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恨怛罗斯(1)(2 / 2)
当行军队伍步出疏勒时,络绎不绝的百姓夹道欢送,各种语言的祝福声和歌声此起彼伏。须发发白地父亲擂着儿子们壮实的胸脯,少不了说些期盼爱子建功立业的话;母亲们则搂着儿子额头亲了又亲,涕泪糊了儿子们一脸;男人们一手抱了妻子,一手摸着幼儿地头,低声嘱咐几句;神情黯然的妻子们仔细检查了亲手为丈夫备下地包袱,满肚子地话如今却说不出几个字来。</p>
“师兄,下次出征,无论如何得带上我!”张淮钜扶着李天郎的战马,挨个抚摸大枪、羽浪横刀和鲜明地铠甲,满脸都是仰慕。他央求李天郎很多次,yù随军出征,李天郎都以年纪幼小没有同意。</p>
“好好在家习武修炼,以后有的是机会!”李天郎抱起李雅,将她高高抛起又接住,咯咯欢笑的女儿嫩声大叫:“再来一次!再来一次!”</p>
“我不在家,你可要照顾好你师嫂。”李天郎将女儿交还给哥丽,李雅不甘心地搂紧父亲的脖子,哇哇乱叫,小脚在哥丽衣裙上蹬了不少脚印。</p>
“咦,嫂子怎的没来送行?她……”张淮钜猛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将下半截话咽回了肚子里。</p>
李天郎苦笑起来。</p>
阿米丽雅毫不讳言地反对李天郎此次的远征,怒斥这是穷兵黩武,断无好下场。作为妻子和母亲的阿米丽雅对出征几乎厌恶到极点,眼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远去,而自己却只有在家苦盼,那是何等的煎熬。她觉得大唐如此的征战可谓愚蠢可笑之至,对李天郎无奈的服从也充满怨恨。长久以来,她一直对此报以理解和容忍------他的丈夫是真正的唐人,他无法回避他的命运。阿米丽雅自己能做的,惟有为丈夫祈祷,为他减轻尽可能多的苦痛,哪怕是为了送他到下一次出征。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始终在自己身边。但是,长久的压抑并没有化解,反而越积越深,越压越重!</p>
佛祖啊,为什么你总是让我一味承受,却又吝于赐与我改变这一切的力量,难道我们就只能一直顺从么!</p>
当调皮的纱米娜摇落一地梅花后,一向温柔娴静的阿米丽雅象狮子一样发怒了。她抓住女儿,狠狠地扬起了手中的竹篾。</p>
连痛带怕,纱米娜地哭声差点把院子震垮。哥丽和查默干见到如此场景也是吓得手足无措。就是阿史摩乌古斯,也大张着嘴站在一边。搓着一双大手不知道如何是好。</p>
心痛之极的李天郎闻声夺过女儿,见她腿上已是数道血痕,不由大怒,信手一推,阿米丽雅顿时仰身便倒。众人大惊失sè。一齐扑上抢扶。李天郎当即后悔,抱着号哭的女儿走上两步yù图缓和。阿米丽雅眼中已溢满泪水,她倔强地推开所有地手,自己站起来,一拂袖子跑出了家……慌得一干人等满处去寻,直到华灯初上,阿米丽雅才默默回来,单独关在厢房里什么人都不理。</p>
李天郎在门边赔尽了不是,阿米丽雅只是关门念经诵佛。始终不发一言。她也不再做饭,也不让哥丽和查默干生火,弄得李天郎只得往街上买食充饥。妻子苦啊。李天郎心里明白,远离家人。独自承担一切。再坚强的女人也有崩溃地一天。而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艰难与自己如影随形。连累了娇弱的妻子,折磨着全家上下,而自己无力抗争,惟有借战斗来逃避,剩下的一切,都留给阿米丽雅一个人在家承受。家啊,家现在是妻子地一切,她和他都只有这一个家了,即使阿米丽雅负气出走,她也再无地方可去,只有回家,跟自己一样,只有回家。</p>
在出征前一晚,厢房里的灯光亮了一夜,念经声也悠然响了一夜,李天郎则在屋外站了一夜。</p>
出发的号角声响了,李天郎扯过坐骑的缰绳,最后回望了一眼。仿佛神奇的感应般,他一眼就看见阿米丽雅在人群外跳下马,提着包袱急急赶来。阿史摩乌古斯赶紧分开众人,让夫妻两人说上最后几句话。</p>
包袱散发着温热,不用说李天郎也知道是他爱吃的馕,那蜂蜜的香味让纱米娜舔起了小嘴巴。阿米丽雅把包袱往李天郎手里一塞,李天郎正要说什么,脸上却是一痛,原来挨了一鞭。捂住火辣辣的伤口,李天郎吃惊之余,居然笑了起来。周围众人尽皆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只有人小鬼大的张淮钜高声干咳一声,假意装做没看见。</p>
