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恻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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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不右走到西南角门时,青杏在半里外的榉树下,捡了块大石头坐着,目光呆滞地盯着门扉。

约莫是觉得冷,她两手交叉抱着胳膊,时不时地搓上一搓。

王不右端起架子,假装雨中漫步,高调地在门外踱了有五个来回,也不见那婢女跟昨日一样缠上来。

怎么着,难道还要他上前自荐不成?

“吾乃翰林医官院和安大夫王季左是也,昨日朱夫人病重,不知今日可曾好转,可需本官前往一诊?”

光是想想,王不右就恨不得扑过去把脑海中臆想的自己给掐死。

他还记得昨个打西南角门出来,本想去药圃转转,看有什么新鲜药草,结果一开门就撞上了这煞神似的婢女,毫不避讳男女之嫌,一上来就握住他的手。别看这小女子个头小,竟有一身蛮力,王不右几次挣脱不开,吓得赶紧召来四个膀大腰圆的下人才把她拉开。

“您就是和安大夫?”

这是青杏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在得知这婢女来自别院之后,王不右就了然了。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母,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您衣裳的颜色真好看。”

“……”

他从没见过这么“会”夸人的人。

“我家夫人病了,劳请和安大夫跟我走一趟。”

这婢女不知是真的不通人情世故,还是习惯拿鼻孔看人,说是求人,居然还带摆谱的,根本没有“求”的自觉。

面对蛮不讲理的病人家眷,王不右脾气一上来,打定主意不屈服。

更不用说,病人是别院里臭名昭著的朱氏。

当时王不右受惊过度,药圃也不想转了,在下人的掩护下返身遁入了杜府。走出老远,还能听见青杏在大声诉说朱氏的病情。

傍晚吃过饭,王不右想趁夜去附近药圃采药,拉开角门,一只脚刚刚要跨过门槛,就着昏暗的夜色,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大榉树下藏着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

阴魂不散啊!

眼看对方又要扑过来,王不右那跨到一半的脚果断收了回来,转身关门落闩一气呵成。

半夜王不右渴醒了,灌下一杯冷茶,倒把周公惊跑了,一时没了睡意,便打着灯笼在府里随便走走,吹吹夜风。

偶然间听到守夜的下人在谈论,说别院的青杏丫鬟在西南角门守了大半宿,吵着要见主子和和安大夫,动静闹得挺大,估摸着是别院那位夫人不行了。

而莫名卷入杜家家务事的王不右,并没有生出“忠仆”的感慨,只有满腔受到威胁和强迫的愤怒。

他既非坐堂大夫,又非游方郎中,只是翰林医官院的从六品官员,职责是为宫中贵人诊脉,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罢了,并不意味着好不容易得几日休沐,还得被这些素不相识之人呼来喝去,就跟他真差那几个看诊钱似的。

为菡萏苑谢夫人聚诊,是出于对杜昭白的朋友之义。

而别院里恶名昭彰的朱夫人?众所周知,若不是她占了宋律二条“三不去”,杜昭白又是个心软的,杜家哪里还会有这位朱夫人存在!

君子有所医,有所不医。

再者,杜昭白可从未提及此妇!

这小婢女是凭什么认为,他一定会应诊?

杜府有分别擅治风寒、擅接筋骨、擅医内伤、擅妇人科的四位家医,难道都是吃白食的吗?主母病重,她不去找术业专精的家医,非要堵他这个毫不相干的外科大夫干嘛!

他来藐姑射山是图清静的,又不是兼职做家医!

今日一早,在踟蹰楼突然望见在雨中守了一整夜的青衣,王不右整个人是崩溃的。

崩溃完了以后,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下人们在传朱夫人不行了,而好友杜昭白却对此闻所未闻,府中下人欺上瞒下的手段可见一斑。两位小郎君更是改称谢夫人为母亲,随着年纪渐长,只怕日后只知谢夫人而不知生母朱夫人。说不得哪天这位朱夫人一命呜呼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王不右脑子里已经转开了各种虐情小剧场,想象着杜昭白和小郎君们直奔别院,寻得一具爬满蛆的腐烂尸体,哭得不能自已的凄惨场面。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光想想就痛心。

王不右为自己强大的想象力操控,不由起了一丁点儿恻隐之心。

一丁点儿而已。

那点恻隐之心只存在了不到三息,转瞬即逝。

无论朱夫人做错了什么,落得众叛亲离重病缠身的下场,也算是果报了。

王不右心头一热,有意无意地在杜昭白面前说漏了嘴。

果然,容易心软的杜昭白露出了心神不宁的样子,他趁机假意拗不过他,“认命”地到了西南角门。

人是去了,但不代表心甘情愿。

那一丁点儿恻隐之心走后,王不右和天底下所有憎恶朱夫人的人一样,不去补上一刀都觉自己心善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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