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见沙如雪(1 / 2)
贤侄,能够再见到你,大叔可真是高兴啊</p>
贤侄,这位姑娘是什么人难道说,你的手脚竟然比大叔想象中还快吗可是,为何,她总是恶狠狠的看着我为人妻妾者,可不能对相公的长辈这样无礼啊,贤侄,你要不要大叔教你点三从四德的道理</p>
公子,要不要闻霜将他除掉</p>
你说什么恶婆娘你连男人的醋也要吃吗这可不是妇人应持之道,你的女学是在那里学的呃,为什么你又恶狠狠的看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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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们,饶了我吧。。</p>
终于再听不下去,也没法再装聋作哑,哭丧着脸,云冲波停下脚步,把两手向天高高举起。心内真是说不出的酸苦交集。</p>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美人在侧,还有一个会说笑话的清客跟班,可,为什么,我却完全找不到那些风liu英雄的感觉,反而一心只想找根绳子吊死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都和杜老爹说的故事完全不一样</p>
此时,已是云冲波自那石室逃出后的第十日了。</p>
起初,完全没有主意,几乎可说是茫然失措的云冲波听从萧闻霜的意见,决定取道南下,去寻找正在南方几州传道的玉清真人。但很快,他们便发现,南下的道路尽被封锁,完颜家与太平道一明一暗,监视着所有身份不明的路人,禁网之严,简直连飞鸟走兽也无从遁脱,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几乎没可能悄然离开,于是,萧闻霜更提出一个大胆的建议:既不能直接南下,两人便索性折返北上,取道项人所控草原,自阴山入冀州,再设法南下。</p>
与金州相比,已被孙无法在事实上控制了一半左右的冀州管制要松的多;而在与冀州接壤的韩州里,其影响力最大的势力便是琅琊王家,家主王思千一向处事持中,与太平道亦无宿怨,自不会布置留难,所以,此途虽然路程曲折,人为的阻力却该少许多。比之设法强行突破封锁南下也该更为易行。</p>
要知萧闻霜虽也如云冲波般未届二十,却是自幼便随张南巾修道学知,更在一年前便已获封天蓬贪狼,手握重权,论到心思缜密,虑事周详,胜出云冲波何止十倍,至于与天下各大势力之深浅恩怨等等之所知所明,更是直堪视云冲波若无。虽然她自居下位,视云冲波如同主人,只肯说是献计,由云冲波定夺,但她计议既毕,清楚明晰,云冲波那有半点置喙余地只是瞠目结舌,点头称是而已。自是全无它议,依言行事便是。</p>
在云冲波而言,唯一能令他感到自己还发挥了一点作用的,是最后的关于两人称呼上的一点变化:虽然没法让萧闻霜改口唤他姓名,但云冲波还是成功的说服了她,不称他为真人或是大人而以公子相称,不以属下而是以闻霜自称,而同时,她也默许了冲波以闻霜直呼她的行为。</p>
萧闻霜的女子身份,在太平道中便只有张南巾一个知道,更无第二人晓得,倒不怕画影图形之事,但她容颜太过脱俗出群,十分的扎眼,没奈何之下,只得略加妆点,显得平凡许多。萧闻霜虽久藏面具之后,终究还是女儿心性,妆毕后援镜自照,颇为郁郁,反是云冲波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道:还是这样好,至少不会再一看到她脸便说不出话,在那里对着她发傻啦。</p>
至于花胜荣,是两人在北上途中遇到的。原来,当日驿站一会时,巨门等人根本就未将其放在眼中,就把他捆在木根中,留在了那里,直到天色大明,法术效果散去,他方才复得自由,当时真是吓得魂飞魄散,立时折道而行,途中忽地奇想,想是既已北行,不如索性至项人地界试试手气,看看能于夏地大行其道的骗术,是否放之四海而皆准</p>
