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书上的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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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方东城门,有人进城,有人出城。

一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中年男人缓缓走进,一位身背黑色铁剑的耄耋老人缓缓走出。两人相互瞥了一眼,老人率先收回目光,彼此插肩而过,两两无言。

约莫各自走出三步后,两人同时停步。

中年模样的男人背对老人轻声笑道:“要问剑?”

老人摇摇头,并未转身道:“不敢。”

“您倒是痛快。”

老人笑道:“这个‘您’字,我可担待不起。”

剑客倒是没在乎那些世俗辈分,望着远处,轻声笑问道:“这辈子可曾去过十方阁?”

“境界太低,无颜登楼。”

“登楼问道,其实原本与境界无关,只是不知为何后世之人,偏偏喜欢拿境界说事。这就好比私塾里夫子与诸多学子传道授业,总会有人学得好,有人学得差些。难不成就只能让学得好去请教夫子,而学得差的就只能埋头苦读,非要有所成之后才能请教先生?这与十方阁原本的初衷不知背离了多少。如今守阁的书生,比上一个甲子的执刀人,更平易近人些,如果真有想法,可以找机会去看看,多少会有些裨益。”

老人有些失落道:“若能早些遇见您,说不定还真会去中州走一遭,亲眼瞧一瞧那十方阁到底有何玄妙之处。可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也去不得了。”

剑客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世间所有的恩怨,都会有所终结,而一个剑修,无外乎就是手提三尺剑,一剑了之,以命相博。

老人迈开步子,出了城门,直接御剑向东而去。

剑客重新带好斗笠,沿着长街缓缓而行。

街上无行人,唯有雨声潇潇。

离开朔方城的老人,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老人的心气已然提升到了极致,就像是一堆枯草被重新点燃,火光旺盛,然而火焰燃烧的越剧烈,熄灭的也就越快。

此战最后无论老人是胜是负,都会是一样的下场。黑暗最后一丝烛光,燃尽了便再无光明。而人一旦没了光明,也就等于是去酆都,面见冥君了。

说死便死是豪气,死而无憾是幸运。

剑客放缓步子,在城内踱步,四处张望,打量着这座相较来说“年纪”较小的城池。北境大小城池近千余座,其中最著名的当属朔方城在内的七座城。由北至南依次分别是镇北、朔方、长平、狮子、海晏、赊月、南山。而这七座城中除了朔方城外皆属古城。镇北立城已有千年之久,其它无座也有五百余年,唯有朔方城,不过百年。朔方城是整个北境中最为富庶繁华的地方,但除此之外,它似乎便又没了别的特点。镇北城的军民最不畏死,长平城军士最为好战,狮子城著名武将最多,海宴城最为安居乐业,赊月城有三件天下最,文学之士最多,南山城居北境最南,三教百家之士多聚于此,各种流派观念总会时时刻刻进行碰撞,故而多辩士。

而朔方之富庶,意味着商贸异常发达,商家之徒众多,但大旭历来轻商,故此相较之下,朔方便成了七成之末。虽说镇北王府大公子生前治理以至多有改善,但终究难以改变人心中的成见。

剑客走在城中,却心存敬意,这座城并没有表面上那般平凡,当这座城真正开始发挥作用时,足以震惊世人。

街边巷口,墙角屋檐,每一处都是被人精心设计过的,其中藏了多少东西,外人无论眼里多好,总归还是会有所遗漏。

剑客走着走着忽然停步,会心一笑。身在他乡难得还能碰见故人。剑客轻声言语道:“真不来见见我吗?”

剑客的轻声细语,却在一个人的耳边如惊雷般,骤然炸响。身在旧私塾的中年道人,捂住耳朵,满地打滚,神色异常痛苦。

剑客稍稍等了片刻,不见有人现身,便笑道:“若是再不来,我可就当你是要与我问剑了。”

旧私塾内的道人,忽然间七窍流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庞大剑气在道人体内骤然炸裂,将道人整个人直接由内而外的撕裂开来。一团浓厚的血雾骤然散开,然后又渐渐聚拢在一处,化作人形,渐渐地,筋脉重生,血肉重筑。可当道人身形正要重新显现时,却竟然又再度炸裂,如此反复,令其痛不欲生。

剑客轻声笑道:“再不来,我可真就出剑了。”

片刻之后,剑客有些惊讶。自己原本凭借传音入耳的手段,送入道人体内的那一缕剑气,不见了。

剑客闭上双眸,感知着四周元气的变化,不禁笑道:“多年不见,倒是长进了不少。”

剑客的脸上流露出欣慰神色,心道,如今这家伙总算也懂得如何在规矩之内行事。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做任何事情都要有规矩,懂规矩,守规矩。世间有各族生灵构成,每个生灵皆有私欲,行事目的往往多有不同,如若放纵其按照自身意愿随意行事而没有一个规矩来约束,那么各行其是的后果便是让整个世界都陷入到无休止的混乱之中。

儒家以礼约束世间众生,众生皆可在儒家定制的规矩之内,随心所欲。世间修行之人,多有近道,成道之人。他们自身便会在世间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一种“规矩”。若是他们的规矩不违背儒家之礼,那么整座天地便会承认其存在,并将如同母亲一样,不断扶持,让其茁壮成长。当这种“规矩”成长到一定程度时,创造者们便可在人间这座大天地之内,开辟出一个独属于自己的销天地,从而以自身规矩来约束小天地内的诸多生灵。

