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英雄传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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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达恭敏捷地翻身下马,喜爱地拍拍坐骑的脖子,哈哈大笑着迎上前来,先是歪着眼睛扫了正撩开布帘的阿米丽雅一眼,又神情怪异地干咳一声,说道:“有软玉温香的jīng心照料,看来伤是没什么大碍罗!”</p>

阿米丽雅低头浅笑,跳下马车转身到车前去了。</p>

“呵!小娘子还不好意思了!”张达恭大大咧咧地说,摆手示意正准备行礼的李天郎不要动,“我来还你马来!好马啊!要不是高大将军不允,我可要霸占你这马了!”</p>

李天郎一愣,方才想起那天剧斗后大食人留下的马来,“张都尉要是喜欢,尽管拿去便是,兄弟之间还说这样见外的话!”</p>

“呵呵!算了!马是好马,但张某还是知道不能夺人之美,再说我要拿了,高大将军非活劈了我不可,”张达恭将马缰绳系在马车车辕上,拍拍身上的土说,“看你满身是血还以为你死了,那小娘子倒是有情有义,哭得跟泪人似的,还非要自己护理你,”说着笑嘻嘻地捅捅李天郎,“对付女人有一套啊!这么快就弄得跟你死心塌地的……”</p>

“张兄说笑了!”李天郎不太自然地耸耸肩,赶紧找话题岔开,“怎么停下了?到哪里了?”</p>

“哦!在驿站换马,再过几天就可以到凉洲了!到了那里路就好走罗,很快就可以到长安了!嘿!长安!花花世界!”张达恭象猛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大将军叫我来看看你的情况,如果没什么,他今晚要见你!”</p>

“好!”李天郎点了点头。</p>

一阵高昂的马嘶,李、张两人转脸一看,是那匹大食骏马。</p>

好一匹骏马!</p>

四蹄修长健硕,身体线条起伏优美,头形轻俊,前额宽广,额前鼻端逐渐变窄,面部狭长笔直,配上一对短小竖直的小耳朵,显得容貌俊美,干净利落,是所谓龙首也!个头虽然谈不上如何高大威猛,但颈长而形美,背腰短促而充满弹xìng,提步摆尾之间,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清秀高贵。修剪得十分整齐的鬃毛在jīng壮的马脖子上抖动,微风吹来,猎猎飘扬,甚是威武。翕动的大鼻孔牵动深广的下颌,不时喷出一两声清脆的响鼻,一双间距甚宽的湛蓝sè大眼睛炯炯有神地左盼右顾,一块块盘根错节的肌肉在黑sè皮肤下凸凹滚动,油亮光滑的青sè马身没有一根杂毛,只有额头和四蹄脚杆呈白sè,配上齐整的马具,更添几分苍劲骠悍!</p>

“都传大食产宝马,今rì所见,可知所言非虚……好一匹神驹!”李天郎不由脱口赞叹。</p>

“既有我焉耆马之壮实强健,又有漠北马之身形耐力,确实良驹!当初汉武帝为大宛名马征战大漠,所夺汗血宝马想来也不过如此!”张达恭感叹道,象一个贪婪的守财奴般打量着jīng神抖擞的战马,“凭我几十年的相马经验,这马确有独到之处,其较我安西马种少一个腰椎和一个尾椎,肋拱圆,尾础高,臀部深,四肢细长,肢势端正,肌腱发达,蹄质坚韧,体质结实。几天试骑下来,感觉马匹耐力和灵xìng当属马中翘楚,绝对是骑兵第一流的坐骑,嘿!nǎinǎi的!如果大食骑兵坐骑皆是如此,那确可称强敌!嘿嘿!我算做好人,马没有讨到,还赔上一副好鞍辔!你看!”张达恭得意地拍拍马背,“是在连云堡从吐蕃番子那里夺的!好东西!我都没舍得用!今天一看,正好配得上你这匹好马!所以说运气了你!哈哈!”</p>

