见。

一梦囫囵。

“呼——”

刺眼的阳光让云泽有些睁不开眼,便在苏醒后,适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吐出一口浊气,从船上坐了起来,只是眼神中依然有些迷茫,四处观望了许久,才终于确定自己已经到了东海岸边。

小狐狸早便已经清醒,正蹲在船尾望着来时的方向。

许多年来,每次渡海都是如此。原本云泽还只以为是自己抵不住海上行程太久,又实在枯燥乏味,方才总会睡去,却不曾想,今此之行,原本还在入定修行之中,却不知怎么就昏昏沉沉,走过了一程。

那船家老人,大抵也是云家诸多仆从下人之一吧。

云泽抿了下嘴角,没再继续多想,一如往常般,许多想不通的、猜不透的,便往旁边放一放,毕竟并非紧要,就算过后便再也想不起来了也无妨如何。

他将掉在船板上的刀匣收拾起来,又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绣荷钱袋与那枚竹片形状的黑石和六张符箓,确认无误之后,便叫上小狐狸,启程离开。

这条路,云泽已经走过了许多次,却每年再走,都稍有不同。而今次所见,这周遭残余的城市废墟是比去年少了许多,似是被火熔散,而其中的一些残垣断壁也保留着熔化之后的痕迹。

也不知是阳光太过毒辣,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云泽总觉得要比往常更热一些,而除此之外的,空气中还残留一些莫名妖异的味道与某种似曾相似的气息,始终盘桓在这周遭,经久不散。

小狐狸趴在他的肩头,竖着耳朵望向废墟中一处断壁所在。观其模样,大抵是灾变前的一座摩天大楼,早已落到了分崩离析的下场。却尽管如此,那废墟之中也该杂草丛生、藤蔓攀附才对,是生机勃勃而又一派荒凉。却如今烈火焚烧过后,这片废墟已然变得死气沉沉,石壁也熔化大半,似如钢铁熔解般的模样就着实显得有些古怪。

像是前不久才将将有过一场大战。

小狐狸抖了抖耳朵,眼瞳妖异,鼻翼开合间,已经嗅到了残留的妖气,也认出了另外一股还未完全散去的气息,便是来时路上曾经见过的开阳圣主。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是无从得知。

小狐狸晃了晃脑袋,重新趴下,对此不再理会,而云泽更是不知其中隐秘,只脚步匆匆,很快就离开了这片城市废墟,赶往附近村镇,坐车离开。

此番倒是颇为平静,再无意外。

而至夜半时,云泽也才刚从车上下来,虽说怀中揣着数量可观的金币,却也不敢奢侈,仍是乘坐公共交通回到小区。

大学的开学时间被定在九月一日,虽是时日不多,却也相当足够,毕竟云泽所报学院就在北城南域,与此间距离说不上太远,但也不会很近,大抵需要三四个时辰的车程才能勉强赶到。

人间有南北两城,是为人族八古世家所建立,两城尽皆占地广阔,浩大无边,犹比一国,用以收纳俗世凡人,亦作各族来往之用,是为劫后新城。而除此之外的,便是南北两城之中,又自行划出五域作东西南北中,以为世家方便管理。前书亦有表,这北城南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便自有其中道理,皆因人族八大家南北分化,一城四姓,作南城妘、妫、姚、妊,北城姬、姒、姜、嬴,各掌一域。可南北两城毕竟五域四家,各掌一方,却仍是多出一域,方才有了四家掌中之说。

而五域划分,也皆由世家强弱所定。

但话是如此,这北城南域虽是最小,可南域姜家却未必最弱,反而只在族中强者数量的方面来看,反而是姜家要比另外三古世家更胜一筹。却如此又是为何,寻常人便一无所知。

而向来寡言少语,又经常被人说作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云泽,就更是懒得关心。

只草草收拾了一些行李之后,云泽便在家里睡了一觉,到次日清晨,就换了一身他在山下才穿的短袖长裤,直接带上小狐狸一起坐车去往北临城南域学院。

如其名,这北临城南域学院大抵算是一座城中城,位于北城南域最北,临近中域的地区。而北城的纵横经纬本就跨度极大,这一路行至此间,竟是如同出城一般,而沿路途径之处也越发荒凉,直至到站,云泽也仍是难以回神。

眼前所见,不过是一片荒野深山,唯独一条泥泞小路深入林中,而更远处,山势奇高,耸入云端,更隐约可见山路崎岖,竟是盘绕悬崖峭壁、怪石嶙峋而上,更有凶险处,大抵不过勉勉强强才能容下一人通过,只怕稍错一步,就得坠下万丈深渊,落到一个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

深山、野林、虫鸣、猿啼,皆可见得闻得,而唯独不见该有的。

可路边却又分明立着北临城南域学院的站牌,再往前,就只剩一个终点站。

“过了前面那座山,就能看见北临城南域学院了。好自为之吧小伙子,可别死在半路上了。”

许是因为云泽已是最后一位乘客,只看容貌似是已经年过五旬的公车司机便多说了两句,而他颇为肥胖的手臂上两排像是牙印般的浅淡疤痕,也让云泽忍不住皱着眉头多看了两眼。

“现在还没到正式开学的时候,赶来报到的人也还少,基本上见不到什么人,这一整天下来,能有个人就是极限了,得再过两天才能慢慢多起来。喏,你也看见了,上山路窄,依着北临城南域学院那些山人的说法,就是那什么,‘修道本质不过与人争,千军万马独木桥’什么的,应该没差。所以啊,我也觉的一道上山的人越少越好,毕竟保不齐就有哪个混小子不安好心,背地里给人来上一下,也好减少入学考试的对手。当然,大部分刚入学的小家伙都没那个坏心,相互结伴上山,遇见路窄吓人的地方还能互相壮壮胆儿。但人心始终隔着油肚皮,谁能知道谁啊?”

正说着,公车司机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该是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便没再开口,盯着手里的方向盘怔怔出神。

云泽收拾起行李,将刀匣也背在身上。

听见声响,公车司机才终于回神,冲着已经准备下车的云泽笑了一笑。

“上山的时候小心点儿,慢一点儿,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毕竟我走这条路也已经有些年头了,见过的小家伙不少,有时候不着急下班,就在这站停下来远远地看上一会儿,哪些小家伙能上去,哪些上不去,慢慢地,也就能看出点儿门道来了。但该说的还是得说,真要实在不行了,就把该扔的、能扔的,全都扔了,别舍不得,那些东西都是上山的累赘。留着命在,比什么都强。”

闻言,云泽愣了一愣,跟着便眼神古怪地看向公车司机。

而后者却已经转过头去,将之前熄火的发动机重新发动起来。

云泽抿了抿嘴角,大抵已经猜到了什么,默不作声起身走向后门,却又在临下车前忽然止步。

“多谢。”

云泽声音不大,但也足够让公车司机听到。

他像是愣了一下,摆在方向盘上的两只手猛地僵住,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等到云泽下车后,便将车门关上,很快就消失在道路尽头。

又是一个从灾变里活下来的可怜人。

或许,这位公车司机之所以会多说这些,并非是因为云泽是他这一趟车上的最后一位乘客,而只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弥补那两年曾经犯下的过错。

有多少人曾经得了他的好意?又有多少人曾不吝一句谢言?

云泽不知道,他就只把自己该说的说了,把该做的做了,仅此而已。也或许,云泽用不了多久就会忘掉今天所发生的这些,毕竟不过萍水相逢而已,再见时,只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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