云冲波等两人遇上他时,便正如云冲波当日初遇他时相仿,身后跟着百来名气势汹汹,明火执杖的村民,正在穷追不舍,而与上次不同的是,村民们竟动用了马匹追逐,所料未及的花胜荣跑得虽快,却终究难敌马力,眼看便要束手就擒,幸好巧遇云冲波,一时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将他救下。</p>
萧闻霜本为太平道重将贪狼,这身份自是不能让花胜荣知道,云冲波只得含含胡胡,捏个理由搪塞过去,却喜花胜荣也是老江湖,极有眼色,并不追问,只是语言间隐隐约约,认定她必是那家大户的幼女又或侧室,被云冲波拐骗而来,却也未免令云冲波哭笑不得,大感头痛。</p>
花胜荣看萧闻霜如出奔之妇,不大尊重,萧闻霜看花胜荣却如败走屑贼,更不顺眼,一个乃是油嘴快语,一个却是冰言冷语,正是针尖对上麦芒,端得是火星四溅,若非是碍着云冲波在中间,花胜荣怕早教萧闻霜捆作一团,丢回那村子中去,只苦了一个云冲波,左支右拙,抵死维持,疲累之余,心中不免常常想道:他妈的,一个据说是我的下人,一个合该当我是恩人,为何却是我费尽力气去讨好她们两个哪却也有一般堪喜事,萧闻霜本来似是在面具下过惯了日子,自现出面目以来,总是冷冷的极少语言,虽对云冲波极是尊重,却总是不识如何说笑,终日冷冷的,半点寒暄也无,云冲波早已受够,现下被花胜荣一搅,萧闻霜的说话倒是较往日多了许多,偶尔一嗔一怒,也渐渐有了小女儿情态。</p>
此后一路无话,三人吵吵闹闹,转眼已是半月有余,一路上却未如萧闻霜所料,竟是防范颇严,原来黑水大军被南撤对付太平道之后,北方项人便未放过这一机会,虽值寒冬,仍是悍然南侵,令整个金州的北方边界都陷入不安当中,在这种背景之下,对空身行人的盘查自然布置更紧,萧闻霜不防会有此等事情,并未备好一应作伪用具,几乎被当作间者揭破,幸好有个经验老到的花胜荣在,几度突遇搜检,都被他一番胡说八道加上手底红包设法应付过去,虽有惊,却无险,几番下来,花胜荣自觉面上有光,萧闻霜对他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p>
这一日已是腊月初二,三人终于通过最后一个夏人哨守,进入项人所控地界,均长长出了一口气。</p>
花胜荣虽然走南闯北,却还真是第一次踏足项人地方,云冲波更不必说,两人直如路盲一般,却喜萧闻霜虽也未来过此地,当年却曾浏览过此地资料,依稀有记,便道:自此地向西北二十里便是洗兵河,顺河而上不远,该有一座小城,是大路交通之所,咱们到那里投宿一夜,买几匹马,沿路向东走,大约有二十天左右的路程,便是阴山,过了阴山,就是冀州地界了。</p>
云冲波微微一惊,道:你说甚么是尽洗甲兵长不用的洗兵河见萧闻霜点头,便喜道:我可听说久啦,今天能有机会一游,趁着天时尚早,可不能错过了。说着已是兴冲冲的走在前头,萧闻霜愣了一下,并不说话,默默跟在后面,脸上却多了些佩服之色。只空泛了一个花胜荣,满面愕然,跟着后面,口中嘀嘀咕咕的道:什么西冰河东冰河的,你两个小娃儿说些什么哪</p>
云冲波与他相处多日,早知他虽然博闻广见,却只是与各地风土人情等等多知,与文史上的功夫却委实稀松,本来若是平日,他必要趁机取笑花胜荣两句,但现下他终于得自金州网罗当中脱出,心下大爽,便不肯如此,只扯着他笑道:你不是自夸见识多么怎地连这都不知道一边已是为他将这洗兵河的来历说了。</p>
原来这洗兵河原本只是寻常塞上野河,素无名称,今之名乃是一千三百年前,凤祥朱家治世期间,帝武彻起兵开边,北攻至此,有属者进长排以览,中有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之语,又曰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帝武彻熟视良久,忽地喟然长叹,语众将曰:若论土地物产,吾夏十倍项人,若论子女玉帛,吾夏百倍项人;吾今攻掠不休,其非先人所谓癖乎于是即日罢兵南返,当时大军久出,又无速胜之望,将士早已思乡,消息一出,举军皆欢,更有人进言,在河畔勒碑为纪,便取洗兵为名,此河遂有名称,亦是大夏史上一大美谈。</p>