“那就多谢张兄了!”李天郎拱拱手,“那我就不客气了!无功不受禄!下次小弟无论如何也给老哥弄匹更好的来!”</p>

“好!哈哈哈!一言为定!”</p>

高仙芝端坐在虎皮包裹的太师椅上,仰首对着那幅巨大的陇右道全图,神情痴迷而凝重——李天郎迈进高仙芝的大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p>

看见李天郎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的大帐里,高仙芝脸上的喜sè绝对不象是装出来的,对于李天郎久不归营的违纪情节,似乎根本没有考虑。</p>

“看来恢复得不错啊!”喜悦在高仙芝脸上一圈圈荡漾开去,他走上前来扶住李天郎双肩,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一番,“到底是磐石校尉!钢筋铁骨的好汉,受了这么厉害的伤居然还能这么快就恢复!好!好啊!”</p>

不等李天郎答谢,高仙芝一摆手,示意他在自己案几前的凳子上坐下,又回身倒了一杯茶:“呵呵!前面凉洲翰海军都兵马使王世圭王大人派快马给我送来了好茶,呵呵,说是真正的雨前毛尖,正好你也来一杯吧!”王世圭这厮必是已经从朝廷那边风闻到什么消息,简直恭敬到无以复加,嘿!官场啊官场。高仙芝轻笑了一声,不管怎么说,被人拍马屁,尤其是拍得很舒服的马屁,还是令人畅快不已啊!西域可没有那么多马屁,泛滥的是强权和财富,那帮蛮夷就只吃这一套,强权,哼,我武威军两万五千虎狼之师的铁蹄踏在哪里,哪里就是强权!至于财富,你就看看我豪华的帅帐吧,呵呵,不知有多少番子的王公贵族在这里拜倒,眼里满是贪婪和羡慕的目光……大丈夫行事,快意不过如此啊!</p>

依旧是那顶豪华的帅帐,依旧是晃眼的巨烛,依旧是软得令人酥麻的地毯,依旧是那个高深莫测的高仙芝,但此时的李天郎却再也没有过去的拘谨和恐惧,不知怎么的,倒是生出一股莫言的温暖和亲切来。</p>

“说说那天晚上的大战吧!能伤了你的人我想绝非泛泛之辈,可惜我不在现场,没有亲眼目睹这场惊天一战……”高仙芝抿了一口茶,闭上眼睛很惬意地回味了一阵,不知道是在体验李天郎的刀法还是雨前毛尖,“大食人派高手潜入安西腹地!哼!可不是来打几架那么简单!……好了!你说罢!讲得越详细越好!”</p>

李天郎不敢怠慢,放下茶杯从交河城中的遭遇说起,将当时情形细细讲述。</p>

高仙芝听得非常专注,不时打断李天郎的话头,对大食人的装束,语言甚至骑马的姿势都一一询问。当李天郎讲到城外遇伏时,高仙芝突然想起了什么,扬手止住话头,站起身来不知从哪个箱子里拿出一把和李天郎所述一模一样的大食弯刀,顺手递给李天郎,说道:“是这样的刀吧?伤怎么样?能舞两下么?表个意思就行,不可用力,免得扯动伤口。”李天郎点点头,接过刀掂了掂,分量不轻,刀鞘微微有些发黑,年代想来不短。他走到帐中空地,模仿那晚的大食武士立个起势,“刷”拔出刀来,连劈数下,将大食武士最jīng辟最常用的几招一一演示出来,包括最后那个武士非常厉害的翻腕变刀技法,除了因伤未愈显得有些力乏轻飘以外,角度变化分毫不差。为让高仙芝看清楚,李天郎开始使得很慢,顺带还解说两句,一遍遍加快速度,连舞几遍,看得高仙芝连连点头,随之若有所思。</p>

“好了!好了!我已经看懂了,”高仙芝摆摆手,示意李天郎坐下歇息,“别弄得旧伤复发!快坐下!”说罢神情似有所悟,低头沉吟不语。</p>

李天郎收了刀,还真气喘,伤口隐隐作痛,坐下时弯刀在烛光下一闪,一行熟悉的铭文映入眼帘,“除脊柱剑外无宝剑,除阿里外无豪杰,”他下意识地喃喃念道,“应该就是这句。”</p>

