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大枪(二)(1 / 2)
李天郎步履蹒跚地从鸿胪寺的大门出来,午后的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有些茫然地看看天,心中说不出的酸苦。天下之大,真的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么?芸芸众生,真的就没有一个知己么?庐原武直,自己儿时的玩伴,有大恩于己的人,想的是怎么利用自己实现其可耻的野心;李林甫、唐明皇,自己的皇族至亲,对自己不仅视同路人,还处处提防,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要了自己的命;甚至颇为投契的高仙芝,也是对自己诡异莫测……。还能相信谁?还能效忠什么?大唐?连光明正大的唐人资格都没有,大唐需要他的效忠么?……。李天郎低下头,心第十九章 大枪(二)里居然有了几分湿意,再次回头望望鸿胪寺,庐原武直大逆不道的话,他都没机会告诉任何人,能讲给谁听呢?即使告诉人,别人也会认为他是疯子,弄不好把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搭了进去!还有,受苦受难的母亲,自己不能膝前尽孝,已经是大违孝道,如果再因为自己而将孤苦的母亲抛入危险的深渊,自己还怎么做儿子…….,母亲啊!孩儿….!</p>
尽管在明媚的阳光下,阿米丽雅也看到笼罩李天郎的巨大yīn影,他显得那么孤寂,那么无助,就象一匹荒野里被狼群抛弃的老狼,丝毫看不到他横行西域时的英雄气概。鸿胪寺里不管发生什么,肯定沉重地打击了他,阿米丽雅下意识摸摸颈间的九sè玉佩,不用多动脑筋,她也猜到肯定与李天郎的身世有关,因为迄今为止。她还没有看见其它什么东西能够撼动这位铁汉。</p>
“李郎!”</p>
啊,是阿米丽雅!</p>
李天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在纷华的长安街道对面。是美丽的神花公主,她正站在那里。向自己微笑第十九章 大枪(二)招手。和熙地阳光照耀着公主,使她全身都发出一种暖融融气息,将周围的一切都蒸发在空气中。在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和艰辛后,公主还能这样坦然微笑,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他呢?比起她来。自己是不是也太患得患失,英雄气短了?李天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道之所存,虽千万人逆之,吾独往也!”前一句是方天敬经常念叨的,后一句则是母亲地谆谆教诲,难道他们已经预见到自己rì后的迷茫和痛苦……。</p>
手上微微一凉。是阿米丽雅轻轻挽住了李天郎地手。</p>
“你怎么会出来?都准备好了?”李天郎夹了夹胳膊,将小手捂在自己的臂弯里,“等了很久?”</p>
“也没什么行李。一会就准备好了。我出来可没闲着,先去了安禄山在长安的府邸……也没等多久。”</p>
“哦?怎么会想到去安禄山那里?”</p>
“总要打探一下。免得他们找你麻烦。”阿米丽雅笑了起来,“你到底打了他们几个人?”</p>
“三个吧。怎么?”</p>
阿米丽雅将边走边将自己看到的情形一一告诉李天郎。安禄山似乎很着急,一大早就安置车马匆匆离开长安,仿佛有鬼撵他们似的。临行前,安禄山指着一个胡人壮汉大声斥骂,吓得那汉子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叩头,最后安禄山抬腿踢了他一脚,气呼呼地在几个侍从搀扶下将自己肥胖地身躯塞进马车。待送行的人群散去,那胡人汉子也不敢站起来。旁边酒肆里的小二见此情景,眉飞sè舞,说那个跪拜在地的胡人和另外几个胡人一起经常在附近仗势欺人,由于他们暴戾无常且勇力过人,连捕快都惹他们不起,因而周围众人都敢怒不敢言。但是昨天不知为何,四个人中倒有三个人被人抬回来,显是伤得极重,其中一个一路都在吐血。