阿米丽雅随后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李天郎在笑声中跃上马背,冲自己老婆地背影叫道:“嗨,娘子,又要辛苦你了!我一定早些回来!”</p>
阿史摩乌古斯一声呼哨,“风雷”“电策”纵身跟上。李雅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哇”地大哭起来。</p>
大军出发了,送行的人群蠕蠕而动,祝福和道别地声音高亢起来。各种sè彩斑斓的旌旗在号角声中排列停当,各族将士纷纷挥手上路。当号角音毕,大队已默然无声,齐齐向北而去,很快和送别地人群拉开了距离。虽然不时还有依依不舍地回首张望,但脚步却丝毫没有停滞。李天郎的腿侧感受到鞍袋里馕地温热,他下意识摸摸脸上的鞭痕,不禁哑然失笑。</p>
一匹快马从队伍一侧飞奔而过,李天郎皱起了眉头,如此冒失的事情不应该出现在他的军中。马上的骑手匆匆向他行礼,却没有停步,直接往前队去。熟悉的身影令李天郎愣了愣,凝目望去,只见满头大汗的马锏不由分说从旗手那里夺过了西凉团的红sè鸟旗,加入到前进的队列中。怎么回事,不是叫他送马大元返乡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p>
“马麟!”李天郎喊到,马麟应声过来。“马锏何时归队的?怎的回来如此之快?”</p>
“属下委实给他开了二十五天过所,也不知他怎的五天就回来了。”马麟应道,“我也是方才才见他归队,待属下前去查问。”</p>
“不用了,让他去吧。”李天郎望着昂然翻卷的红sè鸟旗,心里叹了口气,大元,你想让我负疚一生么!</p>
任何人都会说,这是整个呼罗珊最华丽的帐篷。</p>
它曾穿行在布哈拉、撒马尔罕、拔汗那、赭时、粟特、吉巴勒、古希斯坦、古米斯、泰伯利斯坦、竹尔占、亚美尼亚甚至遥远的努比亚。无论它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升起阿拨斯王朝胜利的旗帜。它独一无二的波斯装饰带来地不仅是惊人的华美。更是常胜不衰的显赫声威。</p>
它地主人,呼罗珊埃米尔,阿拨斯王朝的开国重臣。大食最富传奇sè彩地猛将,安拉最优秀最忠诚的波斯裔穆斯林----阿布.穆斯林。</p>
大帐里流光溢彩。缀满宝石和金银的器皿饰物俯仰皆是,醇厚的香料透过jīng美的丝绸,在艳美地蒙面侍姬那曼妙身形中,酽酽地弥漫出醉人的气息。安拉伟大的战士阿布.穆斯林常说:“美酒、音乐和美女,对我来说。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不管是议论朝政,还是发兵征战,皆要此相伴。”因此,不管他出现在什么地方,这华丽的大帐,以及大帐里的一切,都会如影随形。但如果你以为这些令常人垂涎的美物会迷惑阿布.穆斯林的大脑,懈怠他永无止境的野心。会使他在财sè声马中丧失一个战士地智谋和胆识,那你就大错特错了。</p>
艾卜.赖哈曼伯克尔拜服在他主人的脚下,谦卑地亲吻着穆斯林的脚背。他刚才地汇报显然让埃米尔非常满意。在连遭败绩之后。伯克尔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河外的那些势利地第赫干们,在石国灭亡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危险地处境。纷纷表示效忠伟大的安拉和阿拨斯王朝。近rì来,他伯克尔和石国王子塔坎风尘仆仆。走遍了河中地区,以石国“老弱尽诛,丁壮皆虏为奴,唐人取金宝瑟瑟驼马等,国人号哭,并掠王者,献之于其阙下”地凄惨场面说动了两河流域所有的君王酋长,得到了他们出兵助战的承诺。真是事过境迁啊,就在三十多年前,这些第赫干们还联合起来对抗安拉,现在他们再次联合起来,矛头却掉转到了东方的大唐。</p>
对部属的成功,阿布.穆斯林从来不吝啬丰厚的赏赐,成箱的金币很快就会送到伯克尔的帐篷。“尊贵的埃米尔啊,感谢您的公正与慷慨,我愿意为安拉和您奉献生命。”伯克尔的感激涕零确不是装出来的,他太需要这次联兵抗唐的外交胜利了。否则,不光是他在呼罗珊难以立足,就是他整个家族,在王朝更迭之际,也难逃厄运。</p>