“你在说什么?”沉思中的高仙芝中断思绪,扬眉问道,“是这铭文的意思?”</p>

“对!公主说……”李天郎心中蓦然一惊,怎么如此草率地在高仙芝面前提到阿米丽雅,似乎大大地不妥,可话已出口……</p>

“呵,你继续!”高仙芝眼神怪怪地看着李天郎,语气轻快起来,“想不到给了你个大便宜!看来你们当真水rǔ交融啊,呵,说下去!”</p>

李天郎自然懂得高仙芝的话外之音,忸怩一阵,将手拢在嘴上不自然地干咳了几声,借此定下神来,将阿米丽雅讲给自己听的原原本本又给高仙芝讲了一遍,只有阿里的全名和在海巴尔战役中吟诵的诗句,因为实在没有记住,只得寥寥几句带过。高仙芝先是嘴角含笑,后来神sè渐渐肃穆起来,聚jīng会神地从头到尾仔细听完,一次也没有打断李天郎的话。直到李天郎讲完,高仙芝似乎还沉浸在英雄的传说里,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一次次地抿茶,脸上的表情跌宕起伏,令人捉摸不定。他在想什么呢?李天郎也端起了茶杯,胡乱地饮着清香的茶水,不敢去打搅。</p>

高仙芝慢慢放下杯子,又拿起弯刀端详了一番,手指弹了弹那行铭文,随后提刀下场,深吸一口气,按照方才李天郎比划的招式重新舞将起来。开始时很慢,动作也十分生硬凝滞,还时时中途停顿下来揣摩,渐渐地,那一招一式有了神韵。几圈走下来,高仙芝似乎找到了感觉,突然间一声断喝,刷刷舞将起来,手里刀光暴涨,剽悍泼辣的刀风如游龙腾空,行云流水般倾泻而出,大帐里顿时寒光飞跃,剑气纵横。李天郎傻傻地端着茶杯,被眼前的情形震骇了。</p>

做为武威军统帅的高仙芝,很少有机会自己动手杀敌了。尽管在军中传说早年他也是披坚执锐鹘行沙场的猛将,曾多次率劲骑直捣敌中军,斩枪林劈箭雨,轻取敌酋首级,留下不少传奇佳话。但传说毕竟是传说,李天郎是从来没见过高仙芝挽弓拔剑的,而今天他惊讶地发现,高仙芝的武艺身手出乎他意料的高明,对各种兵器的用法和特xìng的了解也远在他之上。李天郎之所以能迅速掌握大食人的刀术,除了因为亲自和阿尔斯兰这样的高手较量过外,全凭自己几十年用刀的经验和心得,所谓天下武艺归根到底都是相通的,更不用说同为刀法的技艺了。而高仙芝能学得怎么快,确实令人吃惊。这大食刀法虽然jīng巧灵活不足,在高手单挑中显得锋芒稍逊,但却对两军对阵的厮杀尤其适用,久经战阵的高仙芝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因此对大食刀法悟得很到位。能够迅速掌握外域刀法的神韵,除了丰富的经验和阅历外,那就靠天赋了!虽然那些招式使得不见得完美,比如那招翻腕变刀就十分勉强,断不能和李天郎之流的使刀好手相提并论,可仅凭区区数招就能入门,那只能是天才,高仙芝就是这样的天才!</p>

眼前的现实使李天郎不得不相信传说的真实xìng,高仙芝完全可称文武兼备的一代豪杰。他算英雄吗?应该算是,至少在安西绝对是,那么他会有怎样的结局?英雄的结局……</p>

惊讶之余,李天郎内心泛出一阵酸涩:怎么我遇到的不是天之骄子就是旷世的奇才?从阿米丽雅到高仙芝,从李嗣业到封常清,甚至文绉绉的岑参……小小安西尚且人才济济,藏龙卧虎,更不用说巍巍大唐了——没有资格不出类拔萃!唉!谈何容易!这到底是老天安排的奇遇还是对自己的捉弄?</p>

