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破损的宝刀(2 / 2)
李天郎慨然叹道:“今rì的确遇到行家里手了!原先天郎对修复之事还有些担心,恐师傅拿捏不当,好心铸成错事,今rì看来,是吾多虑了!天郎先给师傅赔个不是!”说罢深深一稽,丁桑赶紧还礼,“正如师傅言,这把刀虽是rì本刀匠力作,但我恩师方天敬根据自创刀法对其做了改进。他说利器再利,也必从于人!人驭利器方谓之神兵也!方才师傅说rì本刀法特点,句句在理。其神髓在于技法朴实严整、劲力充实流畅,且有一套变换极其迅速灵活的步伐。其用法,左右跳跃,奇诈诡秘,人莫能测。往往率横行疾斗,飘忽如风。其用刀也,长以度形,短以趋越,蹲以为步,退以为伐。臂在承腕,挑以藏撇。豕突蟹奔,万人辟易。把漂疾湍悍的大劈大杀,与进退轻捷相结合起来。所谓甚便旋转跳跃,用短制长,的确剽悍如风,犀利如火。但rì本武士之技术,也来自我中土,虽有革新自创,却也缺乏底蕴,对博大jīng深之中华武艺,往往不求甚解,只知道急于求成,最后自是一知半解,后劲不足。rì本刀之轻锐,非为技术计,而在其用刀之核心,全在于手臂,那rì人身材矮小,臂力有限,如若刀重量太大,不仅彻底丧失rì本刀法之轻灵,还会伤及自身。其人浑然不解中国武术‘根劲’之jīng要,对‘力发于腰’更是不懂,只知道挺直腰身,直劈为主,虽速度惊人,但力道有限,且一刀不中,惟有回刀再砍。这样刀法,取胜全凭速度,刀若不轻,那有胜算?我师洞察其弊,将其刀法融入中土之双手剑,创出单双手皆可挥洒自如的刀法,其jīng要在于根劲和反手刀,辅之以灵活步法,这就不在乎刀之轻锐而在于凝重犀利,可兼用于马、步战。因此泼风刀较一般rì本刀长两寸,刀背也浑厚几分,质心稍靠前……恰是rì本刀之克星!天郎由此功成也!”</p>
当初在盘濑城比武大会上,至少有六个以速度闻名的rì本高手和李天郎正面相格,势大量重的泼风刀将对手的兵器崩飞不说,还顺势反弹伤及主人,让这些高手根本无法发挥他们的速度优势。而那个以左手突刺“龙蹶”绝技享誉rì本的神影刀流高手赤贺重太郎则被李天郎快若闪电的反手刀击败,“唐流”刀法因此一战成名。又经过在高丽和安西数年血腥战斗的锤炼,李天郎的刀法,确实已是登峰造极,罕有人敌了。</p>
丁桑和高云舟张大嘴巴,频频点头,连连称是。</p>
“老身算是真开了眼界,将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胸襟坦荡,乃大丈夫,真英雄也!既然如此,老身就将波斯制刀之法详尽告之!”丁桑的脸颊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嘿了一声,朗声说道,“rì本制刀,在于铁、水、火三要,波斯大食制刀概莫如此,但确自有秘诀。波斯大食宝刀之jīng,一半来自工匠,一半则来自独特之制刀铁也,此天下神铁,皆来自天竺之乌兹,称为乌兹铁矿,包括大唐在内的诸国每年重金购入不下万斤。此铁冶炼前细细研磨成粉,经历三两月的火炉冶炼,制成铁饼,此道工序,能成功者不所十之一二。其间火候、配料、以及炭粉的使用皆仗工匠之技艺,其jīng要在于两个火候,一是烧结铁饼时的火候,次之是将铁饼锻造拉长时的火候。此外,成刀的厚度和原来铁饼的厚度之比也要拿捏得当,否则功亏一篑!rì本刀和中土制刀在于包钢和煅打,而波斯大食制刀虽也有煅打但基于冶炼和铸造,这是最为相异之别。由乌兹钢制成的刀剑,其结晶花纹来自矿石本身而非锻造淬火,刀身锋利而富韧xìng,重量弧度自成一家,其品质想在rì本刀剑之上!”说到此处,丁桑意气风发,须发皆张,自豪之情大为飘逸。</p>
“啊,师傅所言非虚,我想起来了,那rì激战,那个投降的大食武士在我面前折弯其刀,我见他虽然将刀彻底折叠,但刀却未断……”李天郎讶然道,“现在想来大食刀之韧xìng,的确匪夷所思!”</p>
高云舟掂掂弯刀,单手cāo持颇为吃力,但力劈之下,霍霍生风。“好重!偏生却是单手,这不是故意为难人么!”</p>