云东宪虽以军功而名,却深好儒说,最恶争战,自幼只是教云冲波些故知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的道理,这洗兵河旧事正合他胃口,与云冲波说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云冲波早已是跃跃于心,今日忽地听说竟已近在眼前,那有不欢呼而前的道理不一时,已赶到洗兵河畔,却是大失所望。</p>
那洗兵河名头虽大,规模却着实可怜,不过几丈来宽,又值寒冬,虽是近日天色尚暧,并未结冰,却也只有一丈来宽的水面,直是一跃可过。也浅得能,虽还一眼看不见底,却大半也只是因为河水浑浊的缘故。云冲波原本一门的心思,要在河畔追思旧日万马饮之,大军渡之的盛况,现下却只见得一幅破败颓象,兴致立时减了大半,复问萧闻霜石碑所在,想要抚吊一二时,却更是为之气结。</p>
原来,这洗贪河全长不下数百里,绵绵延延,由项入夏。此地据洗贪河源已然不远,是故河水不阔,至于当日帝武彻勒碑之处,却尚在今日金州境内,去此怕不还有百多里路,况已年久失修,便是见着,也只能扼腕,难以追想了。</p>
云冲波一腔兴致,至此几无点存,自悻悻了一会,忽地正色向萧闻霜道:说来说去,只是你不好,早知是这等模样,便不该让我知道这便是洗兵河,岂不也免得我失望</p>
他生性活泼,最爱玩闹,这句话原本也只是戏谑,并未当真,偏生萧闻霜却是个从不识说笑为何物的人,愣了一下,竟当真肃容敛身道:公子责怪得是,闻霜知错了。顿时将云冲波噎得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只是道:你,你实不知怎生说好,心下只是道:这,这未免也太当真了罢他们太平道的人难道平时都不说笑话的么想了又想,实是不知解释才好,只是连连苦笑道:这,这算什么萧闻霜却道是云冲波不满,更是认真,低声道:公子处置得是,但现下多事之际,闻霜不敢轻伤已身,还请公子见谅,将此番责罚寄下,待到他日并处。</p>
这番说话一出,花胜荣双眼顿时睁得如铜铃般,口也如云冲波般张得大大的,却觉得此时气氛非比平常,不敢出声说笑。</p>
云冲波更是急得满头大汗。他虽然不算是怎生好口才,却也称得上是张利口,最擅说笑,偏生遇上萧闻霜这等似是全无幽默感的女子,实是半点用武之地也无,吃吃了一会,额上早挣出汗来,只恐萧闻霜言出如山,回头当真有什么自伤之事,心道:我若要开口劝她,她遮莫要觉我还是不悦,我若要硬喝令她不得如此,虽然她多半会听,可日后和她却更不好相处,他妈的,怎么办哪</p>
萧闻霜见他面色阴晴不定,又不说话,自料他仍未息怒,心道:那便没法子了,左右此地已不是完颜家地头,便带点伤想也无碍。</p>
她自幼得张南巾亲自调教,对太平道极是忠诚,又深知不死者之重要性及其地位,又自觉乃受张南巾托孤之任,更是小心翼翼,处处以下人自居,断不肯教云冲波有半点损伤甚或是不悦,此刻见他显是怒意难息,当下再不犹豫,朗声道:公子在上,闻霜无礼之举,请准闻霜自惩说着早将花胜荣腰间弯刀夹手夺过,竟没半点犹豫,便重重砍在自己左手小臂上面</p>
血光飞溅当中,云冲波惊怒交集,叱道:你作什么和身而上,一反手早将萧闻霜右腕叼着,把那刀夺了下来。顺手就丢在地上,忙不迭的自自己身上撕下一块布条,为萧闻霜包扎止血,一边怒道:你搞什么好好的干什么拿刀砍自己</p>
若论对敌经验又或力量修为,萧闻霜本是远在云冲波之上,但一来她精擅的乃是法术,与武学原就不精;二来她此刻内伤未复,力量只能提升到第六级境界,与云冲波现下实力只是悉两铢称;三来她对云冲波甚是尊重,并不敢有相抗之心,手中弯刀自是一下便失。也幸好她内伤未复,这一刀砍得不十分重,虽然鲜血流溅,却未伤筋骨,云冲波自幼行猎山野,粗通外伤医术,略一察看,已放下心来,却仍是怒气难消,边教花胜荣取金创药覆上,边气哼哼的道:说啊,你为什么要砍自己</p>
