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牧歌（1）（2 / 2）

“李都尉病情如何？”</p>

“回大人，”面如土sè的医官不停地擦汗，赶紧闪身躲到高仙芝身边，“依小的行医多年看，李都尉所疾有三：一是此役受创八处，虽未伤及筋骨，但失血过多，且引发多年积累之旧伤，故损及元气耳；二是近来李大人似乎cāo劳过度，内息微弱，又死力出战，心力已近极限耳；三是，这个，李大人脾相欠佳，似有心结重重。三疾并发，委实来势凶猛，就是在安西，也需慢慢用药，针石齐上，细细调养，非三天两rì能够痊愈……。”</p>

“罗哩罗嗦说这么多，到底你有没有本事治好李大人？”张达恭不耐烦地说，“大将军就要你一句话！”</p>

“这个，大将军，某家实在不敢打包票！”医官哭丧着脸，眼睛往直勾勾瞪着自己的阿史摩乌古斯一扫，几乎哭出来，“这疗伤之事，一半在药石，一半靠自己，李大人如今的脉象，漂游不定，吾实无把握！”</p>

“没把握要你个医官做甚！”赵陵冷冷地说，“不如宰了喂狗！”</p>

“大、大将军，小的自会尽力！不如这样，”医官舌头都哆嗦起来，暗想老子要是呆在这里，迟早要归位，“小的回帐细察医典，煎配良药，一有端倪……。”</p>

高仙芝漠然止住，淡淡地说：“不用了，你要什么我自会叫人送来，你给我好好看着李都尉，有什么需要，有什么起sè，随时禀报！”</p>

“大将军！”医官声调都变了。</p>

“怎么，还有什么？”高仙芝目光一凛，“难道番兵营供差遣的人手还不够，要吾再派牙兵么？”</p>

医官彻底委顿下去，“够了，遵命，大将军！”</p>

满身是血的李天郎在无数马蹄下苦苦挣扎，许多号叫的黑影还残暴地用脚践踏他。“救救我，阿米丽雅！救救我！”痛苦翻滚的李天郎伸出残缺的手臂。拼命呼喊，“救救我！”他每叫一次，便有几条黑sè地毒蛇从他嘴巴里窜将出来。终于，他的四肢百骸崩裂了。成千上万的黑蛇从各个缝隙飞溅出来……。</p>

啊！阿米丽雅惨叫起来，啊！李郎！李郎！</p>

她浑身大汗，从噩梦中惊醒。</p>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一边地侍女点亮了铜灯。“公主连着几rì做噩梦了，要不要请巫师来驱驱鬼怪？”</p>

阿米丽雅虚弱地摆摆手，在床边坐起，接过侍女递过的水喝了一口，“小公主没有醒吧？”</p>

“哦，没有，睡得好着那！您放心吧，有我们守着那！”“给我掌灯，我要去看看。”</p>

我地雪莲。我的掌上明珠纱米娜……。</p>

黑头发和黑眼睛象他父亲一样分明，而挺直的鼻梁，雪白的肌肤则显示了她高贵的小勃律血统。他地舅舅。小勃律国王赫纳利称她是雪苏瓦尔最美丽的雪莲，给她取名纱米娜。意思就是美丽的雪莲……。</p>

小纱米娜睡得非常香甜。就象一簇含苞待放的雪莲花蕊。这孩子很少哭闹，显得非常懂事。虽然才三个多月，但是一颦一笑，已然有乃父之风，他的父亲，大唐皇室贵胄，西域雅罗珊，李天郎。</p>

抚摩着自己女儿娇嫩的脸，眼角含泪的阿米丽雅心中充满母xìng的骄傲和自豪，任何人都会说这是世上最美丽的花朵，自己和心爱男人地女儿……。</p>

睡梦中的纱米娜似乎感知到母亲的柔情，小嘴一裂，哼哼一笑。引得周围地侍女和阿米丽雅都惊喜地微笑起来。</p>

佛祖啊，保佑我的女儿吧，也将您地佛光普照到她未曾谋面地父亲身上吧！</p>

“一路可要小心！”赵陵拽住阿史摩乌古斯的马缰，“快去快回，千万不要耽误！”知道，我一定尽快赶回！”阿史摩乌古斯接过行囊，“哥哥你放心！”</p>

“娘地，阿史那龙支这个狼心狗肺的贼厮鸟，居然怎么也不肯发放路牌！”赵陵恨恨地说，“这般无耻小人，他倒是巴不得李大人早些死！”</p>

“不求他！就算拿住我说我脱逃，爷爷我也认了！”阿史摩乌古斯习惯xìng地呲着牙，“只要把夫人接来，大人一定有救！我走后，这里全靠哥哥照应了！一定要支持到我回来！”</p>

