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古渡(1 / 2)
“吁……”
骏马在杂草丛生、已经倾斜的石碑前停下,王泰跳下马来,上前观看,正是咸阳县和长安县的界碑。
王朝更替,雄图霸业,换做了芳草萋萋。从这残破不堪的界碑,便知如今的世道如何凋敝,只可怜了芸芸从生。
修养了几天,身体已无大碍,也实在憋不住,他便出来散心。当然,现在已经也只能是以新王泰的身份了。
“公子,过了界碑,再往东去,就是西安府的地界了。”
王二也从马上跳了下来,手里提着长枪,终于有了几分英武之气。
“过了渭水,从渭水以南直到几县的交界,全是咱们王家的田产,共有两百三十多顷。”
“两百多亩还是两百多顷?”
王泰大吃了一惊。亩和顷,可不是一个等量级,一顷可是一百亩,两百顷可就是两万多亩!
“公子,你整日里舞枪弄棒,哪里知道这些。是两百多顷,多是中地和上地。咱们王家还有一所庄园,过了渭水向东南五里就是,就在王家庄!”
王二侃侃而谈,神气活现。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田地?”
王泰开始有些明白。史书上都说明末土地兼并严重,没有想到,竟然如此夸张。
“公子,自万历末年起,咱们王家就已经是陕西关中的大户,有地五千多亩。自崇祯元年以来,陕西旱灾不断,老主人趁机四处买地,这才有了今日的模样。”
他笑呵呵地说道:“不瞒你说,这地里面,还有许多卫所的土地,最少也是一百来顷。”
王泰又是大吃了一惊。自古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军队。难道说,自己死去的老爹,竟然有这么大的势力?
“咱们这样侵占卫所的土地,官府和军队就没有找咱们的麻烦?”
“找过麻烦,不过反抗极大,最后官府说是“通融祖制,设立新规”,这件事情才平息了下来。要不是这样,咱们王家不知道每年多收多少粮食,省多少银子!”
王二口若悬河,唾液横飞,王泰也算是明白了当下的现状。
陕西境内四处军镇,其军饷原本全靠陕西境内军屯供给,但到了明朝末年,这些军屯用地早已被地方豪强侵占,陕西巡抚管辖下的西安府四卫,旧有额设军屯计二万四千顷,军户二万四千余名,军屯废弛既久,土地全归了对方豪右。
为了筹集军饷、招募士兵,官府开始清理屯田以充实军饷。官府先出示诏示传谕陕西豪右,希望豪右能体恤朝廷难处,得到他们的支持,退还耕地。
地不容失一亩,粮不容失一粒。
尽管官府的态度强硬,但陕西屯田被侵占的积弊由来以及,从头查起风险极大,官府只有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变通,制定了“通融祖制,设立新规”的政策。
所谓“通融祖制”,就是承认屯田的现状,允许豪强把侵占的卫所土地在官府更名登记之后照旧耕种。
“设立新规”,则是重新登记之后的屯田要照旧缴纳税粮,并限期征收。根据屯田的肥瘠划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上地每顷征税十八石,中地每顷十五石,下地每顷十二石,每粮一石折银七钱。
“想不到这位抚台大人,竟然如此做法,真是雷霆手段,有胆有识,不负盛名!”
王泰轻轻点了点头,赞了一声。
“公子,你不恨孙传庭了?当初他要按新规征税时,你可是说过要给他好看的!”
王泰脸色尴尬。自己这前身,虽然没有恶贯满盈,但也是打架斗殴,凶强侠暴,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让他有些轻松的是,由于他桀骜不驯,再加上近三几年父母接连过世,也使得他独自一人,并没有婚姻的束缚。
“种田纳粮,天经地义。再说了,孙传庭……”
王泰悠悠叹了口气,眼神迷离。
“那可是一位大英雄!””
传庭死,而明亡矣!
这样一位悲情英雄,历史上的猛人,典型的士大夫,负气要强,个人的悲剧与王朝的悲剧交织在一起,留给后人的,只是无限的追忆与悲叹!
“上马,咱们去渡口上转转。”
凭借肌肉上的记忆,王泰轻而易举上了马,向着远处波光粼粼,但浅滩时现的河面而去。
“公子,你是不是要去射野鸭子?”
王二也是上了马,手提长枪,兴致勃勃。
“野鸭子?”
王泰看了看马上挂的大弓和长枪,苦笑一声。看来这位前身,弓马娴熟,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一路上,倒也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白骨累累,尸骸遍野,流民人数并不多。看来,这位孙巡抚治下的陕西,果然是有些起色。
马匹嘶鸣,上了河堤,向渭水岸边望去,王泰不由得目瞪口呆。
沿着河堤,人头攒动,从东到西,无边无际,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流民,男女老幼,吵吵嚷嚷,哭喊声不绝,树枝搭建的低矮的窝棚夹杂其中,难民营里,怕是有几千人之多。
王泰眼前的一段河堤,流民的情形看的清楚,许多人形容枯槁,面黑肌瘦,眼圈青黑,有些年轻女子眼神呆滞,身上的棉衣破破烂烂,露出大片的肌肤也毫不在乎。河堤边黄白之物到处可见,腥臭难闻,也不知道流民们忍饥挨饿,怎样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王泰眼圈微红,费力才把视线移开。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个感性的人,即便他自己表面上从不承认。
渭水,承载了多少民族的荣辱得失,又有多少陕西百姓的血泪。
唐太宗有渭水之耻,而铸就了大唐帝国;唐玄宗也因安史之乱,而有“清渭东流剑阁深”的浊泪。自唐末以来,关中频临战火,长安城终于瓦砾一堆,昔日帝都之地,满目疮痍,只有渭水依旧东流,汇入黄河,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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