“嘿!英雄!英雄!”高仙芝的话语将李天郎从遐思中唤了回来。</p>

“没想到大将军有此等身手,天郎佩服!”</p>

“嘿!远不如以前了!原本还有两手可以现现宝的箭法,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那皇帝陛下御赐的挽天弓也索xìng送了人!诶,不是赏给了你那个叫赵陵的手下么?”高仙芝重新落座,李天郎给他倒上了茶,见他额头出汗,又将汗巾送上,“就是那个在娑夷桥shè吐蕃旗杆的好汉!很好的身手啊!我向来说,无论何种技艺,若想成顶尖高手,除了自己勤学苦练外,还真需要天赋异禀,比方说你吧,你刀法的犀利一半来自你的步法,而灵活的步法则来自腰身,所谓腿在腰上腰在腿上,你几十年腰腿的苦练固然功不可没,但天生的紧凑腰腹也是你比别人灵活快捷的重要原因,这些紧要的东西,别人再怎么苦练也是学也学不来的!”</p>

李天郎再次钦佩不已,当初方天敬就是看到这点,才指点他弃剑学刀的,原本方天敬擅长并准备教授的,是他成名已久的双手剑法……</p>

高仙芝长舒一口气,将弯刀往地下一扔,眼光又落在了地图上,“有空多和你那貌美的舞姬好好聊聊……”</p>

“大将军……”李天郎一下没明白过来,不由涨红了脸。</p>

“想到哪里去了!”高仙芝手捋胡须,对李天郎的窘相看也没看,眼光在地图上往北方延伸,“和你交手的大食人逃走后,我立即令交河守捉派快马四下追踪查寻,居然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几个人好象凭空消失了,哼,他们绝非寻常客商,肯定是大食派来的jīng锐探子!”</p>

李天郎点点头,他一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p>

“武后长安四年,大食倭马亚王朝任命一个叫屈底波的将领担任镇守呼罗珊的总督,驻节木鹿城,他们称之为‘埃米尔’。从神龙三年开始,这个野心勃勃的‘埃米尔’就不断率军东进,先后进攻安、康、火寻、拔汗那等诸国,甚至吐火罗故地也沦陷不少,其兵锋所向,委实锐不可挡!”</p>

“啊!这么厉害?想来大食军马,战力也是非凡!他们要再往东,可就是我大唐属地!”李天郎往前凑了凑,也跟着看地图。“神龙三年……啊,那是我大唐之力,尚不能顾及葱岭以西……情势不容小觑啊!”</p>

“切,安、康、火寻、拔汗那等杂胡小国,那有什么劲旅,尽皆乌合之众,人数更是少得可怜,战胜他们有什么希奇!”高仙芝轻蔑地说,“不过那时我大唐确力有所不逮,且南边还有吐蕃的崛起,因此只能采取守势。又巧计怂恿东突厥与大食交恶,其大汗默啜可汗命他心爱的侄子、突厥名将阙特勤率大军二十万西御大食。几仗下来,虽败多胜少,但大大堵击了大食的西进。后来突厥人分崩离析,大食人又开始蠢蠢yù动。我大唐审时度势,封突骑施苏禄可汗为左羽林大将军、顺国公,赐锦袍、钿带、鱼袋七事,金方道经略大使的头衔,又慷慨地将碎叶镇送给他们,将他们顺顺当当地送到了大食人的刀口前。贪图功名、土地和财富的突骑施人联合当地诸国死心塌地对抗大食,打得还真不错:开元六年大食大将加拉赫统兵北征,于河中北部得胜,并己准备侵入中国领土,但是被突厥人包围,经过偿付赎金,才好不容易得救。而在开元十年,大食呼罗珊之主已易将波悉林,就是现在闹反叛的那个,往任之初即兴兵攻东拔汗那。突骑施奉诏出征,大破之。开元十二年就更热闹了,波悉林再攻东拔汗那,围其都渴塞城,爆发渴水rì之战。大食军大败,后卫主将战死,尸横遍野,仅剩下的几个惊弓之鸟狼狈撤退,原已叛附大食的康、石诸国复归于我朝。这一惨败使大食向东的进军中止了近三十年。连年的征战不仅让飞扬跋扈的突骑施人无暇sāo扰大唐边境,也让他们伤筋断骨,大伤元气。最后自相残杀,乱成一团,顷刻间便作鸟兽散,彻底败亡,而我大唐不过耗些财物和虚号而已!此一举数得之计,尽显我朝天子谋略,实实无人望其项背,这以夷制夷借力打力的巧计真是jīng妙无双!”</p>