“好！”两双手紧紧一握，阿史摩乌古斯拍马出了营门，迅速消失在晨曦中……。赵陵恋恋不舍地目送着他远去，心里默默祈祷李天郎能够坚持下去。</p>

昏迷中，人们一次次听到李天郎呼喊阿米丽雅的名字，最了解主人心绪的阿史摩乌古斯再也忍受不住，即使要掉脑袋，也要去小勃律接阿米丽雅回来。看李天郎的病势，赵陵也没了分寸，说不定阿米丽雅回来还真有奇效，那医官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要是万一……，回来也好，至少可以见上最后一面！呸呸呸！赵陵连吐口水，晦气！晦气！怎么会这么想！</p>

红sè鸟旗和蟠龙军旗一起在营地上空飘扬，上面凝聚着无数大唐戍边将士的英灵，啊，勇士们的英灵啊，保佑我们的雅罗珊吧。不管是回纥萨满，还是契丹巫师，不管是波斯祭祀还是党项占卜，都在焦急地关注着昏迷中的李天郎。</p>

哥门提斯痛苦地在高仙芝脚下跪倒，请求他饶恕自己的父亲。但这个残忍而不可一世的征服者告诉他，唐人不会就这样砍掉勃特没的脑袋，而是要将他带回遥远的唐王朝首都长安，听凭大唐皇帝的发落。谁都知道此去绝对凶多吉少，可是战败的师只有自行吞咽这个苦果，屈辱和无助象火刑一样煎熬着哥门提斯的心，我为什么活下来，为什么我没有象苏西斯一样光荣地死去！</p>

“你父王不在，就由你叔叔素迦代为摄政吧。”高仙芝漫不经心地说。</p>

“可我叔父受了伤……。”哥门提斯揪心地抽*动一下，师人心目中凛然生威的军神素迦，如今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p>

“哦，哦，我忘了他疯了。是吧？”高仙芝似乎刚刚恍然大悟，他环顾左右，大声问道。“是真的疯了吧？真的疯了不是装地？怎么说疯就疯了？疯子当然不能摄政啦，可是他是军神啊。是亲王啊，嗯，嗯……，”高仙芝的神情一惊一乍，幕僚们先是惊讶。接着都会意地暗笑不已，高大将军心境很好，居然还破天荒地寻了开心。“这样吧，摄政王还是让他当，你不是王子么，就帮帮他，辅佐他么！是不是？疯子摄政，呵呵，当然需要一个不是疯子的人教导教导啦！指不定师还会因此闻名西域呢！”</p>

幕僚诸将们终于忍不住轰然大笑。</p>

全然不顾跪着咬牙发抖地哥门提斯……。</p>

屈辱还在继续。唐人强令城中百姓拆毁了高耸的旃陀罗拔城墙、隘口烽燧和曷萨水岸边地兵营，并用拆下来的石块去填埋曷萨水，使得曷萨水水位上涨。流向变化，吞没了原本在岸边的城镇和农田。王宫里能拆下带走的都被洗劫一空。即使是带不走的也被砸个稀烂。烧个jīng光，那些高鼻深目地突厥蛮族在被汉人代替之前。劫掠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唐人装模做样清扫了神庙，允许普通百姓进入祭祀礼拜，似乎表现得比那些野蛮人通情达理。但是，哥门提斯知道，这些不过是虎狼对绵羊的仁慈，否则在所谓戴罪东返的队伍中，就不会囊括师所有的名门望族，甚至父王那些后宫嫔妃，也被这个名义抓入军中，成为唐人官佐们的玩物……。</p>

每次回家看到喃喃自语，时不时癫狂发作的叔叔，哥门提斯经常一个人趴在冰凉的地下号啕大哭。他曾经很想掌控这个国度，成为高高在上的国王，为此不断努力，不惜和自己的亲弟弟苏西斯明争暗斗。但是，如今国家这样摔到他地手里，他却茫然不知所措，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他，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除了一次次的饱尝羞辱。</p>

