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喋血真珠河(1)(2 / 2)
“真有那么多唐人么?肯定是唐人么?”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大汗皱紧了眉头,“来得怎么快?怎么会来得这么快?他们是踏着云彩飞过来地?”</p>
“这……,”染息干可汗也找不到合理地解释,便把目光转向满脸刀痕的多弥那逻可汗。</p>
“跌思太,我地儿……。”多弥那逻可汗根本没有留意染息干的目光,自顾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大汗和染息干可汗一起皱了皱眉头。</p>
“不象是假的,大汗,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到底有部众过千帐,如果不是唐人大军进犯,不可能顷刻瓦解。”染息干可汗再次看了看颓废的多弥那逻可汗,“听说还是拿的龙旗,据我所知,拿龙旗的就是唐人安西jīng锐武威军,这……。”</p>
“不可能!高仙芝率武威军主力还在柘折城!那是贺逻施那杰亲眼所见,不会有错!”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对方的话,“哼,该不是葛逻禄人趁火打劫吧?这个吓破胆的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可汗看清楚了么?他漂亮的碧眼珠没有被女人的nǎi子和屁股晃迷糊吧?”</p>
黄姓人是最反感别人讥讽他们的容貌的,听到这样侮辱的语言,染息干可汗的黄胡子一阵乱颤,眼中冒出了火花。似乎也感到自己的失言,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大汗干笑两声,示意女侍递上羊nǎi,“呵呵,我马上派人四下打探,很快就会查清真相,你且不用担心,腾格里作证,我一定帮你们黄姓人讨回公道,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大汗说话算数!”</p>
一直在座下静观其变的艾卜.赖哈曼.伯克尔冲阿卜杜拉.乌伯达拉赫使个眼sè,站起来端着铜碗恭敬地说:“确如尊贵的大汗所说,作为白马歃盟的兄弟,突骑施人一定会报仇的!我们大食也鼎力支持!作为大食的使节,我在这里以安拉忠实的仆人,穆斯林埃米尔的名义郑重地发誓,我们将尽一切努力补偿多弥那逻可汗的损失!”</p>
染息干可汗绷紧的脸略略松弛下来,伯克尔乘机继续说道:“只不过袭击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的唐军,委实扑朔迷离,唐人历来擅长步战,加上辎重粮秣,其行军之迟缓不及我草原勇士万一。而来袭敌军风驰电掣,击溃万人之部不过须弥之间,如此快捷,如此战力。如此人众,实在不似唐人而属葛逻禄人多些!”</p>
众人觉得有理,连染息干可汗也点起了头。这实在是合理的解释。“唐人,都是唐人!全都是唐人!金龙旗!金龙旗!”多弥那逻可汗突然跳了起来。吓了诸人一跳,“他们是唐人!”</p>
“呵呵,葛逻禄人jiān诈下作,扮个唐人不行么?”伯克尔笑道,理也不理激动的多弥那逻可汗。“慌乱之间,可汗也有看不清楚的时候啊!不管是谁,”伯克尔冲毗伽可汗施个礼,信心十足地说道,“目前当务之急是击破高仙芝,只要击败高仙芝,管他唐军也好,葛逻禄人也罢,哪个都会见着大汗的狼纛就望风而逃。”</p>
毗伽可汗紧盯着侃侃而谈地伯克尔看了一阵。先是小声,接着又大声地哈哈大笑起来。</p>
“你是只巧舌如簧的鸟儿,呵呵。说起话来真动听!”毗伽可汗拍拍伯克尔的肩膀,“不管真假。我都爱听!”</p>
仆固萨尔虽然忠实地执行了李天郎沿真珠河右岸进军地命令。但他并不明白李天郎为何要让部下渡两次真珠河绕道迂回白草滩,甚至还不能亮出旗号。不是说是急袭么?要兵贵神速么?怎的不走弓弦走弓背。真是奇怪!</p>
“李将军说,这叫以迂为直!是兵法!”杨进诺说,“很高妙地兵法!”</p>
“你也是懂个屁!什么以迂为直,你说给我听听?”仆固萨尔骂道,“说不出来揍死你!就你们汉人花花肠子多!”</p>
“是孙子兵法说的!那个,那个,我也是听将军说的。”杨进诺缩了脖子,呐呐地说。</p>
“孙子?我还爷爷呢!闭上你的嘴巴,带好你的路!”仆固萨尔气哼哼地说,“早知道你这么饶舌,就该照杜长史说地,砍了你的头!”</p>
杨进诺立刻住了嘴,他带领飞鹘团先从酥风泉处渡过真珠河上游,一直沿河右岸行军,一路上风平浪静,没有见到几个胡人。他们显然都随可汗们由西往白草滩去了,只留下很久以前宿营的痕迹。看那些蹄印,粪便和篝火残骸,人数委实众多,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庞大的游牧群落,看来突骑施人真的是倾巢出动了。</p>