花胜荣在侧轻咳一声,神色间大为不屑,心道:傻小子,这还要问不就是为了你一句话她才动手的么</p>
复又想道:看他们一路样子,这小子该还未将她收屋开脸,却已收拾到这等服贴,那日后还得了金州这边的娘儿们受土风所感,不大知道三从四德的道理,颇多悍妇,似这个丫头倒也难得。</p>
花胜荣心中所转的一干龌鹾念头,若教云冲波知道,自然立刻是一通饱打之后捆将起来,丢回到金州境内任他自生自灭。幸好云冲波并没张南巾那种读人心意的能为,而便有,此刻的他,也没心思去用在花胜荣身上。</p>
说啊,你为什么要这样。</p>
萧闻霜那里想到他反应这般大,只俯首低声道:闻霜有过,该当此责。</p>
她越说,云冲波便越怒,大声道:所以你就砍自己一刀你有什么错不就是我说了个笑话么你从来没和人说笑过么却见萧闻霜微微点头,不觉心下愕然,想道:不,不会罢她真得从未说笑过</p>
其实萧闻霜自幼为张南巾抚养长大,因她垂髫时便已生得十分脱俗神色,张南巾恐她凡心早动,不利修道,便亲铸面具遮之,不教他人睹及。等她长大之后,一来周围道众敬其身份,不敢轻忽,二来她虑及自己女子身份,也不肯与人多有际游,倒当真是向来不识说笑之为何物,却不是虚言。</p>
云冲波愣了一下,无话可说,忽地心底子一股烦燥不安的劲儿冲突上来,只觉全身都不对劲,却又不知怎说怎作才好,一怒之下,便想道:我这般做法,便不信她以后还这样胡里涂的作事怒声叱道:你不懂说笑是吧那好,我现在也不是说笑说着一脚将那弯刀踢着,拎到手中,更不打话,刷刷两刀,早在自己左手上开了两条尺来长的口子</p>
萧闻霜惊呼一声,急扑上来欲为云冲波施治时,却被云冲波右臂一扬格下,盯着她,道:我也不知怎么说服你才好,但你记住,以后你只要再这样对你自己,你割一刀,我一定割还自己两刀。</p>
三人同行以来,萧闻霜只见着云冲波一路上甚是随和,颇爱说笑,那想到他竟也会有此金刚怒目之态饶是她见惯了多少英雄豪杰,一时却也不知如何是好,竟呆住了。</p>
花胜荣眼珠连转,终于反应过来:此时我还是不在场的比较好。咳嗽了一声,嘴里小声嘟囔着道:我去去便来。自转身向道边去了,两人果也未理会他。只他走了几步,心下却又不免有些悻悻:他妈的,那丫头倒也罢了,那小子竟也不睬我,真是重色轻友却又觉着这友用得未免吃亏,心道:那小子明明喊我大叔,那够资格和老子称友,说他重色轻长倒还贴切一些</p>
花胜荣的动静,云冲波萧闻霜自是浑不在意,云冲波目注萧闻霜,口中只是道:记着没有犹带怒意。</p>
萧闻霜身子颤了一下,脸上一丝感动之色一闪而没,低声道:公子,你又何苦话未说完,云冲波已怒声截道:你还说</p>
别总这样待我好不好我只是个小人物,小人物啊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太平,不死有什么意思,我也不想当什么公子真人的,我只是想和你朋友相处,不想当什么主子呃,你不要告诉我你也没有过朋友</p>
尚未得着回答,云冲波心中便已在大骂自己愚不可及,萧闻霜方才还说周围人中便连敢与说笑者也没有,又那可能结交朋友了果见萧闻霜愣了片刻,微微点头。</p>
心底苦笑了一下,云冲波伸出手,将萧闻霜的右手小臂握住,道:那,我就做你的第一个朋友,好不好</p>
不等萧闻霜回答,他已又道:若不答应,你就把我丢下,自己想法去找那个什么玉清真人罢,因再这样和我在一起,不是你被我害死,就是我被你憋死,决没个好下场的。</p>
花胜荣虽然站开,两人说话却还听得清楚,心中大摇其头,不觉暗暗嗤鼻道:看他一幅愣头青的样子,竟也明白趁人之危,加以要挟的道理,倒似比老子当年还要晓事些正自感叹年华不永时,忽地想起一事,心中不觉一寒,想道:他们刚才说什么,玉清真人</p>