休整后的大军开始班师回朝，运送粮草地长行坊重载着无数财宝，所有的胜利者都得到了物质地报偿。神采奕奕地队伍有条不紊地从城中和城外军营中出发汇集在一起，浩浩荡荡地向东行军。歌声飞扬，旌旗招展，上万匹战马的蹄声回荡群山，仿佛雷滚动。</p>

为自己父王送行地哥门提斯扶着关押勃特没的马车走了一程又一程，西凉团将士骑着各自的青海骢从他身边昂然走过，高挚的红sè鸟旗刺痛了哥门提斯的双眼。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断送了师！</p>

李天郎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每天都让煞费苦心的医官提心吊胆，生怕他一睡不醒。各种好药跟不要钱似的往李天郎嘴里送，但是他的病情一直不能稳定，倒弄得整个马车都是奇奇怪怪的药味。</p>

当押送的牙兵粗暴地撵走哥门提斯时，医官正掀开布帘倾倒药渣，恍惚间，李天郎目睹了这生离死别的一幕。何曾相识！对，小勃律！小勃律！那里有……</p>

“阿米丽雅……。”医官听见了，而且是不止一次地听见，他看看重陷昏迷的李天郎，不由得叹口气，这阿米丽雅到底是什么药啊！</p>

“公主！公主！”一名侍女慌慌张张地跑进寝宫，“阿米丽雅公主！”</p>

正在给女儿喂nǎi的阿米丽雅不悦地皱皱眉头，她最讨厌有人在这个时候来打搅她和女儿。对她来讲，纱米娜吮吸自己rǔ汁就是自己将生命交付给她的神圣过程，是母亲和女儿之间珍贵而独享的融合与交流。因此，虽然宫里找了不止一个nǎi娘，她仍一直坚持自己哺rǔ。</p>

侍女在纱帐外急急止步，躬身行礼。</p>

阿米丽雅低声喝道：“慌什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p>

“是这样，门口的侍卫围住了一个长着夜叉面孔的怪人，那人叫着非要见你不可。侍卫们恐对公主不利，yù擒之，他却一箭一个shè穿了他们的帽子。”</p>

阿米丽雅浑身一抖，呼吸骤然急促，夜叉。弓箭，天！是阿史摩乌古斯！肯定是他！只可能是李天郎派他来的！绝对是！</p>

“让他进来！快！”阿米丽雅轻轻拍拍**，将rǔ头从纱米娜翕动的小嘴里拔出来。小家伙显然对此大为不满。哼哼叫着，将rǔ头吸得老长。“叫侍卫们别打了。立刻带他进来！”</p>

旁边的nǎi娘接过了孩子，小家伙哼唧了几声，终被香甜地rǔ汁堵住了嘴。阿米丽雅温柔地看着女儿，抱歉地摸摸她的小脑袋，“愣着干什么。快去！”小家伙的劲可真不小，阿米丽雅揉了揉丰满地rǔ胸，还真有些疼，还是妈妈的nǎi好吃吧。</p>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由远而近，没等看清是谁，一声沙哑的哭叫就传了过来：“夫人！夫人！小的阿史摩乌古斯，给您送信来了！”</p>

“夫人啊，快回去吧，主人命在顷刻。时时唤你名字！”阿史摩乌古斯连滚带爬地跪倒在纱帐外，涕泪横流，原本就丑陋污秽的脸因昼夜跋涉变得更加狰狞脱形。令侍女们无不骇然捂鼻掩目，“你要是不回去。怕是再也见不到主人了！”</p>

“啊。你从哪里赶来的？是从旃陀罗拔么？”阿米丽雅心里猛然一沉，天那。难道噩梦是真地？“阿史摩乌古斯！李郎到底出什么事了，快快道来！用突厥语说，我听得懂！”侍女们虽然不懂汉语也不懂突厥语，但听得出他们尊贵公主的声音在不可抑制地发抖。</p>

阿史摩乌古斯嘴笨口拙，发音又含混，让他用汉话讲自是勉为其难，即使是用母语，也是连比带划。阿米丽雅对战斗的血腥没有兴趣，她不断催促说得汗流浃背的阿史摩乌古斯，只详述李天郎的伤势近况即可。</p>

