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滋味(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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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呢,再用刀铲平,撒层盐,码进一米二的木桶里,用来保存食材。

而张大勺在这个活儿上还有额外要求。

说生肉不能直接放木桶里碰着冰,必须得把肉放在小坛子里,再把坛子放进木桶。

另外坛子和坛子之间还不能挨着,得铺上碎冰塞实了,还得拿冰盖上,这才算过关。

看看,多这么几句,这工作量一下就多了近乎一倍。

除了“上冰”,厨工还要砸煤。

每天都得把要烧的煤砸成“手把块儿”,大概是核桃那么大。

大了煤不易燃,生火就得奔一个钟头去了。

要小了,烧灶火力不旺,那也不行。

烧完后,还要掏炉坑。

掏出来的东西先不能倒,必须要把煤渣子筛出来才行。

这也是“张大勺”的要求。

他倒不是为了省煤,而是因为煤渣再烧时,没烟没煤味,最适合烙饼什么的。

但这些还都算不上麻烦,顶麻烦的是按照张大勺的要求,收拾那些灶台上的家伙什。

过去烧煤的灶,特讲究,一个主火眼,两个次火眼。

主火眼炒菜,次火眼一个“焅菜”,一个架汤锅。

所谓厨子“炒菜三把勺”,就是这个意思。

因为正经手艺勺口多半指着高汤,所以不带汤锅的,肯定是野厨子。

那么可想而知,“张大勺”和华英两位师傅,一人一个灶台。

而且他们做饭的时候又不让旁人进来,做不到厨工候在左右,随刷随用。

那一顿饭做下来,得用多少锅碗瓢盆?

最关键的是对灶台洁净程度,“张大勺”就跟有洁癖似的,根本容不得半点疏忽。

每天都得摸一把,要有油有灰,绝对吹胡子瞪眼。

可当时日用化工品还没发展起来呢,刷锅都靠开水和碱面,难度可想而知。

但这还没完呢,甚至就连码放调料的顺序,也是固定死的,决不能错一点。

“盐糖味之素,料酒酱油醋”,必须要按颜色“由浅到深”,由稀到干的顺序摆放。

他说为的是不让颜色浅的盐糖,被颜色深的调料所污染。

所以说,以此类推,这些的琐碎的要求林林总总汇聚在一起,那是一般人伺候得了的吗?

那是既要求手脚麻利,要速度,还得一丝不苟,保质量啊。

于是刚开始干的时候,洪衍武和陈力泉就必然手忙脚乱,颠三倒四。

结果他们就净听“嗔嘚”了。

必须得说,张大勺骂人的本事的实在挺了不得。

骂你带脏字啊,那是他脾气好的时候。

脾气不好反而不带脏字儿了,他改损人。

所谓损人,是采用虚实掩映之法,烘托旁衬,旁敲侧击,于要紧处只一语便得,宛如杀人于咽喉处着刀。

他越要骂你越要原谅你。

只有这样的骂法才能显得他所骂的句句是真实确凿,让你羞臊到无以言对之地。

就比方说了,活儿干的不满意,他就能这么说你。

“人的手怎么能干出这样的活儿来啊?瞧瞧,不光没走心,压根就没长脑子啊。对对,就别解释了。我知道,你们也和很多人一样,不是故意不好好干,只不过是习以为常。对吧?打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干净,多脏多臭也能忍。可别人未必和你们喜好一样啊?”

此外,他骂人还喜欢正话反说,喜欢给你设埋伏。

比如当你重复犯错,他就故意问你,“哎,有句俗话怎么说的,什么泥,怎么上的墙来着?”

再比如嫌你手慢,干得笨,他又成心问你。“哎,有个成语你知道不知道啊?就是形容一个人挺笨,永远也教不会的。”

这样不但可以使你难堪,还可以加深他骂你的力量。

你要一个不留神,没把住嘴,真要说出“烂泥扶不上墙”或是“愣头愣脑”、“呆若木鸡”,这样的词儿来。

那你完了,他就更逮着了。

当时肯定是拉着长音“噢!”一声,然后就特客气地对你说。

“嗯,年轻人不错,有文化,懂得挺多。这就是言传身教啊。谢谢啊,看着您,我才是真明白这个词儿了。”

那是针针见血,刺痛你的面皮啊。

难怪别人受不了他的腌臜气呢?

遇上这么一位爷,那绝对是一辈子的阴影。

实打实的说,这种痛苦并不仅仅在于“张大勺”所施加的折磨,也在于要强行压抑住自己,时刻想掐死这老家伙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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