高仙芝击案感叹,满脸红光,说到天宝皇帝时,语气里除了敬佩就是崇拜。李天郎看着豪情奔放的高仙芝,只觉得毛骨悚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就是西域,这就是你死我活的战场,唯一的区别无非就是方式和手段!</p>

“突骑施与大食周旋,狠狠教训了它几下,使之东进势头彻底缓解,同时又迫使jīng疲力竭的安康等国主动上书依附我大唐。我大唐天子顺应天意,册封诸国国主,有意展天威于外域,但因路途遥远,安西一直烽火不断,我守势依旧未改……”高仙芝咕地喝完杯中的茶水,目光愈发明亮,“明皇陛下登基,我大唐雄风大起。陛下不断收到安、曹、史诸国、西突厥十姓部落以及葛逻禄三姓部落的求援,要求王师讨伐横征暴敛的大食人。开元三年,大食军大举进犯拔汗那,拔汗那王逃我安西,哭求援兵。当时的安西都护吕休璟、监察御史张孝嵩发旁侧戎落兵万余人,长驱至拔汗那,将大食人打得落花流水,逐大食所立的伪主阿了达,威振西域!这是我大唐和大食第一次真正的交手,让骄横的大食人知道了我大唐的厉害!然后是开元五年,突骑施联合吐蕃和大食攻打四镇,被我大唐再次击败。嘿嘿!可惜此后大食不再有当初冒进之径,反而频频向我大唐示好,甚至上书建议与我大唐共御吐蕃。为求边塞安泰,安西都护谨遵朝廷号令,不再轻易动兵,两国就此再也没有象样的正面交锋!几十年来,骠足劲的安西健儿居然一直没有机会会会号称无敌的大食铁骑!”</p>

李天郎明白了,高仙芝一直在紧密关注大食的动向,等着和其面对面较量的那一天!他的野心,早就越过葱岭,越过药杀水、乌浒河,投入到更西的辽阔地域去了。他要塑造一个英雄的传说,英雄的神话,可这需要多少边庭将士的鲜血?天那!李天郎倒抽一口凉气。</p>

“最近听东归的商贾说,大食国内发生内乱,镇守呼罗珊的大将波悉林率东方主力回攻大食都城,实力空虚,你的叔爷,当朝宰相李林甫李相爷力主趁此良机将大食人彻底打回老家去。为此,李相一方面派遣阿罗喊再次远使拂菻,同时册立波斯萨珊王朝余裔俾路支、勃善活等,支持其复国,以牵制大食在原波斯故地的稳定;另一方面安排与拔那汗国和亲,拔那汗本就与大食有不共戴天的血仇,加上和亲,想来更是效忠大唐,一有机会必然会全力助我反击大食。嘿嘿,那些愚蠢的突骑施人以为可以混水摸鱼,也想趁着这乱劲重建苏禄时代的辉煌,几家子在那里打得不可开交,要搞什么会盟,妄想雄霸一方!哈哈!联合个屁!做梦!打吧!打吧!等你们打得差不多了,不用我安西雄师动手,你们就会乖乖地向大唐磕头!”</p>