例如,东土道门的某一处道观,西方佛国的某座佛寺,或是某位读书人的治学之地,再或是一国一城,林林种种皆有形成自身天地的可能性。在这样的天地之内,创造出这种规矩的人,便是名副其实的老天爷。

一间旧私塾,哪怕原主人已经消逝离去,但主人生前创造出的大道规矩却并未崩塌,其余韵仍萦绕在私塾之内,未曾散去。故而它便仍会护着规矩内的众生,道人在此处受到剑气侵扰,此地的大道规矩自然不回袖手旁观,视若无睹。

在此之外,剑客所处的这座城池本身便存在着一种极为霸道的规矩,剑客方才便已然感觉到了,并且这种规矩对于自身剑道的锋芒毕露,其实多有抵触。只不过,剑客未曾有何过分举动,彼此间井水不犯河水就是。

此时剑客突然动手,便让原本平静的局面遭到了破坏,朔方城并非是有意护着道人,而是从根本上天然的排斥剑客。

更有甚者,大旭亦有国法,严禁修士之间私斗。大旭之法无形之中又是一条天地规矩,若有违背自然受到限制。

再更大的一些规矩,自然便涉及到了儒家的礼。

种种大道规矩相叠,从而对剑客形成了压胜之势。道人借此施展自身玄妙道法,总算是把剑客的那一缕剑气应对了下来。

除此之外,道人还趁机隐藏了自己在城中的踪迹,令剑客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自己。接下来便是一个耗字,耗光剑客的耐心。此刻站在原地的剑客正在不断扩大自己的心湖感知范围,企图找到道人,但顶着天地压胜,强行为之,自然是极为困难,终究不会长久。道人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剑客收回心神,迈开步子,只需这一个瞬间,道人便能立刻远遁。

剑客却出人意料地直接收回了心神,并未选择与道人死磕。既然他这般躲着自己,不愿见上一面,那自己也就没必要再强人所难了。剑客抬起脚,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抬起的脚并未落地,悬在空中,然后笑道:“既然你如此不想见我,那便不见了。我来是有正事要做,你告诉我镇北王府在哪总行吧,我已在这城中白白浪费了许多光阴了。”

躲在旧私塾的中年道人终于能够坐直身体,舒舒服服地大口喘气,喝一口不烫不凉的茶水了。闻言后,没好气地说道:“北街。”

道人北字刚出口,剑客便立即将脚落地,身形变得如晨雾般朦胧,转眼便消失不见。重新凝聚身形时便已然来在了道人身后,轻轻拍了拍道人的肩头,轻声笑了笑。

笑里不藏刀,但背后却有剑。

一柄由纯粹剑气凝聚而成的长剑,剑尖此刻就正指着道人的脊背。剑客笑道:“聊聊吧。北上的时候,我可真伤得可不轻,难为你搜罗那些老家伙了。”

道人气愤道:“张欣楠,你使诈。”

剑客冷笑道:“你还好意思说我?自己做了什么,心里不清楚?”

剑客瞧着道人满脸不服气的样子,直接撤掉剑气化成的长剑,然后从后面用胳膊勒住道人的脖颈,使劲向上一提,剑客眯眼笑道:“不服气,出城打一架?”

道人神色严肃道:“不去。”

出城可不是打一架的问题了,若是真能还手,道人也就豁出去试一试,但一味的挨打,这谁受得了啊。

“如今怎么这么怂了?不像你啊。”剑客取笑道。

“你不用言语激我,在这顶多挨你几记老拳,傻子才出城让你用剑砍呢。”

剑客皱眉问道:“你这家伙脸皮也是真够厚的,罪魁祸首,怎么还好意思在人家躲着呢。”

道人被剑客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声音有些微弱,却能听得出道人言语的愤怒,“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剑客松开胳膊,面无表情道:“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你知道的。”

能够重新好好呼吸的道人,连连咳嗽了几声,揉了揉脖子,怒道:“张欣楠,你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脑袋上扣。”

剑客瞪了道人一眼,“你叫我什么?!”

道人只得恭恭谨谨地见礼,然后咬着牙,生生挤出了三个字,“大师兄。”

“接着说。”

“那些事反正跟我没有一丁点关系,都是他们各自的因果命数。你一心练剑,不沾此道,我没办法跟你多说,其间忌讳你自己应该明白。”道人低头轻声道。

剑客点点头,他倒是不怀疑道人说假话,因为他没这个胆量。剑客忽然握紧拳头,走到道人身在,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笑望着道人:“那咱们聊聊那几个老家伙的事?”

道人瞧着那个磨拳擦掌的剑客,连忙摆手解释道:“你别动手!先生临走前可说了,甲子之期未到,不让你离开南海,你不顾师命,未经允许擅自离开,我当然要想办法阻止你。恰好那几个老不死的余孽正在寻找你的踪迹,我刚好可以借他们之手,送你回去。”

剑客板着脸,问道:“那我谢谢你?”

道人嬉皮笑脸道:“那倒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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