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老卒•烽火(4)(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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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四肢和脸上涂抹着黑草灰地四人披了毡毯,缒绳下了烽燧,如鬼魅般在月光照耀下潜行。原先熟悉的大院已成瓦砾,烧成废墟地马厩和营房在夜风中瑟缩,和着焦味和血腥的草灰在夜风中飞舞。</p>

四个举着火把的斥候,靠近了烧毁坍塌的土墙,在墙的yīn暗处,隐蔽着李天郎等四人。索凤朝引燃了烽火,突然升起地烽火立刻引起了斥候的注意,他们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一起,仰头观望越烧越旺的烽火。</p>

这就是李天郎等待的机会,他扬起了手,三枝利箭骤然疾shè,如此近的距离,又处在火把的照耀中,最拙劣的弓箭手也会shè中。再说,还有悄无声息的夺命大昆!四个斥候中有两个中了箭,反应慢的那个哎哟一声就跌下马来,机灵地那个忍住中箭的剧痛,一伏身体,拨马就跑,却被大昆横腰斩断。没中箭的两个刚刚扔了火把拔出刀,便被飞跃上马地李天郎砍翻一个,最后一个见势不妙,猛夹马腹,意yù逃走。扑上去的酒克庄和屈思宾再快也没有马快,眼见斥候就要逃脱。罗弘节暗叫一声“糟糕”,顾不得李天郎地命令,拈弓搭箭,急速瞄准。未等他发箭,斥候已经栽落马下。</p>

酒克庄紧赶两步,扬手挥刀斩了那斥候首级,屈思宾也止了脚步,毫不留情地将还在挣扎地另一个斥候砍成肉酱。“都别砍了,取了马匹,立刻随我来!酒克庄,将我的刀取来。”酒克庄从马贼背上拔出李天郎抛投地大昆,跑回来递给他。</p>

只有三匹马,不过足够了。李天郎望望烽燧,那里的火更大了,再看看贼营,似乎还没有察觉。他的脑袋没有糊涂,不会傻到就带这几个老弱残兵去直接袭击马贼大营。他首先偷袭的,就是囤积着辎重虏获的后队。那里只有不多的十几个嬴弱马贼,又毫无防范,自然手到擒来。</p>

凭着地形的熟悉,李天郎他们绕过马贼前队,翻过小山岗,很快逼近了马贼后营。疏忽大意的马贼居然连个岗哨都没派!劫掠来的牲畜被圈在一起,各种各样的响鼻声和呼噜声盖过了潜行者的脚步……。</p>

“看那里,”李天郎一指火光明亮处,众人看得真切,十来个马贼正懒散地躺倒在篝火四周,悠闲地聊天喝酒,还有几个照顾着一堆受伤的同伴,他们的兵器有些拢放在一边,有些则枕坐在他们屁股底下。“干净利落!上!”</p>

当四个漆黑的人突然吼叫着从黑暗中杀出时,所有的马贼都目瞪口呆,李天郎他们也绝对不会给马贼拿兵器反抗的机会。第一个贼子几乎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脑袋便滚出去老远,但在杀第二个贼子时,罗弘节却没再走运,他的横刀深深地砍进一个马贼的肩胛,居然拔不出来,旁边一个蹲坐地下的马贼趁机拾起长矛,狠命向他搠来。罗弘节只得弃了横刀,往旁一闪,对方虽没有搠中,但也抓住机会站了起来。这下形势陡然逆转,罗弘节除了背上的来不及取的弓箭,手无寸铁,成了被追杀的对象。他抽身后退,想拉开距离使用弓箭,可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对手同样不会让他有反击的机会。长矛立刻逼了上来,几乎是擦着罗弘节的腰眼掠过,枪杆一扫。疼得他哎哟一声,翻倒在地。</p>

今晚李天郎的刀是马贼们地噩梦,举手投足之间。三人身首异处,其中一个居然还保留着奇怪的坐姿。当李天郎扭身将泼风横切过一名刚刚抽刀站起来的马贼时。正好看见命在旦夕地罗弘节。只见他口衔大昆,扬脚一踢,从地下挑起一支长矛,左手拈住,飞臂投出。正中马贼后背!而此时一把突厥弯刀差点偷袭得手,刀锋削飞了李天郎的头盔,半蹲在地地李天郎在倒下之前将泼风直刺入对方的咽喉!</p>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罗弘节都没看清楚李天郎是怎样将杀人、投矛、再滚地刺喉等若干动作一气呵成的,反正自己得救了!他拣起死去对手地短矛,眼睛扫过战场,酒克庄正在砍杀一个倒地的对手,屈思宾和另一个马贼杀进了一个帐篷,里面顿时蓬蓬蓬打得激烈。“烽帅!烽帅!”没看见李天郎站起来。罗弘节忍不住大声呼喊,“你无恙么?”正说间,飕的一箭shè中了他的肩膀。钻心的剧痛令罗弘节差点扔掉了长矛。“罗大哥,你后面!”酒克庄提了血淋淋的横刀冲他大叫。“后面帐篷里!”</p>