“你要是看见大食武士们用刀,就不会这么说了!”李天郎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p>
“索xìng一并告诉我罢!今rì算是没白来啊!”高云舟少年男儿,禁不住热血沸腾。</p>
“那大食武士经常单手挥舞沉重的大木槌,以锻炼用刀手臂,其间的艰苦也是常人难以体会到的。”丁桑说,“以至于经常需要靠伊斯兰教义和阿訇来激励,否则大食那来的那么多jīng兵猛将!”</p>
“大食工匠的制刀之技,可有师傅功底?”李天郎问道,“产量又是如何?”、</p>
“经过多年磨练,大食工匠已得真传,其新近征服的大马士革地区已经成为最大的兵器生产地。至于产量,不可得知,倒是听说乌兹铁矿连年价格大涨,想必用量极多……”丁桑左手泼风右手弯刀地看了看,喃喃答道,“大食倒也罢了!李将军看来曾长居rì本,对rì本看法如何?”</p>
李天郎一愣:“师傅的意思是……”</p>
“哦,无妨!只是感觉异样,”丁桑说,“吾祖父常言:民风显于兵刃,利器凝之于神。大食人乃游牧民族起家,生xìngzì yóu散漫,刚猛率直,喜欢疾马冲锋,一击得手,劫掠如风。因而大食弯刀沉重利劈,直来直去,但恐过于张扬且贪心太甚,力竭之后恐难持久;而rì本兵器,得真传与中土,却俨然自成一家,且喜数典忘祖,骄横不可一世。仅仅兵器一隅,即倾全国之力糜费千万之财予以jīng造之,足见其尚武情节之深,崇尚暴力之甚!区区一远海弹丸小国,却韧xìng激扬如斯,断不可小觑!我所见识之rì本兵器,尽皆嚣张凶悍,轻灵快捷,勃勃野心森然其上,rì本一族,看来将是乱世之源也!”</p>
“哈哈!”高云舟畅怀大笑,“芝麻钉大的rì本,难道还能成什么气候!他们哪一次不是唯唯诺诺派来遣唐使来我朝顶礼膜拜?必恭必敬地向我天朝讨教?要不是海路遥远,rì本还有命在?就算是人手一刀,而又人人勇悍,难道还能挑战有百万雄兵的大唐?大军那怕人shè一箭即可塞填海峡,我大唐子民人啐一口既能陡涨江海,皆可尽没东瀛!丁师傅真会说笑!”</p>
李天郎默然不语,突然想起了庐原武直,那rì在骊山的邂逅,他就感觉到这位昔rì玩伴的眼睛后面,闪烁着令人不安的躁动和贪婪……</p>
李天郎和高云舟告辞丁桑,出得兵器铺来,四顾不见公主,两人又不敢走远,只得在旁边一名为“溢香阁”的茶楼坐等。茶楼不大,但生意却是极好,十来张桌子几乎座无虚席。大街上似乎刚经历了一场喧哗,一股人cháo正闹嚷嚷地四下散去,天真的孩童尖叫着穿行在人群中,互相抛扔着残花和不知什么sè彩绚丽的小物件。</p>
“嗯,不错的蜀地新安茶!”高云舟呷口热气腾腾的茶,“用的可是饼茶之法?”</p>
“这位公子好眼力,当是行家!”口齿伶俐的小二翘指赞道,“不仅用的jīng制饼茶,本店煎茶技艺也是长安茶肆翘楚。公子再饮一口,看看这茶有何奇异?”</p>
高云舟很内行地呷了一口茶,闭上眼嗯嗯有声。“香醇优厚,除茶之外,似又加入苏椒之物……。”</p>
“正是!那是本店秘方,如若无此,何敢在京城开店!”小二得意地说,“一般茶肆,既不可得顶尖剑南蒙顶石花茶,也少见湖州顾诸紫笋茶、常州阳羡茶等上品贡茶,就是东川神泉小团、昌明茶、兽目茶,峡州的碧涧明月、芳蕊,福州的露芽等名茶也不是供量充足,常人随意品饮。为求特sè,本店jīng研煎茶之法,使得茶末sè泽细度犹如碾成黄金粉,松嫩如松花,再细用煎茶之水,严控汤水之沸,jīng调茶水之比配,特选煎茶之具,佐之以自制秘方,即便寻常茶叶,冲饮滋味也不让大内名茗……。”</p>
听得小儿口若悬河,李天郎不禁莞尔,区区一口茶,也生出这许多讲究起来,到底是长安啊!可惜那所谓jīng制煎茶,早就被他牛饮而尽,却没品出什么特别来。</p>
四五个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昂首阔步迈入“溢香阁”,一边大声叫店伙上茶,一边热烈讨论。小二住了口,道声“两位慢用”,赶紧去招呼这拨客人。几人极是跋扈,进得店来吆五喝六,旁若无人地喧哗说笑。一个长着两撇很神气小胡子的汉子道:“昨rì去号称长安首富的王元宝之王家富窟,见其以金银装饰居屋,墙壁用红泥涂饰,以沉香檀木为门槛,用似玉之石铺砌地面,用锦文石做柱础,豪富令人咋舌!为几rì雪化路滑,甚至用铜钱穿铜线铺于花园谓之防滑!奢靡至此!不过今rì所见,那王家又算几何!”</p>
