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懦弱的你也是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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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问题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尖锐。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后者此时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双眼也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生怕错过什么东西。

单神雷用笔杆在头发上蹭了两下:“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吗?”

杨大伟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收起了略带侵略性的注视,转而十指交叉,转动着手腕,勉强笑道:“我也知道,这个问题有些过分,所以即使您不回答也没关系的。”

“这种问题,实在是让人很难回答,放在二十年前,你这么问我,我一定会觉得你是故意来找茬的。”单神雷笑了笑,话锋一转,“但是现在嘛,可能是年纪大了,对于荣誉啊,形象啊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反而看得很淡了。所以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

“真的吗?”杨大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神中尽是期盼。

“我有过你说的这种很坏的想法,而且坦白说,肯定不止一次。不过有些情况我都不太记得了。唯有第一次的时候,我印象很深刻。就是我刚才跟你提到的那个病人,在他跳楼后,他的父母找上了医院,将尸体摆在医院大门口,大吵大闹,非说我是个庸医,是故意害死他的,要给他的儿子杀人偿命,你应该能想象出那是一个什么场景。”

杨大伟点点头:“我们所里有前辈接过类似医闹的案子,我跟着去见识过。那场景确实……一言难尽。”

“是啊,”单神雷仿佛也回到了当时的现场,颇有些无奈地说道:“那个时候我其实还没有你现在大。说好听点,叫血气方刚。说难听点,有些愣头青。对于那个病人,我确实心怀愧疚,可那对老夫妇非说我庸医故意杀人,这就让我万万不能接受了。老实说,当时若不是院里安排了位同事一直贴身跟着我,我可能真的就豁出去了。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嘛。我是差一点,就想拖着那对老夫妇从那楼上一起跳下去。真的,若不是同事眼疾手快拦住了我,把我强行放倒在了地上,也许今天你真的就见不到我了。呵呵呵……怎么样,这样的回答,是否接近了你想要听到的?”

杨大伟再次点点头:“单爷爷,你事后有想起这件事吗?你是怎么想法?”

“想过啊,怎么可能没想过,而且想过很多次。感觉到失望过,在比较累的时候,会觉得不如当初就和他们同归于尽还比较好。也感觉到过庆幸,觉得自己当时被人拦住实在是太幸运了。也感觉过害怕过,觉得自己对不起身上这件白大褂。明明自己从小就想着当一位治病救人的医生,却只因为一点小小的误会,就杀心自启。为这,我还专门去读过一段时间的佛经。可惜没什么用。”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就比较少了。而到上了年纪了,就没有年轻时那么多先入为主的愤怒与偏见,也学会了站在那对老夫妇的立场上思考问题。你说他们含辛茹苦二三十年,把自己的儿子一把屎一把尿的养大,好不容易熬过了最辛苦的年纪,要到了尽享天伦的年纪,结果突然就没了。搁谁心里能好受?如果角色互换,我觉得自己也不敢保证就不会做出类似的举动。二三十年的精力时间情感付出,就这么打了水漂,以后自己还有漫长的时间要活在痛苦的追忆中。可以说,他们的人生就此毁了大半。不就是怪我吗?我能理解。能有个人给他们发泄一下怒火,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而且他们也只是想落点钱作为保障,只是方法过激了一点。可能有几个人在痛失挚爱之后还能保持理智?至少他们没有做出更不理智的举动,比如跟我鱼死网破,不是吗?”

“单爷爷,你会觉得自己像个罪犯,有负罪感吗?”

“当然,我觉得我的罪可太大了。有很多老病人,对我都很相信,可最终,我辜负了他们的信任,没能治好他们,一条条生命就此从我手中流失。还有很多人,比如你,我没治好你的病,同样会觉得负罪。也正是因为这种负罪感,我才能这么多年坚持下来,去帮助更多的病人来赎罪。这些话怎么听着有些像是王婆卖瓜?”

单神雷说完,自己就笑了起来。

杨大伟看着那副慈祥又和善的笑脸,心中仿佛有流星划过。

璀璨光芒一闪而过,看似消失无踪,但却留下了带着温度的记忆。

单神雷说的这些话,如果换个人,杨大伟恐怕都很难相信。但不知为什么,从眼前这个人口中,他却生不出丝毫怀疑的念头。

“单爷爷,谢谢你。”

“可别谢我,无功不受禄,我可什么都没做,不过是唠叨几句闲话罢了。”

“可是你解开了我心中纠结多年的疑惑。”

单神雷摇了摇头:“我可不敢揽这么大的功劳,事实上,当你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其实你的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我所做的,不过是将我从你身上看到的东西,以你想听的方式说出来。说到底,这是你自己的想法。”

“单爷爷,要是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想早点遇见我的人可太多了,就你这,已经算早的了。做人可要学会知足。”

“这么说起来,我也算是比较幸运的人?”

“当然。”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我也从来不敢这么想过。”

“重要的人,总是需要在特别的时间出现嘛。”

听着眼前的慈祥长者说着略带反差的俏皮话,杨大伟也有些忍俊不禁的笑了。

然后他就惊讶发现,室内的电灯好像真的突然变亮了一点。

抬头看着长长的灯管,杨大伟忽然说道:“单医生,其实我以前差点成为一个强奸犯。”

“照你这种说法,我还差点成为杀人犯,还不止一次。”

“我并没有在开玩笑。那时候我才13岁,如果不是因为懦弱,恐怕我就不是差点成为了。”

单神雷抬起笔的一端,轻轻敲在桌上,如同一个县官拿起惊堂木,拍在了案上,做最后的盖棺定论:

“年轻人,每个人心中都有很多个自己。懦弱的你,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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