安禄山府邸里深更半夜到处请大夫,那个还能走的胡人还出来敲店门买药买酒,见他们倒霉,邻里店家们狠狠地要了高价,那胡人居然也满脸晦sè地掏了银子,大家伙好歹出了一口恶气,都说不知道是哪路英雄教训了这帮目无法纪的蛮子。那小二正说间,有府里来买菜的厨子过来,议论诸人围上去打听。厨子被小二一壶酒所诱,口抹横飞地说号称“曳洛河”四虎的胡人昨晚吃了大亏,四虎被人伤了三个,而且伤得不轻,田承嗣大人一看伤势就说有两个身子都被打透了,五脏大伤,再也不能练武了。安大人异常恼怒,查问是何人所为,是谁厨子也没听到,反正是一个汉人,就一个啊!安大人几乎气炸了肺,大骂四虎是废物,叫人不要管他们死活,嘿!要不是田承嗣大人说情,四虎就要被扫地出门了。众人听得唏嘘不已,有人说那败四虎的汉人当真英雄了得,以一敌四不说,还将他们打得大败,肯定是虎背熊腰天神般地好汉;也有人说那汉人英雄修炼道法,会念胡人最怕的恶咒,出口就让四虎口吐鲜血;还有人说他飞檐走壁,土遁气化,一拳打死过猛虎……。</p>
“呵呵,我都成神仙了!”李天郎笑道,“当时我心急如焚,出手就重些,现在想来,也稍稍过火…..。”</p>
阿米丽雅挽紧了自己的男人,她当然知道为什么李天郎会“心急如焚”,甜丝丝地感觉溢满了阿米丽雅的心头。</p>
“安禄山如此急切离开长安,可真有些蹊跷,”李天郎喃喃说道,眼前浮现出安禄山在龙尾道南北睥睨地骄横模样,这总让他觉得不对,再想想自己那位雄心万丈地二师兄,还有yīn沉缜密的高尚,以及凶悍地“曳洛河”,难道手握重兵的安禄山真有反叛的狼子野心?如果是真的,那可比庐原武直的狂妄之想要有现实危险得多…….。不,不至于吧!皇帝可不是糊涂人,既然对他极为宠信,信赖有加。想必也是考验再三的,再说还有李林甫、高力士等等一帮jīng明能干的内外朝臣呢!“安禄山既然走了,剩下地那些人也无力追究。就是追究,也没有证据。再说是他们先动的手…….,嘿,你倒想的周到,会自己去打听消息!”</p>
“我愿意啊,我能为郎君做地。也就是这些了!”李天郎转脸看看公主,心里也是幸福无比,有此红颜知己,夫复何求啊!</p>
两人的心,在不知不觉间又靠近了不少……。</p>
说话间,高府到了,门口已经有辆马车在等候,神采奕奕地阿里看见主人高兴地踢腿甩围,将头凑近李天郎亲热地摩挲。吃醋的“风雷”“电策”扯得铁链哗哗响,要不是嘴套捂着,恐怕早就狂吠震耳了。</p>
“李大人你可回来了!丁桑师傅等你半天!”高云舟兴冲冲地迎出来。“他把你的刀修好了!漂亮得很呢!”</p>
李天郎赶紧到厅里和丁桑相见,各自见礼。高云舟扯开红布包。亮出了“泼风”和“大昆”。急急说道:“大人快打开看看,我可是也等了多时了!”</p>
李天郎一笑。接过“泼风”手腕一翻,众人眼前一花,刀已经拔在手,手法干净利落,潇洒之至。未等高云舟叫声好,李天郎刷刷盘了两个刀花,宝刀寒光四shè,冷气森然,刀身破空一滞,金铁震鸣之声铮然不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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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波斯密技绝非浪得虚名!某家也是不负恩公重托!”丁桑捋着弯曲的胡子得意洋洋地说,“恩公还满意否?”</p>
“丁师傅神技,天郎由衷佩服!”泼风刀的受损地刀脊找不到半点修补痕迹,不仅如此,刀身不知用什么手法重新炼过,刃沸鲜亮如新,锋利轻灵丝毫未变,韧xìng和耐锈蚀大大增加,没人能够看得出这是一把修复过的战刀。李天郎确实从内心深处发出赞叹,“如此巧夺天工,必是师傅呕心沥血之作,这般厚待,让天郎如何感激!虽非酬金所能及,但天郎一定要……“恩公哪里话来!手刃仇人的恩情难道还比不上这雕虫小技么!”丁桑鼓起了因熬夜补剑而充血的灰sè眼睛,“要说到钱财,某家现在就走!大人既然瞧我等不起,不当至交,我等也是识趣!”</p>
李天郎连赔不是,赶紧递上香茶,好不容易才让气愤愤的老头熄下火来。</p>
“听得高公子讲,恩公即rì要王终南山风林坳一行?”</p>
