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后的童养媳死了之保光寺话别（2 / 2）

她没说自己送到门外，怎样的依依不舍，尽管人家不是专程来看她。她是多么渴望有人能想起，来看看自己，不管是谁都好。她们管淑芬叫二嫂，随夫家的排行。“二嫂好得很哟，儿女都孝顺。”何老太平静地说。“二嫂是个好人，她能活一百岁的。她孙女外孙女都好大一群哟，都好孝顺的！”朱凤珍抿了一下嘴，心里已经没有嫉妒恨，人生快走到尽头，都只剩头还没入土罢，哪儿还去计较那些得与失，谁恨谁呢。那怕有人还记得恨自己也好。

“辣椒红怕也快不行了呢，都坐上轮椅好多年了，她那性子，会闷死的。那么漂亮的美人，到老脸色都红光满面的。”辣椒红是淑芬的大嫂，大地主的小妾，因为是小妾，她们从不屑叫她大嫂，在背后叫辣椒红，当面总是叫她仙婆子。谁让她是水井湾远近闻名的仙娘婆呢（巫婆）。她们四家曾经一起住在何老太现在住着的四合院，曾经是朝夕相对的邻居、朋友和敌人。

她们对着卧室门口的走廊，细数着以往的种种，以及如今熟人的后人们有些什么样的际遇。做了尼僧的朱凤珍平静地听着，外面那个世界早已溶入骨髓，似乎从不曾离开过。只是，那是多久以前啊！

直到夕阳照在脸上，她们互道珍重，仿佛知道会成永别，彼此都恋恋不舍，却又无可奈何。临出门的时候，朱凤珍不无感慨地说，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相聚。何老太扶定了门框，自以为幽默地说：“有机会哟！再怎么收脚迹还要来一趟的。”说完还回头对着朱凤珍笑笑。

朱凤珍却笑不出来。寺门外一股风盘旋而过，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都说人死后的头七，会回来收脚迹，（传说人死后，会把自己生前所有走过的地方都再走一遍，算是对这一世的告别。）也许今生她们们四个不可能再坐在一起，可是死后如果收脚迹的话，她们都不可避免地会回到水井湾，回到四合院，兴许倒还可以坐在一起的。

三天之后，何淑珍何老太死在镇上的医院，葬礼在快荒芜了的四合院里举行。远在云南打工的儿子回来操办了丧事。儿子徐四是接到村支书的电话连夜赶回来的。她临死没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孙子。

朱凤珍听到死讯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后了。

朱凤珍送走了老姐妹，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于是双手拈上三根香，对着庄严的观音相深深地拜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祈求什么，只是一遍遍地念着《心经》。或者只求心安，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