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回:我若销亡(2 / 2)
她有些傻傻地问。她不清楚这句话说出去了没有,但看样子,眼前这个虚幻的“师父”听到了。他有点严肃,像以前一样板着脸。但这个时候,她终于能读出些许慈祥。她有些想责备自己了,为什么时至今日才能看出来,以前总心存埋怨。
“站起来,去那里。”他指过去,“那里是你的战场。”
慕琬的喉咙哽了一下。
“可、可我已经……而且您也……”
不,等一下。
她转过身,忽然发现了自己的尸体——就那样僵硬地倒在那儿。看着自己遗容的感觉很奇怪,比照镜子要奇怪得多。她还看到淡然的朽月君、仍在唐赫刀下拼死坚持的怀澜、在晓身边挣扎哭喊的黛鸾、无助彷徨的默凉……以及施无弃那难以言表的哀愁和山海清冽眉宇间的悲切。这一切景象都凝滞着,十分缓慢,像是冬天滑过冰面的、黏稠的蜂蜜一般。
只是不那样甜美。
自己冰冷的手所覆盖着的,那把沉睡的胁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躁动不安,呼之欲出。上面那围绕着它的细如蚊虫的小字,似乎在缓缓移动,蛇一样地蜿蜒盘旋。贴在鞘身的符咒震颤着,挣扎着,想要逃离这未知力量的束缚。
“怀澜。”
僵持之下,抵刀颤抖的唐怀澜听到了这样一句声音。很小,却很清晰,就像来自某人耳边的喁语。上一次听到这个声音,还是在失去意识之前……颇有些歇斯底里。
这次,要温和得多。
那一瞬,她抬眼看向了慕琬的方向。她还是倒在那里,是个逐渐冰冷的尸体。但是她确信自己听到了。那是真实的声音,并非某种幻觉。
她明白了。
刹那间,毫不犹豫地,她抽回残刀屈身后跳,以一个狼狈不堪的姿势与唐赫拉开一大段距离。失去重心的唐赫不自然地前倾,险些跌倒。在他转身朝那个方向看去的一瞬,一道极细而凛冽的风浪迎面而来。那源头像是有一柄崭新的、巨大无比又薄如蝉翼的剑,穿透目所能及的一切风景。他看清楚了——不知何时,那个女人再度站起身来,恍若神迹。
在他看到慕琬的那一刻,她的动作已经停住了,左手在身侧横攥着刀鞘,右手高高扬起,刀刃朝外。她像一个僵硬的雕塑,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一般自然。那些紧紧裹缠在刀鞘上的、陈旧的布条忽然都松散了,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它们就那样悬浮在她的身边,轻轻摇动,像是在示威,又像是在保护。在这萦绕着的符咒与符文之中所透露出的,是一对坚毅的双眼,势如破茧之蝶。
在她手中握着的奇特的短刀,颜色很奇怪,近乎黑色,细看却有接近红褐色的纹路,像是凝滞的血痕,又像扩散的油脂,仿佛看久了就会让人精神错乱。这种纹路是一块一块的,它们被一道道裂纹般的沟壑分开,就像是岩浆缠绕着破碎的大陆。只是,刀上的裂纹是青白色的,如冰如霜,散发着黯淡的冷光。
那刀明明离唐赫很远,不知为什么他却能看得如此清晰。
原来封魔刃是……这个样子的。
在他身后的岩体,爆发出地崩山摧的巨响。
所有人紧张地看过去,看着整座山体爆裂出一道整齐精细的裂纹。它平齐得不可思议,从左下至右上,裂纹的上半部分开始向下滑塌。轰隆隆,轰隆隆,地动山倾之势,比任何一次雷鸣都要刺耳,比任何一场地震都要骇人。
这庞大的山体完全填满这道沟壑大概用不了太久,它足够笨重,足够缓慢,但那光滑的切面究竟何时会加剧滑动,这是未知的。距离他们逃离或许有充足的时间,首要任务除了保命外,或许还要避免援军被波及。
然而,所有人却又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唐赫。因为在这巨响之中,有一阵轻快的金属声跌进每个人的耳中。
手中的横刀突然断裂,一分为二,前半截当啷掉在地上。唐赫的动作没有什么变化,表情也没有,只是丝丝缕缕血迹从他的嘴中流淌出来。那一瞬间,他脸上那些可怖的妖纹也变得晦暗下来。
封魔刃的刀气,自下而上,穿透了他的腹腔、胸膛、锁骨……极细的,丝线一般的一抹红色,在他裸露出的皮肤上缓缓绽开,蔓延出细如绒毛的液体。
朽月君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欣赏着这副似曾相识的景象。
他会死,死得透透的,完全没救了。
但现在还没有。
唐赫向后仰去。他们仿佛出现了一种错觉——他的上半身是先倾过去的,身体发生了某种程度的错位,剩余的部分才紧接着倒下。靠在那块石头上的,仿佛是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它内部的棉花被分成了两团,一团在上,一团在下,中间仅靠那块磨薄的布连接着。因为,这刀痕实在是太细了,比鸿毛、比蝉翼还要轻薄。它很容易穿透了他的身体,将筋脉骨肉五脏六腑齐刷刷地割开,连血都没来得及溅射出来。
为封魔刃所致的这种程度的伤,毫无与地府讨价还价的意义。唐赫好像知道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了。那一瞬间,自己周身的妖力一点也不起作用,就像不存在似的。面部炸裂出殷红的妖纹也消失了,像被风吹熄的余烬。
天狗之争不再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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