“正是!吾有旧友与此,yù前往拜访!”</p>
“如此正好,某家有一物,要交与风林坳方老夫子,烦请恩公顺路代劳……。”</p>
李天郎眉毛一挑:“可是方天敬方老先生?”</p>
“恩公自是认识!所以老身觉得你是最合适交付此事之人啊!”</p>
也只在和丁桑交流制刀之法时,李天郎才提过自己的恩师方天敬,但是丁桑当时居然不露声sè,这老波斯真是深藏不露啊!</p>
“巧极!巧极!吾之旧友,便是此人!”看到高云舟在场,李天郎呵呵一笑,佯作欣喜。</p>
这次轮到丁桑假装惊讶了:“哦?这位方老夫子是恩公旧友?那真是机缘啊!”说罢似乎明白什么的点点头。</p>
不再多说,丁桑也知道自己的恩师,而且两人交情不浅!丁桑会带什么给他呢?</p>
一个帮工打扮的汉子满头大汗地走进府来,手里捧着一个看来十分沉重地锦盒。.1@6@@网.丁桑骂道:“叫你去取,怎的方才取来?”</p>
“师娘再三叮嘱,又亲自封漆,所以晚了…….。”来者是丁桑的一个徒弟,擦着汗水恭敬地答话。</p>
丁桑接过锦盒交与李天郎:“有劳恩公了!”</p>
锦盒非常jīng致,上面有“岁寒三友”等镂化图案,开启处还封了火漆,印有波斯文地封印。信手一掂,这这尺寸和重量颇为不合,显然是体小量重的金铁之物。“天郎一定不辱师傅所托。”</p>
看见高云舟好奇地目光,丁桑笑道:“是方夫子自己设计地jīng巧物件,着某家打出,很是花费了不少功夫。成功之后,一直无暇送于货主……。一介书生。做的也就是嬉戏娱乐之物,无甚希奇,如此密封。不过是书生赚些噱头而已……。”</p>
李天郎小心地收下锦盒,几人寒暄几句。见天sè已然不早,都催李天郎动身。叫上公主,李天郎和丁桑、高云舟等挥手告别,自往终南山去。</p>
重获zì yóu地“风雷”“电策”在积雪未融地乡间小道上大呼小叫,撒欢互逐。引得在城里也憋闷多rì的阿里连喷响鼻。几次想扬蹄奔跑,都被李天郎勒住,弄得阿里很不高兴地呲牙裂嘴,咬得马嚼子嚓嚓响。</p>
“你看阿里,也知道西域草原才是它的家,它肯定在这里过得并不快乐!长安城里地青石大道虽然平坦宽阔,可怎么也比不上长风万里的大漠啊!”阿米丽雅在马车里说,“对骏马来说,还有什么比能奋蹄驰骋地草原更能让它们魂牵梦绕呢!还有风雷电策它们。也在今天才恢复一点神气,它们也不属于这里啊!”</p>
不属于这里的何止这些牲畜,有些人。也不属于这里……。</p>
“呱呱”几只黑漆漆的乌鸦聒噪着飞过头顶,惊惶地飞向远方的树林。一个衣冠褴褛的老农。扛着一架纺车哼着小曲慢慢地走过。佝偻地后背抖出一团团劳累的热气。他一定也在回家,家里也许有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子在等着他。他就属于这片土地,死也宁肯埋在自己撒过汗水的田埂旁,那时怎样入土为安的幸福。</p>
而我愿意埋骨葱岭么?要是母亲在身边,她会把自己埋在哪里?想到母亲,李天郎心里酸楚更甚,母亲是永远也见不到了,这位骄傲刚强的徐家后人,注定要埋骨异乡,相比之下,我的归宿已经是上天垂爱了……。李天郎低下头,拍拍阿里的脖子,让它安静下来。见李天郎没有回应自己的话,阿米丽雅轻轻地叹口气,幽幽地说:“中原富甲天下,人杰地灵,是个令人眼花缭乱地大千世界,每一寸土地上都滋长着雍容华贵和繁荣昌盛,犹如娇艳的牡丹。也难怪那么多域外胡人乐不思蜀,沉溺于中原的浮华,就连我,也羡慕不已,不得不一次次提醒自己别忘记这是充满蛊惑地长安……。但是,这里到底不是家乡,我呼吸不到清醇zì yóu的空气,也无法展喉歌唱,我觉得自己就象折翅地小鸟,郁郁压抑。长安虽好,培育得出牡丹却真地长不出雪莲,你看这天,没有西域那么蓝,那么高;这阵阵寒风,也显得浓厚而庸懒,那有朔风飞扬的西域那样雄浑刚烈;甚至连壶中地酒,也少了点什么味道……。”公主的话,不断地拨动着李天郎的心弦,是啊,安西,安西,那浸透鲜血和骠悍的雪山、戈壁和草原,无时无刻不在他心底深处深情呼唤,天意!天意!李天郎挺直腰板,抬首极目四望,光秃秃的麦田里有间或露出割过的麦茬,毛乎乎的巨獒拱起一堆堆积雪,惊得一群群麻雀喳喳乱飞。不远处的终南山上积雪皑皑,绿sè的松柏在大雪中摇曳着傲立的枝桠,几只鹞鹰在山头高高低低地盘旋。现在的安西,也是冰雪的世界,那样辽阔平整的积雪,从巍巍葱岭倾泻而下,将所有的一切都厚厚裹盖,杳无人迹的大地,似乎在恹恹地沉睡,直到姗姗来迟的天叩响她的大门……。</p>
