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紫堇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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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合影了……”顾修韵看的语塞,看在丢人份上,她拉走跳的起兴以为有人远远观赏的表妹。

顾修韵刚走到,林夫人就冲到招手道:“和阿姨一起。”

李祺兴高采烈地挽着第三执委的手臂,而林夫人却牵着顾修韵的手。于是这张云集联盟军政高层的合影里,两个女孩占据最显眼的位置。

众人越过山丘,便是喜都宴会厅,一座淡白色、通体大理石的古典建筑。

地下城修建扩充时,凿出的次等石料拿去铺地,优等石料用于建筑政府部门和公共设施,许多少年宫、工人体育场都是数十年前修筑,并随损坏更换石块。久而久之便灰白两色。

最优等石料运来喜都区,这个独立于龙山七城外的小小区域,不是居住区也不是功能区,而是疗养区。

当时最后一批地表土壤和花卉尽数使用在此地,根据第二执委的提议,重修紫海,并仿照白龙宫建立疗养所。修筑时间漫长达半个世纪,期间曾被后来的执委会否决,但任鼎甲元帅去世后,为什么会开始重修,没有答案,今天这里为什么只有这么些客人,没有答案。

步入宴会厅,外边传统的檐角飞梁在栉风沐雨,内中巴洛克式装饰风格与当代联盟建筑艺术特色之一的“高穹顶”奇异地相得益彰,置身其中,在唯一的传统天井下,人工鼓风通过巧妙设计的孔洞,化为暖风,熏得人昏昏欲醉。

宴会厅外,顾修韵抚着她的麻花辫,摘下圆框眼睛细细地擦拭一番,她无视了周围一堆老男人的窃窃私语,看着座位图上的古体行楷姓名。既然联盟决意摒除外来文化,就体现在这儿了,改传统的座位图,不以粗鄙放一个名牌图来省功夫。

“岑景行……怎么是他坐我旁边?”顾修韵嘀咕道,她脑海里浮现起某个试图对她毛手毛脚的垃圾人渣学弟,但这个死小孩偏偏是林夫人的独子。

老来得子惯着真是差劲,执委里数她生育最晚,倒是跑去鼓励多生,不理解。顾修韵想到。

趁着四下无人,顾修韵眼疾手快地拿起铭牌,把坐李祺旁边的“温平海”与“岑嘉行”对调。

乍感大事得成,顾修韵心情爽快,吹起口哨,走过去和勾起李祺下巴,在她愣神时,抓起她手掌击了个掌。

尚未正式开宴,人们围坐传统长桌,水晶吊灯下伴有琉璃宫灯,宫装侍女于屏风后悄然起舞,人影憧憧间平添一分雅气。

由于离成年还差几天,顾修韵面前高脚杯里装的还是特意叮嘱的低度数果酒,她瞄着坐在李祺身边的林夫人独子,这两个年轻人相谈甚欢,冲着顾修韵这边齐齐一笑。

不得不说,这小子确实长得不错。顾修韵想到。

宴前品酒,坐顾修韵右手边的某个上校客套恭维了她一番,无外乎是演出完美,毕竟当面夸两句复兴军冉冉升起新星的女儿真是惠而不费。

顾修韵盘着她的麻花辫,啜了口甜果酒,微微不忿,看着左手边温平海杯中的鲜艳红酒,脱口而出道:“您呢?温叔叔,不祝贺我么?”

正想着宴会后打牌期间详谈,温平海可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疑惑道:“抱歉……”

与顾修韵对视一秒,她那双凤目里点点狡黠,温平海失笑道:“啊,很好,很好。”

“不过我对音乐不大感兴趣。”温平海忽然想试探试探顾绪春女儿的成色。

出乎他意料,顾修韵既没有解释《海兰图朵江》的历史,也没有辩解音乐的意义,更没有一杯酒泼他脸上,而是低头笑起来,抿嘴笑的相当开心:“我也是,不感兴趣。”

“你不感兴趣么?”温平海第一反应是她在说谎,音乐尤其需要天赋和兴趣,从没说一个音乐家是缺乏激情的。

顾修韵把玩着餐刀,银刀在她指间翩翩起舞,一个精擅此道的猎兵玩的也不过如此。

她放肆地旋着刀花,举重若轻地将餐刀放回原处,无所谓道:“反正对我而言不是很重要。”

“悦耳就够了。”

这个龙山大学历史系大二女生直视着联盟多数党党魁的眼睛。这是双敏锐而且没杂色的眼睛。顾修韵心想到,举杯敬道:“但陶醉与称赞过多就不行了。”

“这都是资产阶级的策略,为了让人丧失批判意识,而把人的注意力引到不具有生产力的器物表象上。”

温平海酌了一口,面带出镜时的那种笑意,但又多了分兴致,他回道:“你该不会是入了粉党吧。”

联盟议会是多党制,按照席位占比组成政府。非常规军政事务,如:更改宪法、军队编制员额、开战媾和缔约、年度预算、戒严等由七人执委会决议通过,但议会也占有40权重,在执委会决议必须七人全员一致的原则下,议会仍具有重要地位。

常规事务,如:普通法律条文、季度预算、政府更替换届都由议会决定,非戒严、紧急时期,执委会不可过度干涉。这也就意味,谁是议会多数党,该党政策就将贯彻联盟,起码是地下城内。

“对啊。”麻花辫垂在腿边,顾修韵支着手肘,扬唇说道,对着温平海也跟着上扬的嘴角弧度。

温平海心里着实吃了一惊,他和顾绪春是同一届龙山大学毕业生,他选择继续攻读法学,顾绪春地表服役三年后考入天海军事大学。后者是个典型的保守派军人,却有个粉党倾向的女儿,岂不妙哉?