他本是个走惯江湖的积年老骗,与这些名号自然熟知,再联想到一路上两人交谈中的一些蛛丝马迹以及来路上听得的消息,心底忽地明白过来:这小娘皮多半是太平道的人。只怕还不是什么小人物。他那日吃巨门等人捆了半夜,几乎冻毙在驿站里面,现下想起,心中犹寒,不自觉的便有些想逃的意思,却又转念想道:她似是已对那小子死心塌地了,只消那小子还敬我一声,她须不会怎样。只是话这样说,心底森森之意却终是难减,情不自禁,又退开了几步。</p>
另一边,萧闻霜愣了许久,终于低头道:闻霜明白了。借势将右手自云冲波掌中抽回,见虽然捆得十分难看,却已止血,又低声道:多,多谢。声如蚁鸣,几不可闻。一边已将左手按在云冲波伤口上,她的手段却比云冲波强出不知多少,只见蓝光数现,伤处早已收干合口了。</p>
三人经此一搅,虽然破一心结,但一时之间,终是难免尴尬。一路上寡言少语,走得便快了许多,未时前后,已隐隐能够看见萧闻霜先前所说的那小城外围的房屋了。</p>
萧闻霜心中坚冰虽然被云冲波的一番言语有所打动,但多年所积之习却终是改之不去,几番犹豫,却终还是改不了口,仍称云冲波公子,云冲波也无奈何,只好由他,左右他也不想什么,只求萧闻霜能够不对他奉若尊长,便已十分满足了。</p>
项人素来逐水草而居,不知城守之事,那小城原是数百年前夏军征伐至此时所筑,乃是个积粮周转的所在,后来不果南撤,遗留在此,却因为项人素来不重城守,并不驻兵,更将城郭尽毁,后来时间流转,因其地处河路交汇之处,交通甚便,渐渐为路经商人所用,成了一个商会之城,却又远非当日筑城军伍的本意了。</p>
这小城本是粮所,自是只有编号而无名称,后来为商人所据,取当地土语名为依古力,意为河畔,只因这小城原是夹河而建,外形狭长,阔不过数百步,长却绵延数里,虽然远远不若中原城池规模,但在这塞北苦寒之地便已殊为不易,三人循河而上,渐渐看清此地模样,都有些赞叹之意,云冲波更是欢喜不已,花胜荣见此处夏人甚多,又颇有类于夏人城镇之处,也甚欢喜,却与云冲波所思不同,只是自个儿思忖道:这地方夏人不少,项人也多和夏人有交,老子那套手段,多半还有用武之地</p>
此时虽然年近年关,但项人历法与夏人不同,尚还有三十多天方至,是以项人客商多还未去,既有生意可作,也自有一批贪利夏商恋栈于此,再加上许多求生于此的夏人,一城人中,倒有两三成是夏人,三人虽非项人族类,却也不怎么扎眼。</p>
其时天色尚早,若依萧闻霜的意思,便要直接购取几匹好马,采买食水用具后直接起程东去,花胜荣却那里肯依云冲波也不大愿意,萧闻霜只得依他们意思,道是在城中歇息一夜再走,却定要先将马匹置齐。</p>
其实云冲波花胜荣意见虽同,原因却大为不同:在花胜荣,乃是见着此地规模,不由得见猎心喜,自不舍得辄去,而在云冲波,却主要还是为着担心云东宪等人安危,先前因为自身犹还难保,一路只是间道遁逃。未克在金州境内细细打听,此刻自觉略略安全了些,又见颇多夏人,便不由得想要自此地打听一二,看看有无消息。萧闻霜亦是想透此节,方才同意在此过夜,否则单凭花胜荣一个,便是说到口齿尽焦,说的舌灿莲花,又怎能让她有半点在意</p>
三人在外围问了道路,自顾入城去觅马市,一路上见着客栈,萧闻霜忽然想起一事,便又改了口,先开房歇下,两人自然依她。萧闻霜却未费多少时间,只片刻,竟已换上男装,神采熠熠的出来,原来她当日与云冲波在金州境内逃遁时,觉得她女子身份在太平道再无他人知道,大可利用,便未易服色,仍以女子身份而行,果然少去许多搜检,只因巨门完颜等人虽然也虑当日张南巾别有手段,各各布置网罗,却那想到那神秘莫测,高居天门诸将的天蓬贪狼会是女子一应手段自然差之千里。但以女子身份示人却也有一般堪烦处,便是总少不了蜂蝶滋扰。想萧闻霜何等性子却偏虑着怕露了行藏,不敢出手教训,只得一路硬忍,早已受够,心中只是盘算,只消入得项人地界,便要立时易钗而弁,化身男子身份,要知她一向藏身面具之后,不以真实身份示人,原是习惯于以男子身份与人相处的多些。</p>
方才三人孤处河畔,又被云冲波戏言一番打搅,萧闻霜一时将此事忘却,但一入城中,见得周遭目光,她立时将之想起,也顾不得先前所言,急急寻了间客栈,略一梳洗,将衣服换过,方才肯依先前所询去寻城东马市。</p>