李天郎之所以绕道右岸,沿突骑施人自己西去的路线进军,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由吐尔尕特至白草滩,最便利的到达路线显然是由吐尔尕特直接北上,走真珠河左岸。但是突骑施人在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毁灭后,不可能全无察觉,定然会派哨骑沿此路线侦察。一支上千人的大军很难不露痕迹地潜行,而草原战士地眼睛却是如隼鹰般锐利,如果那样,就谈不上突袭了。就算突骑施人的主力不在,他们左有真珠河、纳伦河拱卫,右有獭洞山居高临下,只要固守西部通道一路便可化解唐军的突袭,而一旦成为攻坚,让占人数优势地突骑施人有机会喘息集结,唐军不仅没有了胜算,自保都成问题。因此,绕道右岸,沿突骑施人自己西进的来路行军不失为良策,更重要地是,渡河攻击其大营防御薄弱地后背,避开了西边的设防地域,更能起到一锤定音地效果。李天郎从杨进诺和被俘突骑施老叟那里一再了解到,白草滩段真珠河,能人马泅渡的只有一个地方,其它地段要么淤泥陷脚,要么水流湍急,要想迂回,能渡河的地点又远在八十里外,只要夺得渡口,出其不意的袭击必然成功大半。飞鹘团的重要使命,就在于神不知鬼不觉地夺取渡河地点!</p>
木乌拉看到架在自己妻儿脖子上的横刀时,终于低下了硬朗的头,他不怕死,但是刚刚生育不久的女人和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却不能死。</p>
几个还在睡梦中的族人已经躺在了血泊中,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他们没有丝毫反抗或者逃命的机会。毗邻的都那昆一家想必也是凶多吉少,他的大儿子倒毙在帐篷门口,而在河边可以看到浑身都是箭的二儿子和他的坐骑。尖叫声中,都那昆的女儿和老婆被唐人揪着头发从草堆里拖了出来,最后拖出来的是都那昆被长矛戳穿的尸体。</p>
一个都没有跑掉!</p>
木乌拉吐出嘴里地血,看了看抡杖殴打他的唐人,这个唐人脸上布满刀疤。眼中喷涌着复仇的怒火。刚才那几下,很利落地打碎了自己地膝盖,使自己成了不能再骑马的残废。好疼啊,真地很疼。直痛到骨子里,但是又不会要了自己的命,这个魔鬼!不知和突骑施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恨,出手如此狠毒!</p>
闪亮的横刀刀尖离婴孩娇嫩的脸不过一寸,怀抱他的女人早已吓瘫在地。</p>
“说吧。我们等不了多久!”天杀地回鹘人!腾格里怎么会让他们会说高贵的突厥话!</p>
“这里就是可以渡河的地方?”仆固萨尔抄手问道,不怀好意地扫了瑟瑟发抖的女人一眼,“你应该知道说谎的后果。”</p>
木乌拉无力地点点头。</p>
“不用问他,小的用脑袋担保,就是这里!这几个家伙就是看守渡口的!”杨进诺将大棒压在木乌拉折断的膝盖上,重重的碾压,木乌拉瞪大了眼睛,呜呜呻吟,豆大地汗珠滚滚而下。</p>
“校尉。第三队的张庭玉他们已经过河了!”说话的是叫仆固英秀地队正,不仅是仆固萨尔的同族兄弟,也是他地得力干将之一。“应该不错了。要不要马上飞报雅罗珊?”</p>
“好!叫张庭玉他们藏好,不可妄动。嘿嘿。报雅罗珊么,要等这位突骑施人将该说都说出来再去报。杨进诺!”</p>
木乌拉又恐惧地呻吟起来……。</p>
两个时辰后。李天郎得到了所有地情报。当他带大队赶到渡口时,xìng急的仆固萨尔已悄悄渡过去了半个团,他可不愿意有别地什么人抢了他的头功。但是这样一来,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而后队还未全数赶到,逐部投入战斗已是兵家大忌讳,如若加上半渡受击,那就十分危险了。来不及责备贪功的仆固萨尔,李天郎立刻沿岸整队,让后队急速集结,按渡河顺序在岸边树林中藏匿踪迹。那是整个河岸唯一的一片树林,距渡河地点不过一里。而已经渡河的半个飞鹘团,他派出了熟悉地形的杨进诺和自己的两个飞骑,责令他们先行隐蔽,死也不能暴露行藏。</p>