阿布.穆斯林微笑着摆摆手,他也由衷地感到高兴。刚刚取得统治权的阿拨斯王朝,百废待兴,自然求稳第一。唐人很会选择进攻的时机,如今的呼罗珊,是兵力最为虚弱的时候。远在库法的道莱也无法派遣更多的兵力东进支援,为应付国内可能出现的暴动和唐人突出其来的大举进犯,甚至企图追讨逃至安达卢西亚的倭马亚余孽----倭马亚王朝第十位哈里发沙希木的孙子,阿卜杜勒.拉赫曼的西征大军也停止了进军步伐。留守呼罗珊的齐雅德.伊本.萨里正忙于平定布哈拉的叛乱,尚无暇集中兵力截击进犯唐军,只得任其快速西进。鉴于如此险恶的局势,阿布.穆斯林不得不从埃及匆忙赶回,随他回援的,是一万jīng锐大军,包括被埃及人称为“法老的战车”的滚刀战车部队和身经百战的呼罗珊宗教战士(gzi)。根据数十年和唐人战和交织的经验,他清楚地意识到,唐人此次的进攻蓄谋已久,并且已然占了先机。必须以十二万分的jīng力全力应对,稍有不慎,兵败丧命事小,恐整个呼罗珊,乃至整个阿拨斯王朝都会陷入困境。因此,得知河中诸国的态度,阿布.穆斯林松了一口气,尽管从来没指望这些骑墙小国会有所作为,但到底比趁机兴风作浪的好。他们要出兵,无论胜败,都只能与穆斯林共进退,再也不可能得到唐人的信任了。</p>
摄取东方的利益是安拉的旨意,经过无数安拉忠诚的仆人不懈地努力,河中地区逐渐归依了伟大的穆圣。但是,那个叫唐帝国的巨人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唐朝的哈里发曾修书严厉地斥责穆斯林军队的东进,双方流血的战斗使原本轻敌的穆斯林明白,唐帝国是一个比萨珊波斯帝国厉害得多的对手,他们同样拥有快马奔跑数月也不到头的富庶疆土,同样有辉煌的文明和勇猛的战士。本着现实审慎的态度,在阿布.穆斯林接任呼罗珊埃米尔后,他将jīng力主要放在了巩固河中和剿灭倭马亚族势力身上,对东方的扩张,由此停歇下来。</p>
但是,那并不意味着穆斯林的利剑就此止步。</p>
早在四十五年前,“列王之父”阿卜杜勒.麦立克就任命了第一任掌管东方的埃米尔--伟大的哈查只.伊本.优素福。在他的领导下,穆斯林面向东方的“杰哈德”取得了骄人的业绩,安拉的宝剑和阿訇的脚步不仅踏遍了整个河中地区,还一直不间断地向东延伸。哈查只应许他的两个大将,穆罕默德和古太白,谁首先踏上大唐的领土,就任命谁做大唐的长官。于是古太白.本.穆斯林.巴西里征服了塔立甘、舒曼、塔哈斯坦、布哈拉等大片河中地区;而穆罕默德.伊本卡西木则征服了印度的边疆地区。虽然他俩都没有能跨过大唐的国界,但是征服东方的宏伟圣战,却始终在坚定不移地推行,作为新的呼罗珊埃米尔,阿布.穆斯林毫不迟疑地继续执行着这一神圣的“杰哈德”使命,只是,他需要时间和时机。</p>
“继续发挥你巧舌如簧的本领吧,更多的功勋和赏赐在等待着你。”阿布.穆斯林递给伯克尔一张羊皮卷,“这是我写给葛逻禄人的信件,拿着它,去和他们谈论他们的未来吧。”</p>
伯克尔愕然,他实在不想重蹈出使突骑施的覆辙,但他却不敢明言。</p>
“你需要的东西,我都会为你备下,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阿布穆斯林看穿了伯克尔的恐惧,言辞十分严厉,“安拉与你同在!”</p>
看着阿布.穆斯林抚摸座边的皮革,伯克尔的五脏一起收缩起来。他唯唯诺诺地行了礼,逃似的退出了那宫殿般的大帐。杀尽倭马亚家族的哈里发艾卜.阿拨斯自称“赛法哈”意即“屠夫”,他送给近臣阿布.穆斯林一个宝座,宝座旁边就铺着刽子手杀人时当毯子用的皮革,就是阿布.穆斯林轻拂的皮革。那不仅是一种点缀,更是骇人的jǐng告。</p>
“拿纸笔来!”阿布.穆斯林有些疲倦,到底上年纪了,长途奔波有些吃不消,有侍女捧来了盛nǎi的金杯,他勉强喝了一口就挥手令她下去。</p>
书记官一声不响地跪在一边,做好了记录的准备。</p>
阿布.穆斯林低头沉吟了一会,用虔诚浑厚的悠长声音慢慢口述起书信的内容来。</p>
向伟大、光荣的信仰与正义保护者,艾卜.阿拔斯阿卜杜拉.本.穆罕默德.本.阿里.本阿卜杜拉.本.阿拔斯致敬!愿安拉保护您的统治,各清真寺全体伊玛目每rì五次向主掌一切的最高之主祈祷,愿真主使你国祚绵延,保您战胜所有的敌人。</p>
对河中战事,您忠实的仆人阿布.穆斯林以万分的诚意向您禀报如下:正如《古兰经》所说,被攻击的人,已得到抗战的许可,因为他们已经被戕害了,安拉对于援助他们,确是万能的。在安拉的感召下,河中的第赫干们已经站在我们一边……我将于一个月后由巴里黑抵达木鹿,届时,穆斯林大军将与来犯的唐人决一死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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