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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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毫不意外,威瑟林还是多问一句。“睡得不好,对吧?”

没兴趣谈论糟糕的工作,杰罗姆黑着眼圈摆摆手。“小问题。我是来打听点事:除了城外的犯罪团伙,哪还能找到高素质的雇佣兵?只要通过审查,待遇不成问题,磨合期间就能拿到不错的薪水。”

威瑟林半晌没说话,眼望着屋子外头的绿茵地。他家坐落在“连云坡道”西面的官署区,专为文官家属预备的小型院落面积不大,空气却很新鲜,小院还有块独立草皮。中级文官在办公地附近居住是种特殊优待,房屋产权一半属于个人,但不得转让或租赁。

威瑟林终于敲敲烟斗,淡淡地说:“我只有一个建议——尽快脱身,别再插手这行当。‘身不由己’不过是个词,只要舍得牺牲部分身外之物,带家人远走高飞总能办到。别不耐烦,多听老头子唠叨几句。虽然我的话不对年轻人心意,可等你到我这岁数,最重要的东西只有亲人而已。责任、使命之类的,你不担当自有他人,少了谁、白天黑夜也不会突然停摆……还是走吧!将来追悔莫及又是何苦?”

杰罗姆听得挺不耐烦。看外表,弗格森可比威瑟林沧桑一截,自己就从没在弗格森那听到这么颓废的提法,眼前的大叔很像经过一场致命打击,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见到谁都禁不住好言相劝。其实庸碌一生临了照样得后悔,选择风险最小的路是否需要追悔且不论,收益定然相当可怜,瞻前顾后过了份、就显得优柔寡断了。

“怎么没见你家里人?”揉揉眼角,他岔开话题道。

威瑟林不再坚持,露出苦笑说:“早知道劝不动,到底都是命数!雇佣兵的事刚好有个门路,看你们敢不敢用。”对方洗耳恭听,他不慌不忙道,“‘白山苦役营’下来的流放犯,人数大约一小队。当初犯的什么事我不方便说,自己一查便知。领队我认识,身手极漂亮,是个能托付后背之人。到时见了面,可别让表面现象唬住,谈过再决定。”

听他这番话,杰罗姆半信半疑。“白山苦役营”是出了名只进不出、吃人不吐骨的地方,五年苦役等于死刑,大批重刑犯居然能获得释放,当真奇闻怪事。“具体在哪?怎么我一点没得到消息?”

“眼下在湖区码头干装卸工,跟着进出船只在水路上来回跑。”杰罗姆的表情一定相当古怪,威瑟林笑笑说,“没必要太惊讶,一群人总得吃饭。他们是自愿被流放之人,获释后一路辗转南下,专门包揽最棘手的活计,没人雇佣就干苦力。在北部那会儿,跟他们碰过面。”

“城里有苦役犯,治安厅连句话都没有?他们怎么进的城门?”

“这批人不归警察管。到军区档案馆翻翻,曾有支队伍代号叫‘长戟’……如今应当解密了吧?看完档案若还有兴趣去跟领队商量,能谈拢最好不过。”威瑟林叹口气,不自觉地点燃烟斗,稍微走神几秒,“每天跟秘密打交道,难免被压得透不过气。年轻时我好奇心太重,往后日子连做梦都小心翼翼,生怕泄露了不能说的讯息。自己的,别人的,桩桩件件沉得要命。所以啊,见有人重走这条老路,总忍不住规劝几句。”坐在藤椅中吞云吐雾,威瑟林的眼神像望着极远处,又像什么都没看,只是难得放下部分负载、让自己休憩片刻。

森特先生看得入神,忽然打了个寒战——若干年后,这一幕就是他的活榜样。威瑟林花去许多岁月退走天涯海角,终究没摆脱过去的种种纠葛,还要本能地保持缄默、计算某份档案的解密期限。反观自己,有多少暂时不能讲、以后未必能讲、甚或永远不能开口的秘密正压在心尖上?将来自己的下场绝赶不上威瑟林,带着满腹耸人听闻的真相横死逃亡路上,估计差不多也就这样。

想归想,日子照旧马不停蹄地走着,心情大坏,表面却平静如常,杰罗姆起身告辞道:“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对方像没听见这话,脸孔在缭绕烟云中若隐若现,只一双眼闪着回忆的光。压压便帽帽檐,刚走到门口,威瑟林忽然开了口。

“有个以前常去的地方,”烟斗明灭,椅子里的人小声说,“就在你踩的这层桥面,朝东走到头,名叫‘紫水晶’的私人俱乐部。那边提供特别的帮助——分享故事,占卜解梦,匿名倾诉,海外传来的芳香疗法……有城里最好的香料和精油。哪天觉着呼吸困难,去‘紫水晶’找陌生人说说话,可以用个过去的号码。”念出一串无意义的字母组合,他解脱似的笑笑,“如今我总算熬到头,再不需要这些啦。”

杰罗姆二次施礼,快步离开威瑟林的住所,却想不起还能上哪去。回家吗?森特先生自嘲地撇撇嘴,长期失眠的滋味他早受够了。“去……军区医疗所。”思量半天才向车夫报出地址,不一会儿就陷入半睡半醒之间。恍惚中路过自家小店,心想多日不曾过问、连是赚是赔都不清楚,管账的又放了大假,自己的确没精力两头兼顾……

昏昏沉沉晃荡一路,到地方呵欠连连,可短短几分钟刚过、这一位便完全清醒过来。“芳香疗法”效果怎样不清楚,只要跟“两栖动物”的老板搭上边,睡意立马一扫而空,疗效不亚于嚼食古柯叶。

“谁?奥森?那死灵法师?”盯着单据瞧了半天,面相严厉的医生脑袋摇个不停,“这件事得说清楚,”散发消毒水味道的手指冲杰罗姆点来点去,“今天早上为止,有三名护理人员患上严重神经衰弱。叫什么奥森的、物理治疗对他效果有限,要我说,应当皈依宗教,然后送去避世隐修所禁锢到八十岁脑萎缩。要不然,连墙皮都受不了那根恶劣的舌头!”医生越说越起劲,声线不住提高,“如果非给这家伙打个比方,好吧,就像儿童画册里的‘邪恶男婴’,咒死全家老小近邻远亲,还一脸无辜地吮手指!男女老幼一靠近,只想把虎口照这样搁在那细颈子上,然后使劲发力——扭扭扭!对他合适的处方就一个:氰化物!毫无疑问!当然得多准备几公斤砒霜,单一毒物很难叫祸害真正闭嘴!……说话太磨人啦!连不能动的病患都给他折腾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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