高仙芝哈哈大笑,背着手站起来得意地踱起了圈子,“逐灭大食人的rì子屈指可数了!哈哈!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我叫你多了解大食的虚实,耐心等待建功立业的一天!到那时,谁还会轻易说你上忤逆之后?谁敢诋毁你的盖世功劳?说不定安西这块地方,都会以你为尊!你想过那一天么?并不是遥不可及啊!”高仙芝颔首注视着局促不安的李天郎,知道他一定为这些话所惊骇,这是非常直接的许诺,也是十分危险的赌注,“六年前,我刚从焉耆守捉位上到都护府,被周围汉将讽为一无是处的高丽奴才,处处排挤,时时倾轧,给尽了脸sè,说尽了谗言。嘿嘿,老子先忍着,苦心练兵,不久就等来了机会:原先归附大唐的西突厥达奚部落叛变,从哈密附近逃往碎叶。夫蒙灵察大将军下令起兵追剿,可没人愿意揽这个苦差,因为达奚番子已经跑了好长时间,很可能已经翻越葱岭追不上了,即使是累死累活追上了,十有仈jiǔ一触即溃,只揪个尾巴,算不得胜利。要是不小心,被熟悉葱岭以西地势的达奚人以逸待劳反咬一口,吃了败仗,那绝对是死罪难逃!可本使偏生不信那个邪,当即率两千轻骑奋力疾追,昼夜兼程,一鼓作气翻越葱岭,天神般出现在目瞪口呆的达奚人面前……”高仙芝下意识地拿起了放在案几上的弯刀,左右虚砍几下,情绪激昂,“全军齐鼓而下,狂风般席卷了还在睡梦中的达奚人大营。转瞬间,血肉横飞,惨号震天,溅血如雨。两千铁骑不费吹灰之力斩首三千级。接着又马不停蹄追击了两天,将所有的反叛之人杀个干净,还顺带生吞了来接应突厥人的一队大食骑兵,这把弯刀,就是那时杀敌所夺。疾如风火的奇袭打得突厥人连招架的功夫都没有,不少达奚人听见王师追击的马蹄声就生生吓死在半路!痛快!痛快!数万人的达奚部落,就这样灰飞湮灭了!谁敢说这不是一个漂亮之极的大胜仗!”高仙芝突然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激情嘎然而止,他冷笑两声,迅速恢复了往常的冷峻。</p>

高仙芝所描述的大唐大食征战西域的恢弘画卷震撼了李天郎,而对达奚部落的血腥讨伐更使他不寒而栗。西域的每一寸土地啊,孕育的到底是鲜花还是yīn谋?西域的英雄啊,到底是忠贞还是卑劣?思维纷乱的李天郎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只有闷头继续听高仙芝侃侃而谈。</p>

“班师凯旋后,谁都不敢放个屁,哪怕是嫉妒得眼睛喷火的人也只有暗自吞唾沫的份儿。夫蒙灵察大将军高兴得很,特令我可以带刀晋见他。从此尽管嫉恨本使的人大有人在,但再没人对我白眼相看,因为他们都知道了我高某的本事!而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我,我希望你是下一个高仙芝!你,懂我的苦心吗?懂吗?”一双炙热的眼睛如钩般扫在李天郎脸上,将初有的那么点亲切和温馨荡了个干净,李天郎再次感到窒息……</p>

“啊,是!卑职明白了!大将军你且喝茶歇息!”李天郎用倒茶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和惊愕,心里怦怦跳个不停。</p>

“大唐和大食必有一战,这一点不仅我丝毫不怀疑,相信他们的埃米尔或是哈里发同样坚信这一点,所以~~~~~~~~~”高仙芝放松了对李天郎的逼视,握住了茶杯,“我们需要了解大食的一切!做到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大食建国不过百十余年,居然亡灭波斯,攻破拂菻婆罗门,进逼到我天朝脚下。据说其疆土已经超过了我大唐,一直延伸到西极的大洋。如果探报不虚,大食想来必有过人之处。方才听你讲得阿里之流,固然是其仁人志士,堪称英雄,但这般还远远不够,这样的人大食还有多少?他们自称穆斯林的信念有多坚强?他们的jīng华到底是什么?……”</p>