此时，侍卫们抬着小勃律国王赫纳利急急赶来了，一进门，看到自己姐姐满脸的泪水，失魂落魄的神情，赫纳利顿时明白了一半。他没有打断两人的谈话，悄悄唤过几个侍女，低声吩咐几句，侍女们和侍卫都躬身行礼退下。</p>

总算说完了，阿史摩乌古斯也累极瘫倒在地，喉头咕咕乱响，一双熬得通红的三角眼肿成一条缝。“给他拿点吃地喝的，”赫纳利边说边迈动着自己的瘸腿，走向低声啜泣地姐姐，旁边有侍女过来搀扶，搬来座椅。“是雅罗珊出事了么？”</p>

这才注意到弟弟，阿米丽雅擦干眼泪，起身行礼，赫纳利摆手止住，“姐姐总是那么客套，这是在家里呵……。”一回到小勃律，阿米丽雅就非常尊重已经是国王的弟弟，倒不仅仅是因为他头上地王冠，而是经历过风雨地赫纳利，的地确确成为了小勃律当之无愧的王。他冷静地接受了唐朝的册封，面对骄横跋扈的唐使刘单出奇地恭敬，从而赢得了刘单的信任。并巧妙地借助建归仁军之机奏请得大唐军资粮饷，使战后的小勃律迅速恢复了元气，同时结掌兵权，彻底打垮了阿悉兰达干的势力；他制订了明亲大唐，暗和吐蕃，结好大食的策略，稳定了全国的局势，成为小勃律货真价实的统治者。对宗主国大唐，赫纳利有比他姐姐更为理智的思考，对其无与伦比的强大和辉煌表现出发自内心的景仰与向往。他曾对忿忿不已的阿米丽雅说，中华文明璀璨，巍然东方，逆之无所宜，迎之无所害，故不如迎之；大唐武功悍然，雄霸天下，战之不得瓦存，顺之可保自决，故不如顺之。毗邻强国，惟此可依，不如全依，非争一时意气之长短……。作为亲人，阿米丽雅对赫纳利的远见卓识感到由衷的高兴，她清楚地意识到，弟弟是正确的，自己也许真的有些意气用事。因此，为了小勃律，为了弟弟，她宁可人们忘记那昔rì光彩逼人的诃黎布失毕。</p>

在阿史摩乌古斯狼吞虎咽的空洞咀嚼声中，阿米丽雅断断续续将事由简略说了一遍，最后嘴巴动了动，低头抠起了座椅。</p>

“唉，雅罗珊，雅罗珊，叫我怎么说呢，”赫纳利重重地叹口气，“灭了吉尔吉特，又毁了旃陀罗拔；但却保我xìng命又施恩于父王，更不用说与姐姐的刻骨情缘了，而且他居然是纱米娜的父亲！唉，这个既是仇人，又是恩人，既是夙敌又是亲人的人啊……。”</p>

阿米丽雅yù言又止，赫纳利埋头摆摆手，“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知道……。”他抬起头，眼中有了泪花，“你的心一直就在他那里，事到如今，小勃律自是留不住你了……。”</p>

猛吃一顿的阿史摩乌古斯肆无忌惮地靠在柱子上鼾声如雷，他实在是太累了，两百多里艰险冰封的山路，他居然五天就赶到了，活活累死了两匹马！</p>

“走吧，回到他身边去吧！他现在比谁都需要你！”赫纳利轻扶住姐姐抽*动的肩头，忍不住看看襁褓中咿呀游戏的纱米娜，“纱米娜不能连见父亲的机会都没有！”</p>

自己一走，小勃律就会剩下弟弟孤零零的一个人，阿米丽雅心中充满歉疚和自责，夫君和胞弟，都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人，离开谁都艰难，更别说离开生养自己的故乡了。她感激地拥抱自己善解人意的弟弟，抽泣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p>

“别忘了，吉尔吉特是你永远的家乡，随时欢迎你回来！”赫纳利的声音也哽咽了，“我已经叫人即刻准备去了，你和纱米娜需要的所有东西我都要为你们准备好！”门外坚冰闪耀，滴落的水珠晶莹剔透，风，依旧有些刺骨……。赫纳利走近摇篮，千般舍不得地抱起他一直视若己出的纱米娜，“就是担心路途艰辛而纱米娜还小……。”</p>

“她是雅罗珊的女儿，应当有和她父亲一样坚强的毅力和胆魄，”阿米丽雅说，“佛祖和列祖列宗会保佑我们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