“确实如此!”另一个年少白脸人士把玩着一只刺绣jīng美的香包,满脸羡sè地说道,“长安富贾如云,那王元宝算是头档,富可敌国,胜似帝王,但今天这一比……。嘿!我只听说宁王李宪在其后园牡丹花梢捆绑金铃,以驱杂鸟;申王府以紫檀木做烛奴,香飘半城,都是骇人听闻之奢。那知这杨氏一家……,啧啧!这样好的扬州刺绣,说丢就丢了!”几个人点头称是,有人探过头来一起观看那香包,xìng急的更是将鼻孔凑近,大力抽吸,连赞“好香!”</p>
“怪不得长安人叹: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所谓‘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也不知杨家走了哪门子运!过得好生逍遥痛快!”与其同行的一个洛阳口音的中年汉子估计平rì价就爱附庸风雅,此时说起话来也是满口书包,只是语气兀自酸溜溜地,“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这杨玉环能把皇帝老子哄成那样,当真是个人间尤物啊!”</p>
“哈哈!常兄想来必是馋涎yù滴,那杨贵妃岂是你能消受的!白rì做梦吧!你也只能去平康坊找个sāo娘子去去火,却又舍不得银子!哈哈!哈哈!”众人一起取笑,言辞中颇多yín亵之意。听得李天郎不禁大皱眉头,高云舟已经猜到七八分,悄声说道:“看来又是杨氏一族陪天子避寒华清宫了!”</p>
“可是杨贵妃之外戚?”李天郎看着不断有人加入到讨论中,为谁家服饰艳丽,谁家车马华贵争执不休,羡慕乃至立志效仿者甚众。“大唐富足天下,但总不可骄奢太过,尤其是外戚恃宠,难免上行下效,历朝皆视为痼疾……。”</p>
正说话间,看见阿米丽雅满头大汗地牵着两条大狗,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人群中。当巨獒把她带到李天郎身边时,不仅引来众人侧目,也诱发一阵唏嘘议论之声。公主将牵狗的皮带往李天郎手里一塞,放下另一只手里的提蓝,端起桌上的茶杯毫不客气地猛喝几大口。</p>
“慢点!慢点!”李天郎一声呼哨,叫两犬蹲坐。</p>
“真是,这两头畜生欺负我来着!差点没被它们气死!”阿米丽雅坐下喘匀了气,掏出汗巾擦着额头的汗,“方才我正在一商铺买胡饼,突然大街上传来喧闹之声,一时间人cháo涌涌,好生热闹。随口一打听,说是杨氏一家要往华清宫去。我原本想,恐怕是杨玉环杨贵妃的家人吧,心存好奇,也跟着去看看,见识一下倾国倾城的大唐第一美人。嘿,那知人山人海根本看不见不说,两头畜生因人多繁杂,凶xìng大发,狂吠乱跳,我哪里抓得住,只好将它们缚于一家商铺门柱之上,匆匆一瞥,也算开了眼界!”</p>
“见到第一美人了么?”李天郎揶揄道,“暗地里没比较比较?”</p>
“哼!那里见得到!”阿米丽雅大发娇嗔,“不过见到五队着不同sè缤纷彩衣的红男绿女分列而行,犹如天百花齐放般灿烂。几辆牛车,也是饰以金翠,间以珠玉,上面还有好多吹奏乐器的美女。想来牛车极重,几头健牛都是步履艰难。旁边骑马的随从,所骑的那些高头大马,显然来自西域,价格必是不菲,这倒罢了,居然是以黄金为衔嚼,以锦绣为障泥,天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只在佛经上看到这样的场景,那就是西方极乐世界!”</p>
李天郎神sè凝重起来,从苦寒凄凉的边塞,到豪奢如斯的长安,真是天壤之别。难道数十万戍边将士的血汗,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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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百姓皆为其欢呼喝彩,闹市宵小也雀跃跟随。那车中女子,一路抛洒花瓣,竟不知隆冬季节,哪来的那么多鲜花!队伍走远,沿路遗失的鞋子和头上掉下的珠翠钗环,随处可见,成为众人哄抢之物……。”阿米丽雅啧啧感叹,没注意到脸上变sè的李天郎,“大唐富贵甲天下,固然令人羡慕,可是我一路东来,仍旧见到很多饥寒落魄的可怜人啊!即使在长安,也有跪地乞食的穷人,街头也见饿殍……。你们的天子随便拿点银子……。”</p>