“勇士们骑着骏马,穿行在茫茫雪原,他们洁白的披风哟,绣有美丽的雪莲,那一针一线的刺绣啊,来自心上的姑娘,勇士风霜磨砺的脸哟,留有情人热吻的芳香……。”阿米丽雅的歌声婉转动听,扑面而来的是西域特有的奔放情调。连赶车的马夫也听得出神,忘了扬鞭,马儿鬃毛耸动,和着歌儿的节拍得得前行。</p>
“官爷,风林坳到了!”马夫指指前方一座秀丽的村庄,数股袅袅的炊烟汇集在一起,将安宁祥和的村庄轻轻笼罩,“方老先生的私塾就在村东头……。”</p>
李天郎闻言不由得激动起来,就要见到亲人了!他在村头跳下马,虔诚地沿着村间的小路往东缓行,马车夫见状也勒紧了缰绳,放慢了拉车挽马的脚步。几只咯咯惊叫的鸡慌慌张张地从“风雷”“电策”眼前飞过。看家的黄狗刚冲到门口便浑身筛起糠来,赶紧将自己地尾巴夹在屁股下。还好,差不多是晚饭时间。各家院子里比较冷清,只是从初亮灯火的窗口里传来阵阵合家欢乐的喧闹。没有顽皮地孩子出现在巨獒面前,否则很容易引得它们狂xìng大发。</p>
“好香啊!这是什么香味啊?”爱花如命的阿米丽雅惊喜地叫起来,“多淡雅地香味!寒冬腊月中原也有盛开的鲜花吗?”</p>
一半竹编的篱笆,一半土夯的外墙隔出了一个小小的院落,一丛丛地红梅花、腊梅花从墙里和篱笆缝隙处探出来。犹如挡不住的无限sè。简朴的木门上方有一个模糊的太极图案,有些褪sè的门柱上有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居斗室纵横天下,舞清袖潇洒乾坤。看到这两行熟悉字体,李天郎心中一热,眼眶不由得红了,嘴里喃喃念道:“恩师……。”</p>
轻叩柴扉,一溜小跑的脚步声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童应声问道:“谁呀?”</p>
“啊。这位小哥,烦你通报一声,说学生李天郎拜见恩师方老先生……。”</p>
“你也是方先生的弟子?”小童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看到李天郎身后站立地阿米丽雅,不由好奇地上下打量。“先生说。但有客来,自管去后院找他。不用我等通报了!再说,”小童一举袖子捋得高高的双手,“我正在帮黄老爹推磨准备做汤圆呢!没有空啊!”</p>
李天郎一笑,只好自己进门来,将马匹系于廊下,又回首叫车夫把行李搬下,放于前厅。“走过那小门就是后院,先生正在写字哩,我要去帮黄老爹的忙了!”小童说完不待李天郎答谢,一扭身,往冒烟地厨房跑去了。</p>
“这位小哥,真是xìng急!”车夫放下行李,回头已看不见李天郎,“官爷……。”</p>
“你的车钱,拿好。”看着李天郎两眼发直地走向小门,阿米丽雅拦住了焦急地车夫,“快去找地方打尖吃饭吧,你也累大半天了。别忘了三天后来接……。”</p>
“谢小娘子!”兴高采烈地车夫手捧银子连连应诺,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么丰厚的报酬,“小地一定准时来!”</p>
后院还真不小,在西南一隅,有两棵高大的桂花树,斜依着桂花树,是一座草庐般的凉亭,一个身材消瘦的老者正在伏案挥毫。听见脚步声,老者头也没回,呵呵一笑,提笔扬声说道:“醉猫子,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我这篇狂草与张旭如何?”</p>
看见亲人,李天郎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两腿一曲,扑通一声跪在地下,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哽咽轻呼:“师尊在上,不肖弟子李天郎叩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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