“那你父亲对此作何看法?”

“喔”顾修韵竖起食指,回头看了眼正襟危坐中的父亲,凑近了小声说道:“嗨,他还不知道。”

“我会保密的,顾学妹。”温平海笑道。

顾修韵撇嘴道:“防火防盗防学长,我记得你是2051届毕业生,比我大了33届。”

“那看来你已经研究了各党主要议员生平了,我未来的竞争对手。”

“是所有议员。”顾修韵纠正道,在多数党党魁略略吃惊的目光里,她得意地说道:“我刚入学就开始查了。”

“后生可畏。”温平海由衷叹道。

“你还没说你父亲对此有什么看法呢?学妹。”

对于试图拉近关系的老男人,顾修韵一般做法都是冷脸待之,但温平海不在这个范畴内,考虑到这位很有可能会是下一任政府首脑,顾修韵决定稍加修饰说法。

“他说,‘我的两个儿子是光荣的复兴军战士,我的四个侄子里有三个也是光荣战士,他们保家卫国的意义就是为了让无数个像他们妹妹一样的孩子,说他们想说的,做他们想做的’。”

“你父亲说的很好。”

顾修韵翻了个白眼,说道:“别着急夸那个发面团,我还没说完呢。”

看来发面团同学还真的宠女儿,这么个几十年前的绰号都问出来。温平海想到。

“只要是正确的。”顾修韵补充道。

温平海微笑不语。

“所以,你决心从政吗?”

“还不确定,我比较倾向于钻研学术,毕竟复兴军就是为了保护我这种埋首书卷的女孩,‘我正是他们要保护的那种文明’,伯特曼·罗素。”顾修韵手扶着脸颊,慵懒之色尽显。

温平海认真端详着顾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儿,她有一位兄长,顾修文,马上毕业的文学博士。温平海见过这次,都说文学家的笔该有灵魂,但温平海却没在顾修文的文字里发现什么格外出彩之处。

人都说历史有趣有温度,但听故事是一码事,真正钻研史料又是一码事,不过温平海知道,顾修韵不像是舍得青灯古佛的女子。

于是他决定继续试探。

“历史是研究过去人过去世界的踪迹,由此来部分推测现今未来的命运走向,允我冒犯,有些无趣且可悲。”

顾修韵眨了眨眼睛,她不会在外人面前轻易动怒,反唇相讥道:“从政是命运问题吗?我看来更无趣更可悲,这是众所周知的政治非理性主义。”

我觉得她掉进去了。温平海心想道,未来的政治对手亲口说从政是无趣且可悲的,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感到有意思?

“从政如同在生活中一样,直觉比智商更重要。”辩论过几句,温平海不打算欺负后辈了,总结道。

“恩斯特·荣格尔。”顾修韵脱口而出道。

“看过名家著作,不代表您真的理解了内中思想,未来的历史学家小姐。”温平海并不意外顾修韵读过荣格尔的著作。“这句话我们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但我还是要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荣格尔是获得过蓝马克斯勋章的军人,他理解战争,明白政治决定战争,广域视角看待问题是好的,前提是你精研了。”

顾修韵并未露出思索或是羞恼的神情,相反,她从容以对:“我并非纯粹思辨学究,我最初报考的是陆军装甲兵学院,您的发面团同学动用关系把我刷出复试,所以,我也有一句话还赠给你。”

“毁灭性的灵魂是令人愉悦的,其唯一的目的就是腾出空间。”

“谁说的?”

“瓦尔特·本雅明,在我看来,哲学家属性胜过文学家属性。”

顾修韵看到第三执委在饮酒不再交谈,她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于是举杯问温平海:“敬真正先贤们。”

“敬真正先贤们。”

顾修韵一口气饮尽杯中果酒,趁宫装丽人为她斟酒时,她端详着这个年纪和她几乎一样大的女孩。

岂能不失望呢?

于是顾修韵夺过温平海那杯刚斟满的红酒杯,在后者惊愕眼神中仰脖喝尽,脸颊艳如苹果,她扭头抬着下巴,对着温平海说道:“你让我失望了,老学长。”

“我会毁灭你们,好为我们这一代腾出空间,无论你们是否愿意,世界必然是我们的。”

“祝你有个愉快晚上,党魁先生。”

说罢,顾修韵扫了眼还是保持一个姿势的少将父亲,双手放于膝上,眼中渐渐黯淡的吊灯,她像是自言自语道:“我的义务尽了。”

随后,这个即将迈入成年的女孩起身,在第三执委敲杯致意前走出宴会厅,她听着决定联盟命运与她的命运的人们聆听至高权力者的发言,她孤单地穿梭在手捧银盘的宫装侍女衣裙长长流苏投下的幻影里。

人造太阳变作了月亮,如纱薄雾于紫海之上,她摘了一朵小小的紫堇花佩在胸前,轻轻地唱道:

“缄默的你啊,明明写了信

却害羞地匆匆融化

却害羞地匆匆融化……”

:文中顾修韵与温平海的宴会厅对话后半部分。有一些取材于《巴比伦柏林》第三季第六集。文末顾修韵唱的歌来自于歌手燕池《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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