“呵呵!这位小娘子心地甚好,但却天真过迂了!这样的场面在长安算得了什么!少见多怪罢了!就怕天子,也是纵情于此,忘了天下啊!”一个干涩的声音在李天郎身后响起,三人举目望去,一位身着青sè官袍的清瘦汉子正冲他们颔首示意:“某家姓杜名甫,字子美,唐突之言请三位勿怪!”</p>
“哦?先生也是朝廷命官?这么说恐怕多有不便!”高云舟说道,“背后议论,也非善举……。”</p>
那人苦笑了一下,喃喃说道:“朝廷命官?一个冷冷清清的右卫率府胄参军,报国无路,练兵无人,罢罢罢,空谈两句时政,尚不能比及谏官,立仗马之虞,突如其来,呵呵呵,又能奈何?”说罢也不理会旁人,连连叹气,只是周围诸人正津津乐道杨氏出游,也无人睬他。</p>
李天郎嘴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这到底是天宝盛世,微有瑕疵,也是常事!他这么安慰自己,可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这个叫杜甫的右卫率府胄参军说自己无事可做,说明如今的折冲府已是无兵可交,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安西镇兵,募兵占了大半。长此以往,唐军来源只能靠各节度使自行招募了,这显然和大唐军力历来的“内重外轻”截然不同,也使人不安,但到底怎么个不好,李天郎也想不明白。</p>
“唉!走吧!回去!”李天郎拂袖起身,决定不再胡思乱想,还是多想想明天的入朝吧!“高公子,令尊想必已从吏部回来,不知道是否得到确切消息?”</p>
“我也不知!先且回去,问问他吧。”</p>
走到门口,那干涩的声音合着敲击茶碗的脆响,飘来一首诗:“三月三rì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阖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号虢与秦。紫驼之峰出翠釜,水jīng之盘行素鳞。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箫管哀吟感鬼神,宾从杂还实要津。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立锦茵。杨花雪落覆白,青鸟飞去衔红巾。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p>
李天郎稍停脚步聆听之,不禁感叹:“长安城内确实是藏龙卧虎,一个颓丧落魄的右卫率府胄参军,既然出口成章,句句珠玑。这段诗词,无一刺讥语,描摹处,却又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却又声声慨叹!无声胜有声,无语胜千言!妙极!妙极!”</p>
“这就是长安,这就是大唐么?”阿米丽雅低低呓语,“汉人真是奇怪啊!叫人爱不得,恨不得,也敬不得,轻不得……。”</p>