“全队披甲备马自行歇息造饭,不得生火,不得走动,不得喧哗!一人一马皆不得有丝毫疏忽!”李天郎眺望着对岸隐约可见的灯火,一字一句地说,“牧人卯时才会起身,寅时是其最为疲惫酣睡之时,我等寅时渡河出击,已过河之飞鹘团先取獭洞山,将黄黑两部割开!剽野、西凉、飞鹘击黑姓牙帐;雕翎、铁鹞击黄姓牙帐!三个字:快!猛!狠!务必在天亮前扫清贼军,如贼大溃西逃,可趁三十里,三十里必止,回返白草滩西口重聚,不得有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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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将凛然听令,李天郎又加了一举:“贼子大小可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p>
整整一千七百多唐军士兵,连人带马静静地潜伏在真珠河岸,从亥时到次rì寅时,就在突骑施人鼻子底下悄无声息,纹丝不动,蛰伏如狼。</p>
清晨的寒气在铁甲上凝成细微的汽水,尽管是盛夏,西域的寅时却是下露水最盛,寒冷最甚的时候。战马和士卒们口鼻处现出腾腾热雾,除了偶尔铁器轻微的叩响和战马的响鼻,树林里静得人。</p>
赵淳之喝进肚子里的凉水咕噜噜响,将剩下的半块干粮塞进肚子,还是觉得冷冰冰的。但是,额头居然有水,他抬手擦了擦,居然是汗水!娘的,邪门!到底是冷还是热?昨晚每个人都被勒令小睡了一会,但亢奋的赵淳之几乎没有合眼。想到自己即将经历的,也许是一生中最恢弘的战斗,他几乎浑身都哆嗦起来,为避免被人误认做害怕,他把自己蜷成一团,用双臂死死抱住自己的双腿,只有这样,才觉得好受些。他娘的白小胡,样子装得挺像那么回事,一副无所畏惧的英勇模样,居然学着老卒们的样子忙里偷闲摘了身边的沙枣,呸呸呸地吃得到处都是,嘿嘿,就是手抖得厉害!</p>
一支羊皮水囊垂落在他眼前,赵淳之抬头一看,是赵陵。他摇摇头,示意不渴,赵陵的目光却非常执拗。赵淳之接过水囊,一拔塞子,烈xìng马nǎi酒冲鼻的辣味熏得他撇嘴一愣,不是水,是酒!喝就喝!荆轲刺秦前不也酒后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么!赵淳之闭眼扬脖,咕咕猛灌了几大口,酒未在舌头上有停留半分便一股脑儿下了肚,马上合着血液在全身焚烧起来。赵陵看着面sè泛红的年轻人,微微一笑,拿过酒囊赞赏地擂擂他的胸膛,转身向不远处的李天郎走去。躁热的感觉从嘴里一直贯穿到小腹,又由小腹泛向全身,最后连脚底板都灼热起来。赵淳之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看到李天郎也喝了两口酒,与赵陵两拳相击,相视而笑,那种笑容是战士之间不用语言就可以体验到的默契和真情。在赵淳之看来,自己何时也有了那样的笑容,何时自己也就真正成为了战士!</p>
真珠河水哗哗的流水声在寂静的清晨十分悦耳,湍急的水面与往常一样,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悄悄轻笼在草地上的晨蔼将安静与祥和铺满了河岸,但到树林边却嘎然而止。那里是肃静,一支慢慢绞紧弓弦的肃静,如果你凝神细听,可以听到沉闷的嘎吱,嘎吱</p>
噩梦连连的多弥那逻可汗很晚才睡着,在梦里他不断见到血淋淋的幕幕惨剧:唐人狂乱嚣张的喊杀声,排山倒海的马槊和横刀,雨点般的箭矢,部众们无助的双手……。在迷乱和心悸中,多弥那逻可汗枕在柔软皮毛上的脑袋有节奏地抖动起来,仿佛脖颈里有一只无形的弹簧,他表情痛苦地翻了个身,但抖动依旧继续,而且很快,不仅脑袋,整个身体也随之有节奏地战抖起来。</p>
“我的腾格里!”惊梦乍醒的多弥那逻可汗骤然鼓大了眼睛,巨大的惊惧将他一脚从毡毯上踢飞起来,“骑兵!很多骑兵!训练有素的骑兵!”多年征战的直觉告诉他,这样的节奏,只能是一大群排列成战斗队形的骑兵!谁的骑兵,只能是唐人的骑兵!</p>
是梦吗?是梦!脊梁发冷的多弥那逻可汗猛然冲出帐篷,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嘶声狂吼:“唐人来了!唐……。”</p>
当很多箭矢同时划破凌晨清冽的空气时,那声音确实如同急至的暴风雨!shè中帐篷的利箭发出密集的噗噗声,也如冰雹坠落,可它们带来的不是雨水,而是烈火,还有死亡!</p>
眼前的情景差点让多弥那逻可汗毛骨悚然,他两腿一软,扑地跌倒在地!箭雨之后,在朦胧的晨雾中,数不清的骑兵仿佛腾云驾雾般迎面冲来,乌亮的马槊矛尖撕开重重轻蔼,杀气腾腾地越过垮塌的栅栏,将阻挡他们的一切都碾碎在地!这么多人,没有一丝喊杀声,也没有半声号角锣鼓,只是如大山般闷头平推而来,倒是醒过来的族人们,在铁蹄下发出临死前的呼号。</p>
不是梦!不是梦!唐人!唐人真的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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