巨大的陇右道全图铺天盖地,在李天郎眼前呼扇着它yīn沉的身影,高仙芝喃喃的自语犹如天边夕阳坠落的嘎然闷响……</p>

“我跟你说过,我安西四镇就是大唐挥出的铁拳。手掌下是桀骜不驯的吐蕃,手背上是虎视耽耽的大食,既腹背受敌,也可上击下打,是为大唐西部之屏障,征夷之根本。打谁,怎样打,关键还是时机……”高仙芝伸手抚摩着地图,仿佛在亲热他最心爱的女人,“在小勃律,我们敲掉了吐蕃的门牙,他们至少需要一年时间来恢复在西边的势力。而咄咄逼人的大食又因内乱无暇东顾,呼罗珊主力已西归参加叛乱,大食在木鹿城的兵力是?甘昀醋钚槿醯摹:呛牵咸煲丫亚г啬逊昊崴偷轿腋呦芍ッ媲傲恕≈灰坏匠ぐ玻磺卸蓟崦髁耍残砦铱释丫玫木稣骄徒谘矍袄玻」 ?/p>

蒸腾着汗,李天郎心情复杂地看着仰天大笑的高仙芝。</p>

他真的是英雄?</p>

会有自己的神话?</p>

还是自己的传说?</p>

……</p>

每次和高仙芝谈完话,李天郎就有一种脱胎换骨似的漂浮感觉,只是这种变化对李天郎不见得就全然是好事。这样艰难的对话就象一把锋利的刀,一刀刀雕琢着李天郎,也一刀刀剥去包裹高仙芝的厚茧,两人之间玄妙的渗透是难以言传的……</p>

回到自己的营帐,阿米丽雅已经和衣睡着了,她实在太累了。李天郎弯腰抱起她,轻轻地放进被窝里。公主呼气如兰,青丝缭绕,幽香的身体象一只可爱的小狗,蜷曲着酣然入睡。李天郎忍不住在她长长的睫毛处亲了亲,回身靠在一边,闭上眼睛养神,可高仙芝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萦绕,怎么也挥之不去。他睁眼凝视放得整整齐齐的大食弯刀和“泼风”“大昆”,脑子里充斥着经历的所有杀戮,所有的杀戮,没完没了的杀戮,杀,杀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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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郎的闷闷不乐没有逃过阿米丽雅的眼睛,但聪明的她没有问东问西,连她父王的近况也不再向李天郎打听。倒是应李天郎要求讲了不少大食的逸闻趣事,使李天郎受益匪浅,身上的伤口也在公主的jīng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转起来,很快可以不用坐车,转而骑马了。公主的善解人意使李天郎既感动又惆怅,长安是越来越近了,为什么自己反而越来越觉得沉重?</p>

穿过风不度的玉门关,又马不停蹄地跋涉了三天,队伍顺利到达凉州。这里是真正的汉人疆土,全队的人都如释重负,由此再往东,就是他们魂牵梦绕的中原大地。凉洲既是大唐西部重要的军事要塞,也是繁华的商业枢纽,汇集了大唐全境的商贾和令人眼花缭乱的天下商品。尽管离节还有两个多月,凉州却已经是喜庆之气rì浓,不少商家开始大肆售卖年货,xìng急的大户人家则早将彩灯挂将出来,整个城市沉浸在欢乐祥和中。在休整的一天里,李天郎既没有去参加官府的酒宴,也没有带阿米丽雅游历街市,而是去了几家阵亡和残废的下属家中,带去了一些银两,权做慰绩。凉州历来出劲卒悍将,有“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的说法,西凉团里能骑善shè的骁勇将士,不少都家居凉州,而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已经变成了一捧骨灰,有的甚至尸骨无存。看到穷困潦倒的寡母幼子和颤巍巍的老人,看着他们接过银子时干涸的双手,看着他们浑浊的眼神,李天郎每每忍不住潸然泪下,可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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