此时在高府,高仙芝闭着眼睛枯坐于书房,一动不动,面前茶几上的一杯香茗清烟袅袅。家人仆从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来打搅他,因此房间里显得十分安静,凝神细听,似乎可以听见血液在血管里咝咝流动。平静之下是余悸未消,高仙芝一从吏部回来便独处书房,他可不愿有人看到他满心的惶恐,同时,他也需要时间来清理自己的思绪,此时此刻,这位大人物的的心情也是腾挪跌宕。从吏部那里,他已经得知自己已经是未来安西节度使的人选,即将称霸一方,实现自己多年的夙愿,对于这一点,李林甫倒真的没有夸口。但是,他也从那里知道了另一个令他惊惧不安的消息:曾任河东、河西、陇右、朔方四镇节度使的名将王忠嗣,被贬黜为汉阳郡太守,要不是哥舒翰以命求情,感动了天宝皇帝,那被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司会审度以死罪的王忠嗣,脑袋可就要搬家了!王忠嗣何许人也?那可是当朝响当当的重臣,威震天下的悍将!自开元二十一年起,王忠嗣历任左领军卫郎将、河西讨击副使、左威卫将军、左金吾卫将军、左羽林军上将军、河东节度副使、代州都督、朔方节奏度使、灵州都督、河东节度使、河西、陇右节度使等军政要职,可谓名满天下!</p>
对王忠嗣的为人和才能,高仙芝是极为钦佩的,他甚至嫉妒此人取得的骄人功名,但潜意识里还是将他做为效仿的楷模。自忖如若有其同样的唐室渊源,自己当不在其下。北庭节制于安西,安西又节制于陇右,说起来,高仙芝自己还是他的下级。真不明白,转瞬之间,这位佩四将印,控疆万里,劲兵重镇,皆归掌握的大将,会顷刻间便在大唐的朝堂上土崩瓦解,烟消云散!要说背景,王忠嗣乃名门之后,其父王海宾,是开元初名震西陲的猛将,战殁于开元二年与吐蕃的激战中。玄宗感其忠义骁勇,特赐其子名“忠嗣”,并让当时才九岁的王忠嗣继承父亲的官位,并收养于忠王府,与当今太子李亨成为形影不离的亲密玩伴。要说才能,小小年纪就能与天宝皇帝面谈军政,被帝赞rì后必成良将!极受恩宠,被皇帝钦点为将,如此殊荣,又有几人?要说功劳,自二十岁从军河西,勇猛韬略超于常人,诸军上下无不拜服;三十岁新城之役声名鹊起,横扫吐蕃,逼亡突厥,震慑西陲;接着又转战北境,屡败奚和契丹,曾与东胡族的奚怒皆部大战于桑干河之源,三战三胜,威名rì盛。天宝五载,以四十二岁兼河东、河西、陇右、朔方四镇节度使,为大唐开国以来手握兵权最重的将领,甚至有人说,他很快就会被召回长安,官拜宰相!可是,这样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居然也会被人连根拔起!</p>
为什么会这样?</p>
听吏部的眼线说,是为了失败的石堡城之战!</p>
高仙芝可清醒得很!他明白胜败乃兵家常事,如若仅仅因为一战之得失就诛杀悍将,那谁还会为朝廷效力?这里面必然大有原因!</p>
没错!</p>
石堡城,吐蕃人称铁刃城,乃双方都极为重视的战略要地,此城在rì月山下,扼守赤岭天险,通过rì月山的上、中、下三个山口,都要经过这里。上山口,是通往青海湖之西、之南的门户,有吐蕃至逻娑的重要驿道;中山口,到海南大草原,是吐蕃饲养军马的肥沃草原;下山口,翻分水岭南下,直到唐积石山。前行即是大唐肥沃的河曲之地,实际上,谁要占据此地,谁就赢得了湟水流域和青海牧区的控制权。</p>
开元十七年,自石堡城建成,大唐吐蕃就为其征战不休,双方成千上万的士卒血洒城下,染透赤岭。公元741年,大唐开元二十九年,吐蕃蛇年,吐蕃没庐-谐曲将军以机智拼死攻克石堡城,在尸山血海中夺得了这块对他们来说,生死锁钥之地,一度占据六年之久。使距此不远的大唐鄯州、凉州、甘州颇受牵制,令唐明皇如鲠在喉。</p>
于是皇帝要王忠嗣把他拿回来,记住,是皇
帝,天子要拿回来!</p>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得罪了皇上?王忠嗣曾经不止一次驳回包括安西等边镇的请战书,高仙芝记得有一次他随夫蒙灵察赴河西拜见这位权倾一时的大将军时,王忠嗣语重心长地告诫摩拳擦掌的好战将士说:“国家升平之时,为将者在抚其众而已。吾不yù疲中国之力,以徼功名耳!”这不仅与当今皇帝“吞四夷之志”格格不入,也让急于建功立业的将领们焦躁不已。夫蒙灵察就私下里讥讽王忠嗣当然想当他的平安四节度使,无非是不想有别人超过他,自然将王的话当做了耳旁风……</p>