罗弘节转身一看。迎面一处帐篷里有人影正在重新上箭。他nǎinǎi的,要暗算某家!罗弘节的脑袋里轰的一下。热血涌了上来。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地经历使罗弘节胸腔深处的某种东西轰然炸裂开来,他象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哞哞叫着端着长矛直直地搠入帐篷,将施冷箭地贼子扎了个透心凉,直到把他钉在地上。居然是个女人,年轻的女人,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她地面容,但散落地长发和尖细的呻吟表明,自己杀死地这个人一定是个女人。他娘的,马贼中还有女人!罗弘节从来没杀过女人,但今天却杀了,他愣了愣,帐篷突然响起一片悲愤的呼喊声,低头一看,是满地的伤者。他们呼喊的,似乎是刚才哪个女人的名字。酒克庄提刀窜了进来,见罗弘节没事,松了口气。“叫什么叫,鬼叫什么!”罗弘节夺过酒克庄的横刀,冲帐篷里不能动弹的受伤马贼劈头盖脸的砍了过去,呼喊变成了凄厉的惨叫,“别再鬼叫,叫你们还鬼叫!”</p>

鲜血溅到了发呆的酒克庄脸上……。</p>

死去女人的手上上有什么东西在闪亮,杀得浑身是血的罗弘节顺手将它扯了下来,是一只很漂亮的玉手镯,只是上面已然沾了血迹。罗弘节不知道自己扒死人钱财的恶习是不是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p>

发狂的不止罗弘节一个,从未杀过人的屈思宾将能看到的所有能动的东西都用刀戳穿了,要不是李天郎架住他的刀,不知道这个已变成杀人狂的年轻人还会让什么成为他的刀下鬼。四个人坐在死尸累累的地下,听着受伤马贼此起彼落的哀号,牛一般喘息。酒克庄将一节木条塞进罗弘节嘴里,小心摸索一阵,突然将shè入他肩膀的箭拔了出来,迅速用布裹好。“都没事罢?”李天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额头痛出冷汗的罗弘节看了看身侧的李天郎,那双眼睛依旧jīng光四shè,我的老天爷!没人会相信这是一个身创五处,已鏖战多时的人!“酒儿,和思宾去看看牲畜,将头马找出来,置好鞍辔!”两个年轻人应声去了。“罗弘节,还能走的话,找些火把,将左右的辎重点燃了!要快!也许有贼子逃脱报信,我等时辰已不多也!”罗弘节忍痛站起来,就着马贼的篝火引燃了几个火把,四下投掷。秋天的草原非常干燥,很快马贼们的帐篷的车仗便熊熊燃烧起来,酒克庄和屈大宾也将牲畜赶了出来,马、骡子、骆驼、牛羊等居然还真不少,其中还包括从索凤朝他们那里抢来的jīng壮马匹。略略一数,光马匹就有一百余头之多。</p>

“使劲地吹,用劲全身力气吹!”李天郎跨上头马,身形有些迟滞,他在马上坐好,似乎低头喘了口气,扬手将号角递给兴奋的屈思宾,声音沙哑地说,“让所有的马贼都听见大唐进攻的号角!”</p>

“烽帅,我等可是偷袭,一吹号角不是打草惊蛇么?”屈思宾惊诧地说。“这是……。”</p>

“听我的没错,使劲吹!越响越好!”李天郎冲四下点火地罗弘节、酒克庄一挥手,“好了。你们也快上马,使出吃nǎi的气力呐喊。越大声越好,随我来!杀!”</p>

罗弘节顺手将几件金器塞进怀中,又在马鞍上扎好一束漂亮的红绡,这才上了马,将最后一个火把扔进马贼地车仗里。大吼道:“杀!杀!”</p>

罗弘节在火堆边拿着一根干材左劈右砍,嘴里发出阵阵呐喊,众人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又什么时候走到了场zhōng yāng。“那个时候也顾不得是死是活,跟着前面的李锋帅扯开嗓子喊呀,看见人影就砍呀,发现帐篷就烧啊,一路杀呀!杀呀!杀呀!”声音终于低沉下去,罗弘节动作也缓了下来。最后茫然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p>

