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1 / 2)
出院的那天,难得的好天,市一住院部楼前有几株枫树,华盖蔽日般的红。()正午的阳光在枝叶中跳跃,满目金色。
舅妈喜不自胜,连连说:“我们豆丁脚头好,连出院老天爷也要开眼。”
臂弯里新被子里裹着的小家伙还在酣睡,五官皱在一起,鼻翼一张一阖。这样粉嫩的一团,在她身体里用血养育十个月掉下来的一团,有了名字有了生命。陈婉迎向温煦的日头,眼中酸胀。
舅妈说孩子是父母上辈子的讨债鬼,一点没错。小家伙是个磨人精,她分娩时羊水流干流尽,痛得几乎脱力仍然不愿意出来,到了这个世界又两三个小时一次不停顿的折腾。小小的身子哭起来惊天震地,肺活量能和大人相比。
夜里几经艰难哄了豆丁重新入睡,陈婉抱着他在房间里慢慢踱步。臭小子离开怀抱就哭,连舅妈也无奈,说不能这样惯出坏习惯。她明白其中道理,可小家伙一哭她就揪心的疼。换尿片喂奶时,看见他乎乎粉嫩嫩的手手脚脚,她想,所有的,都是值得的。
当初知道怀孕是在分手后,果然如老话: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连续几天,她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敢去面对。直到有一日宁小雅从梦中哭醒,抽噎着说:“我又做梦了,还是站在墙角那里,呜呜地喊我妈妈。”
她悲从中来,过去握住小雅的手,低声安慰,最后才说:“小雅,怎么办?我也有了。”
何心眉吓得几乎掉下床,懵了许久只能喊一声“天……”
如果没有亲眼目睹小雅的伤痛,她应该是决绝地选择和他做了断。可那一刻,她强烈希望生下来。她无父无母,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不适当的时候出现的孩子是厄运,还是老天垂怜?谁能判断?
何心眉知道她的决定后,又是望天。过了好一会才说:“你这是自私,为了满足你自己的需要带他来这个世界,他将来要受多少白眼?就算你能养活他,以后的教育怎么办?养孩子又不是养小狗,给口饭吃就行。”
她以沉默为坚持。
宁小雅闷坐了许久才说:“我支持陈婉。虽然我选了应该做的,可是我后悔,一直在自责在后悔,后悔好多天了,我怕会后悔一辈子。”
何心眉拿她们没办,爬起来拿起纸笔,一样样列举其中的困难,然后丢在陈婉面前,“你自己看,这是我能想到的,还有我想不到的。”
事实正如何心眉列举的那些,想到的想不得的,一单单连续出现,等待她披荆斩棘。
先是舅舅,当时他怒火中烧,陈婉没见过舅舅有那样的表情,抄起厨房的擀面杖就要抽她,结果被舅妈死死抱住。“明天就去医院,还有,是谁的?你和我老实说。哪家的王八羔子?老子不活活揍死他不姓巩。”
她跪着不出声,长发拂着脸,遮住地上的泪渍。
“说话!谁家的?小婉,你爸妈在天上看着,你给我们丢脸不要紧,不能丢你爸妈的脸。”
“地上凉,你有……可不能跪,起来小婉,起来慢慢说。”舅妈过来扶她起身,她说不出话,伏在地上继续猛力磕头,笃笃有声。
“小婉,这是不成的。将来嫁不了人,那是一辈子的事。”
一辈子。她感觉自己已经象过了一辈子了。“舅舅舅妈,当作是陈家的孩子也好,当作是我多了个血亲也好,让我生下来行吗?我保证将来我自己养,我保证将来——”
“你这叫什么话?舅舅是因为不想养这孩子?舅舅是为你好,你一个姑娘……起来说话,跪久了伤身子。”
舅舅那天之后没有再催促她去医院,只是烟比以往抽多了,除了去印刷厂食堂上班之外又在菜市场找了个临时摊位,早上采购时一并驼多两筐蔬菜交给舅妈卖完早点后守摊。她每早起来,瓦罐里总有舅舅夜里炖好的汤。
她越来越寡言,每每看见舅舅抽烟时垂丧的表情和斑斑白发就自责、懊悔,自己的坚持给这个家平添苦痛,她甚至想干脆去医院算了,或者问人借点钱,一走了之。但是,当二十周的时候,神奇的胎动神奇地连接她的心跳,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再也无割舍。
她帮舅妈一起卖早点,一起出摊卖菜,到五六个月时借了何心眉一条蓬松的裙子回校。“还行,不大看得出,就当你胖了,有人问就说肚子胀气。”何心眉总有安慰人的能力,陈婉难得一笑说:“你摸摸,来,怕什么?摸摸。”注视何心眉眼中惊异渐渐放大,她轻笑,笑完泪盈于眶。
小雅急不可待,“何心眉,走开,让我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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