没想到王忠嗣这么大的胆子,居然对皇帝老子也搞阳奉yīn违!他自己持重不战倒也罢了,还扬扬万言上书劝戒天子说:“石堡险固,吐蕃举国而守之,若屯兵坚城之下,必死者数万,臣恐所得不如所失,请休兵秣马,另图良机。且夺此一城,不仅破边塞之安宁,交恶与吐蕃,也于进取九曲无宜,徒费军力耳。臣恐所得不如所失,不如厉兵秣马,以待时机,一鼓而下也!……”。皇帝爷已然不高兴了,可那王某还没个完!求战心切的董延光请缨夺石堡城,玄宗令王忠嗣派军辅佐。皇帝显然和姓王的较上劲了!你不去,好啊!这不有人争着去吗?大唐缺不了你!要是别人打下来,看你怎么说!</p>
可惜董延光志大才疏,除了找了个请战的好时机,啥也没干好!王忠嗣也犯糊涂,捧着天子的诏令不情不愿,这样的心境,他能对太知趣董延光能有多好的支援?石堡城下平白无故又多了一堆冤魂!唐军无功而返!董延光多了怨恨,大唐没了面子!关键是皇帝没了面子!皇帝的面子啊!</p>
皇帝要找茬收拾他,他还逃得过?</p>
太子?虽说儿时伙伴,也帮不上忙!太子在皇上面前就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傻子!心惊胆战的小儿!他哪里说得上半句话!</p>
再说,他此时说什么话都没用了,就算能说,也会适得其反!天宝皇帝历来对皇族结交朝廷大吏十分忌讳,在开元初年就颁布禁令,“禁约诸王,不使与群臣交结”。其兄弟诸王宅邸皆环绕兴庆宫之侧,表面是方便走动,实际上是利于监视。至于自己的子孙,同样戒律森严,他们只能居住在“十王宅”“百孙院”里,由宦官“侍侯”着,过着与世隔绝的金丝笼鸟生活。和他们交往的官吏往往身败名裂——仅仅和歧王李范有那么几分交情,名相张说就丢官贬成了相州刺史,其余的如光禄少卿驸马都尉裴虚、万年县尉刘庭琦、太祝张谔等也是被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而“tài子dǎng”这个说法早就在流传,弄得李亨连个乐器舞姬都不敢添置,生怕被人借故生事,落得个娇纵声sè的名声,失去太子名号对他来讲,就是大限已到!tài子dǎng内有高力士,外有兵权在握的王忠嗣,可了不得啊!宰相李林甫的说法之所以极大地震动了皇上,那就是告发王忠嗣和太子过往密切,合谋觊觎皇位!这可是天大的罪名!</p>
想到这,高仙芝浑身发冷,李林甫!难道又是李林甫!对了,对了!就是如此!什么太子至友,什么官望宰相,根源就在这里!王忠嗣和皇帝碰出的火星,就因此被浇油引燃了……,甚至差点将太子李亨一起烧掉!老天!老天!</p>
李林甫,可怕的宰相!他不允许有人威胁他的相位!</p>
高仙芝眼前浮现出李林甫布满皱纹的老脸,那双眼睛!如鹰隼般毒辣的眼睛!还有那笑里藏刀的yīn险笑容!……他打了个寒战。</p>
看来自己的小勃律大捷来得真是时候啊!不仅让玄宗一洗石堡城战败的yīn晦,也让李林甫找到了淡化王忠嗣的突破口。于是自己拥有了安西!于是有了前所未有的加官晋爵!</p>
棋子!小卒而已啊!</p>
高仙芝睁开眼睛,呆滞地注视着茶杯里漂浮的叶渣,它们慵懒地在水面上荡漾,在腾腾的水汽中鼓着死气沉沉的眼睛。望着自己投影在茶水面的半张脸,高仙芝突然觉得无趣之极,一辈子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真的改变了么?改变的命运是自己的努力还是别人不经意的拨弄?</p>
王忠嗣如此,自己又能怎样?</p>
才能功绩算个屁啊!……</p>
一束光柱穿过琉璃天窗直直地落在高仙芝头上,光柱里翻滚着细小的飞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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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不动的高仙芝全然没有了平rì的骄横和豪迈,他蜷缩在太师椅里,象一只艰难捱寒的老蜘蛛。</p>
这天下午书房里的高仙芝,是失魂落魄、自信扫地的高仙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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