“然后呢?”那个多嘴地斛斯元景不知又从哪里钻将出来。</p>

“唔,没有以后了。杀完了。”罗弘节象被人推醒似的摇摇头,重新佝偻了腰。蹒跚走回了人群。“杀完了,没有死。”</p>

屏息凝听的众人也都“吁”地松了口气。一起松弛下来。</p>

“乖乖,就是这样的第一仗啊!”不知谁发出了第一声感叹,“哎呀我的妈呀,今天地激战,算得了什么!”</p>

“是啊,李将军确实是雅罗珊啊!跟着他没错!”</p>

“这个,这个,就是凶险得紧!”</p>

“屁,害怕啦?”后来又随李将军四处讨贼了吧,”赵淳之问道,“不是还有三十一战么?”</p>

罗弘节想了想,随即掰着手指头将其余三十一战逐一报出,还言简意赅地讲了每战的jīng彩出众之处,直听得众人倒抽凉气,翘舌难下。什么记不得了,这老家伙记得的东西比刻在石碑上的还清楚!</p>

一阵冷风吹过,火光摇曳,罗弘节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弯腰拍打胸口,半天才止住。面对一片如饥似渴的年轻眼眸,罗弘节象被人抽了筋似的再次委靡下去,恢复了委琐的老态,他叹了一口气,老脸抽搐数下,声音颓然低沉:“与我同时凉州从军的五十八人,现在仅存十九,即使方才所说的屈思宾、左德本等人,也是非死即残,呵呵,老撅头命好,到如今还能坐在这里给你们这些后生唠叨,呵呵!还有命在!”罗弘节干笑两声,有些怪异地摸摸腰间地麸袋,“就是我自己,也差点被李将军砍了脑袋,就因为老撅头贪念些财物,喜欢扒些死人钱财自己耍耍,一耍就忘了上缴,这个军法森严啊,嘿嘿,”罗弘节突然有些失控地大笑起来,直笑得浑身发抖,胡子乱颤,“老撅头,老不死的!如今还敢说这话,呵呵!李都尉接掌西凉团之前,五十八人已有三十二人没落,亏得李都尉来,剩余二十六人五年仅折七人,好生造化!好生造化!老撅头以为旦夕且死,没想到还能活到今rì,还捞得些许勋位自慰,真是造化!”</p>

赵淳之早就听同征小勃律的父亲说过李天郎在娑勒川以三百西凉健儿破吐蕃千骑,以及奇袭连云堡,翻越坦驹岭,飞夺娑夷桥地jīng彩故事,当时他非常惊讶西凉人强悍的战力,对李天郎充满神往。今rì之战,李天郎当机立断,三下五除二便剿灭了人多势众地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更令他折服得五体投地。但李天郎今rì两次对他地不屑让他的少年心xìng深受挫伤,不由得生出几丝怨恨,如今听得亲身参与者谈及那一段段惊天地泣鬼神地传奇,再次让赵淳之对李天郎充满敬慕和向往。</p>

“好了,现在你们知道了罢,只要跟着李将军,跟着咱雅罗珊,就会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李将军用兵如神,尔等只要决力死战,义无返顾,何愁贼子人多!呵呵,只是别学老撅头恋财便是!”</p>

士卒们哄笑起来,浑拓摆手正sè道:“且住,已快过戌时,赶紧噤声就寝!都快回去,让巡营虞侯看见了没好果子吃!快点!”士卒们不敢造次。个个闭了嘴,借着夜sè钻进兵幕歇息。</p>

赵淳之径直扯住罗弘节,“老撅头。雅罗珊不是还败了两仗么,怎的方才就一笔带过?”</p>

“哎哟。赵公子,那些事,老卒那里还记得?”罗弘节惊惶地看看周围,见无人注意,才松了口气。“谁没吃过败仗呢?李将军又不是诸葛孔明,再说,就算是诸葛亮,不也有败走麦城……。”</p>