在萧闻霜的心中,这原是件无足挂齿的小事,虽是将时间耽搁一二,但三人既已脱却金州地界,巨门等人又未有什么真凭实据,谅来不至出动主力高手北衔而上,时间之事,已非如先前般着急。</p>
她却不知,自己犯下了一个何等严重的错误。</p>
时间那东西,在很多情况下,便是一点点的延耽,或是一点点的提前,也是可能要人命,可能导致很大很大的变故的</p>
在三人入城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大约和萧闻霜精神抖擞的自房中踏出的同时,在依古力城的外围,一名单身旅人翻身下马,牵着那和他一样,已是老态毕现的瘦马,慢慢走进了城中。</p>
很好,那味道,越来越近了</p>
这里的马相当够水准,价也不贵,如果我们有多些本钱,贩一些回去,一定能够大赚一笔呢,贤侄。</p>
哦,是吗</p>
项人自幼生于弓马,于此道之精自然不遑多让,虽然此时并非马市极盛时候,可一眼看去,仍是颇多良驹,花胜荣甚是识货,立时大为激赏,云冲波却有些懒懒的,无精打彩。</p>
方才萧闻霜更衣时候,他也把握机会混在客店前面的酒肆中与新至的夏人客商攀谈了一会,盼望能够有些云东宪等人的消息,却是半点也无,虽也是意料中事,却仍是不免郁郁。萧闻霜见他这样,心中也自不快,可她自幼所习不是武功法术,便是权谋史略,却那里晓得女孩儿家柔言开解的本事愣了又愣,终是无言,只是默默跟在云冲波身,不住的偷眼去看他表情,只盼他能自行开解的好些。询价之事尽付于花胜荣处置,花胜荣看在眼中,心下早在盘算道:你奶奶的,这两个小娃儿似是全没在意这边事情,若不把握机会在马价上弄些银子花花,老子岂不枉称金州一骗</p>
这马市其实只是洗兵河畔的一片空地而已,规模并不算大,只有数百步长宽,零零散散数起来,有一二十名马贩,百来匹马在,人语马嘶交汇一处,倒也是好生吵闹,云冲波此刻心未系此,只是无精打彩的跟在花胜荣后面循循而行,却不料花胜荣忽地站住,他收不住脚,一头撞在花胜荣背上,若非萧闻霜及时相扶,两人几乎一并滚倒在地,云冲波晃晃脑袋,回过神来,怒道:你怎么却见他面色煞白,竟似是受了什么极大惊吓般,不由得也悚然一惊,早将嘴闭住。</p>
只听得一个极是清亮,又显着极是自信,极有权势的声音喝道:各家客商听着,马匹不得再行妄售,半个对时之内,尽数送至城北大营处,有违者,杀无赦先用项语,复用夏语连呼两遍,说也奇怪,这人说话时,不唯众多客商尽皆缄口不言,便连先前嘶叫不息的众多烈马竟也都垂首顿蹄,不敢有所妄动。</p>
萧闻霜微微心悸,想道:是个好手。抬头看时,却是微微一愕,想道:怎会是他们又见云冲波花胜荣一起脸色惨白,竟已有了缩头转身的意思,不觉更奇:这几人极少进入金州,便连我也只是自情报当中知道他们外貌,他们却怎会识得</p>
那说话的人,面色阴骛,长身佩刀,顾盼之际煞气横溢,却正是月氏勾。身侧站了一男一女,自是沙如雪和金络脑。</p>
有道是大漠沙如雪,阴山月氏勾,河套金络脑。这三人正是近年来项人年轻一代当中最为引人著目的三大新起之秀,一应资料太平道自有嵬集,是以萧闻霜一见三人外貌便已识得,却还是心下纳罕,自是猜不着云冲波当初与沙如雪的一段纠葛。</p>
云冲波与花胜荣两个,却早是吓得连魂也快飞了。</p>
云冲波强打镇定,站住身子,心道:这时可千万不能跑,一跑的话,更加引人注目,左右大叔还挡在前面呢便欲假作看马,不动声色的的转过身去,那想到花胜荣动作更快,忽地就蹲下身去,诈作靴子里进了什么东西,在那里磕啊磕的,只不抬头,却将云冲波卖了个十足,正与瞧向这边的月氏勾对了个面面相觑云冲波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心道:这回可死定啦却不敢妄动,咬牙挺着,诈作未看见月氏勾的眼神,浑若未知的在那里看马,背上是早已湿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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