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辣椒红（2 / 2）

许大水被安排去请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许开明。许开明上过几年学堂，又跟镇上医生学过一段时间中医。大的毛病也指望不上，小毛病只能穷对付。经过一通忙乱，天色已大亮。水井湾起了一团团的浓雾，十米开外不见人影。许开明提着药箱一路气喘吁吁地赶来，翻开眼睑看一眼，触手冰凉、瞳孔放大。束手无策地叹气；“可能是大嫂子站起来太猛，气血冲顶，没得救了。”守在床前的徐平君大哭，昏厥了过去。

安葬了赵桂枝后，徐平君顺理成章地接过了许家内里的一切大小事物。

这几年来，许大友刻意地变卖了大部分的田地，唯一的长工也在两个女儿出生之后辞了。剩下了二三十亩地自给自足。徐平君成了一个合格标准的农妇：锄草、种菜、收割，一样都不比乡下其他女人逊色。反倒是从小吃苦过来的何淑珍还要自叹不如。何淑珍生就了一副慢吞吞的性情，用徐有才的话说，是火烧眉毛也急不起来的。要说慢功出细活的话，在何淑珍这也不顶用。在徐平君身边的那段时间，徐平君就叫她“和稀泥”。、“迷糊虫”，是带着亲热的戏谑。尽管徐平君发起火来的时候也会破口大骂，但她身边的人却从不会觉得她可厌，她发气起来就像一阵风，火气过后屁事没有。何淑珍是摸准了她的性格，所以饶是徐平君气急败坏喊她“和稀泥”她也不急不恼。倒让徐平君拿她没法子。最后总是以徐平君叹息收场：“迷糊虫吔，看你一辈子咋了局！”

迷糊人也自有迷糊人的好处，何淑珍的这种迷糊过日的最大好处就是，她看起来对任何人都是无害的，也鲜少有人会去算计到她。但迷糊也是会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与教训的。何淑珍的一生有过四个子女，徐四的上面有过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两哥哥都生在解放前，一个哥哥是得风寒死的，徐老二却是十几年前被枪毙的。老三的姐姐徐玉香是嫁出去死在了夫家的，死于乙卯年的夏天，是割牛草不小心跌入水塘淹死的，没留下一男半女。这也是老太太最大的痛。

徐四推开病房门的时候，王翠云独自一人守在母亲床前祷告。许水根老婆桂平受不了她的叨叨，找了个借口开溜了——王翠云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向身边的人宣传她信仰的神，以致于村里的很多人都对她敬而远之。而她信仰的神，早几年间已被政府明文宣布为邪教，它并不等同于基督教。这使得她在村里更不招人待见，但这并没有打击到她的狂热的信仰。就在何老太送来后，医生经过全面检查，宣告何老太脏器衰竭严重，肺早已纤维化。听到这一消息的赵桂平还在一旁干着急，一回头瞅见王翠云两手比划着十字，口中念念有词，心口腾地窜起无明火，刚想教训她两句来着的，王翠云反倒拍着赵桂平的背，开导说；“嫂子，不要难过，我们都是神的子民，万能的神会保佑她的。我教过我妈祷告，信仰神的人死后是可以复活的！”赵桂平呛道：“诈尸么？看来我留下也没有用，你家徐四也应该回来了。有神在这陪你，我回去啦！家里没人呢。”说完，不等回话，转身就走掉了。

尽管徐四一路上积蓄了一肚皮的气恼，甚至还想过动粗，但一推开门的一刹那，瞅见瘦骨嶙峋的老母亲挂着吊瓶躺在病床上，巨大的悲怆就攫住了他。一种本能的天性让他眼泪漱漱而下。他泪眼模糊地凑近母亲的脸，张口叫了声妈，泪水滴在了老太太山核桃一样的脸上。何老太睁开眼睛，颤抖着嘴唇叫了声儿，却喊着女儿玉香的名字。

第二天天色微明的时候，何老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是2013年6月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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