“胡说,败走麦城的那是关云长!”赵淳之笑骂道,“快说,那是那两仗?”</p>

“记不清,记不清了,老卒今晚说的够多了。都说光了,赵公子,再不回去。老卒要挨罚了,你可是知道李将军治军严苛……。”罗弘节哭丧着脸说道。“你行行好……。”</p>

“罢了。罢了,可是碣岭阵与团柏馆阵?疏勒府辖内。近十年来惟此两阵负耳!”赵淳之不依不饶,“是这两阵么?”</p>

罗弘节讶然道:“正是,公子好生聪敏,一猜就中,尤其是碣岭阵,李将军,唉,当时还是旅帅,奉命率百骑由侧后突袭车薄、咽面之两姓突厥人,不料贼早有所备,设伏围之。那时候哇,弟兄们哭爹叫娘,四散逃命,连老撅头我也认为此次载劫难逃。突听李将军大喝:如今之势,要想活命,惟攻山死战耳!遂率众攀山击贼,弟兄们死伤狼籍,为求活命,决死强攻。李将军亲自掌旗开道,弟兄们无不舍命跟随,俄而将军中三矢,仆地而倒,幸得马大元等人冒锋镝而救之,李将军挥刀断三矢羽,与诸人搀扶继攻,终杀得一条血路……。”</p>

“行者何人?”罗弘节的讲述突然被坐喝者地呼声打断。</p>

“虞侯总管玛纳朵失巡!”</p>

“作甚?”坐喝者继续按部就班应答。罗弘节抱头掩面,道声“得罪”,一哈腰借着兵幕的掩护逃了开去,这个时候被虞侯抓住可不是那么好玩的,难怪罗弘节犹如耗子见猫。</p>

“定铺!”虞侯领了十二甲士,出现在兵幕后面,号头洪亮地声音愈发逼近。</p>

“是不是?”坐喝者的声音因虞侯走近也愈发jīng神,再怎么渴睡也要在此时显得jīng神抖擞。</p>

玛纳朵失看见赵淳之,施了个礼,扬声说道:“赵公子应知营规,快些歇息去吧。”赵淳之毕竟不是军中之人,玛纳朵失自然也不能以军规处之,否则那会这么客气。</p>

“是!”</p>

“是不是?”</p>

“是!”</p>

号头和坐喝者还在三问三答。</p>

赵淳之拱拱手,回身邀了自己家奴,也往自己地帐篷去。</p>

雅罗珊也有败绩啊,父亲曾说过,没有经历过败仗的将领不仅不存在,也不可能成为名将。因为不经历失败就不会知道胜利的真谛,大唐诸如李靖、苏定方、薛仁贵等等哪个曾没有损兵折将的大败?甚至被贼俘者也大有人在,胜败乃兵家常事,比起那些名将,李天郎的败仗几乎不值一提,他到底是怎么做到三十二战三十胜地?又怎么能绝处逢生的?仅仅两次小败就锤炼出雅罗珊?真是不可思议!</p>

忐忑不安的白小胡见阿郎一直若有所思,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心下欢喜,撒着欢儿先进帐给赵淳之重新理铺去了。</p>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李天郎的大帐前停下,叱骂声中,火把亮了起来。赵淳之惊诧地停住脚步,往那边望去,几十把火炬将李天郎的大帐前照得雪亮。浑身披挂的赵陵正将几枚首级抛落在地下,十几个浑身箭伤的突骑施人惊魂未定地在唐军士卒地喝骂声中跪倒在地。其中一个矮小的身影赵淳之看得清楚,是那个叫跌思太的小可汗。猜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肯定是这伙突骑施人想趁夜带小可汗逃走,被赵陵他们逮个正着。</p>

不一会,李天郎走出帐来,后面居然跟着那个叫杨进诺地逃兵。赵淳之见李天郎厉声对突骑施人说着什么,那些突骑施人连连叩首,但周围的唐军却收起了刀剑,看来这帮人又可以活命了。都说李天郎是菩萨心肠,越是对人严厉越显仁慈,看来所言非虚。所谓“仁者无敌”,难道就是这样地?赵淳之心中突然一动,脑子里灵光一闪,咦,我既非正式点征之人,自然可以不听将令,嘿嘿。一阵冷风吹来,让衣杉单薄地赵淳之打个寒噤,但矛塞顿开的他却彻底兴奋起来,倦意全无。对,既然如此……。</p>

赵淳之眼望着帐前人等一一散去,李天郎回首看见了他,冲他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进帐歇息。赵淳之搂搂衣襟,又在夜风中打个冷颤,回头入帐,躺进被窝里却再也睡不着。不行,不能就这么回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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