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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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身穿绸衫的中年汉子哈哈一笑, 说道:“兄台这般替仁义庄说话,莫非你就是仁义庄的人吗?”

那人哼了一声,说道:“老兄说笑了!人间自有‘公道’二字, 我替仁义庄说话, 不过是因为我看不惯你泼仁义庄脏水罢了!这些年来, 仁义庄一直出钱出力地悬赏恶人, 使得无数有心作奸犯科之人打消作恶的念头, 无数有心行侠仗义之人得以养家糊口, 这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岂能容你空口白牙,诬陷人家欺凌弱女?”

有人听出他二人言语中的火|药味, 担心他二人吵起来, 忙笑道:“说起来仁义庄从前不知道沈天君还有一个女儿, 但是现在总该知道了。真不知他们会不会派人来洛阳,给沈姑娘赎身?”

又有人说:“这可不好说,那仁义庄又不在洛阳,就算庄主收到消息了,也不一定能及时赶过来。就算他们现在就在洛阳, 也不一定有钱给沈姑娘赎身。”

还有人笑了笑, 说道:“假如仁义庄的三位庄主,真如那位仁兄说的那般, 心肠仁慈,不会欺凌孤女,那买下沈姑娘的人可有福了。他买下沈姑娘以后,大可以以沈姑娘之名,向仁义庄索要一笔嫁妆,仁义庄总不好不给。又得了美人, 又得了家财,天下间哪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嘿嘿!”

那矮胖子重重地将茶壶放在桌上,嘟囔了一句:“真他娘的多嘴多舌!也不怕哪天被人拔了舌头!”显然他也想到了这条好处,所以打定主意,要买下沈飞飞来,却不想这条好处,竟被别人说出去了。

又有一人说道:“说起这仁义庄,我倒想起半个月前,仁义庄的冷二爷在洛阳借那欧阳喜的宅子,竞拍屠龙刀这件事了。真不知屠龙刀去了一趟绝情谷,现在又落入什么人手里了。冷二爷刀财两失,怕是已经视洛阳为伤心之地,再不愿过来了。”

他这句话虽是和同坐一桌的朋友说的,说话声音也不大,但是“屠龙刀”三字一出,客店中登时安静下来,许多道眼光射到他的脸上。待他这句话说完,众人对望一眼,嘿然一笑,又纷纷和身边人说起话来。

和贾珂同桌的年轻汉子收回目光,向秦发一笑,说道:“他们说屠龙刀,说冷二先生,我却说那天去欧阳喜家竞拍屠龙刀的人。他们许多都是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前辈名宿,却无一例外,都栽在了柴玉关的手下的手里。可真是丢人!”他向来心直口快,在心里藏不住事,明知这句话会得罪不少人,还是大喇喇地说了出来,不过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以期别人听不见他的声音。

秦发暗自责怪那年轻汉子鲁莽,暗道:“这话也能当真别人的面说吗?你怎么知道这少年的师长亲友,那日有没有去欧阳喜家竞拍屠龙刀?”想到这里,向贾珂望了一眼,却见贾珂心不在焉地吃饭,一口一口,缓慢之极,仿佛他吃的不是炸肉脍鱼,汤面糕点,而是难以下咽的砂砾石块似的。

秦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如此艰难地去吃一桌丰盛菜肴,不由一呆,忍不住问道:“兄台,这家店做的饭很难吃吗?”心想:“不应该啊!虽然我点的菜肴还没有送上来,但是只看这少年点的这一桌菜肴的卖相和味道,就知道这一桌菜肴十分美味!可是这少年怎么吃这家店的饭菜,吃的如此痛苦?”

贾珂一怔,抬起头来,勉强一笑,说道:“不难吃,只是……只是我不太舒服,吃不下去了。”说着放下筷子,叫店小二过来结账。

秦发和那年轻汉子见贾珂点的这一桌饭菜,没有动过几口,又见贾珂和店小二结账时,目光中时不时便会流露一丝伤心之色,不禁对望一眼,心想:“看来不是这家店的饭菜不合他口味,是他想到了什么伤心之事,吃不下饭去了。”

贾珂这时只觉胸口一阵烦恶,几乎便要呕吐出来。他走出客店,一言不发地跃上屋顶,发足疾奔。他任督二脉已通,神照经也已大成,体内神照真气流转,奔得再快,也只如平常呼吸一般顺畅。从楚留香那里学来的用全身毛孔呼吸的功法,对他的轻功,已经没有任何帮助了。

贾珂一口气奔行二十余里,终于停下来,心中抑郁之气稍减,于是躺在屋顶上,怔怔地望着天边缓缓飘过的白云发呆。

原来旁边那桌的年轻汉子说到“沈飞飞”之时,贾珂猛地里想到,这位沈浪的妹妹沈飞飞,定是自称秦南琴的白飞飞。

这世上除了看过原著的贾珂以外,大概只有白飞飞及其手下,知道白飞飞这个名字,何况贾珂知道原著里从没提过沈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因此先前他听到“沈飞飞”这个名字,立时反应过来,白飞飞这是不知道自己对她的很多事情,早已了如指掌,只道自己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她的本名。

所以她与王云梦合谋冒充沈天君之女时,并没有随便编个名字,而是用了飞飞这个本名。毕竟一个人想要熟悉一个陌生名字,达到别人叫这个名字,她下意识就能反应过来,别人是在叫自己的地步,须得花费不少时间,倒不如用这个没人知道的本名。

以贾珂的聪明才智,既已猜到冒充沈天君的私生女的人是白飞飞,自然很快便想到,这件事是白飞飞和王云梦联手策划的,毕竟是王云梦从绝情谷中带走了白飞飞。

他想到这里,登时豁然开朗,先前的种种困惑,此刻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王怜花明知这次长白山之行,十有八|九是王云梦给他安排的圈套,仍然执意陪王云梦去长白山?

因为长白山之行,本就是王怜花和王云梦一起给自己编织的谎言!

为什么王怜花明明是陪王云梦去长白山探望老朋友,却提到他想要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大事业?

因为他本就不是去长白山探望王云梦的老朋友!

王云梦、王怜花和白飞飞这三人,只在一件事上目的一致,那便是去找柴玉关报仇。

贾珂一想便知,白飞飞冒充沈天君的私生女,被老鸨公开拍卖,就是为了吸引那个本该去绝情谷带走被公孙止绑架的数十名美貌少女,却因为自己揭露了公孙止的所作所为,不敢去绝情谷,又不好空手而归的色使。只要色使露面,凭王云梦和王怜花的武功,自能逼迫他给他们带路。

至于为什么会挑中沈天君,想来一是因为沈天君生前名扬天下,威震四海,朋友仇人,数不胜数,这样的大人物,纵使尸骨早已成灰,江湖上仍然流传着他的名字,他的女儿卖身为妓,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引起最大的轰动;

二是因为当年死在衡山一役中的人实在太多,其中不仅有沈天君本人,还有沈天君的许多亲故好友,沈天君过世以后,沈夫人郁郁而终,沈浪遣散仆人,变卖家产,远走天涯,十多年来,都没和沈家的旧人联系过。白飞飞冒充沈天君的私生女,可谓死无对证。

打个比方,《红楼梦》中的林如海家里支庶不盛,子孙有限,只有几门堂族远亲,并且贾敏在世之时,或许狠狠得罪过婆婆的娘家,以致林黛玉住进贾府以后,林家的故交从不曾和她来往过。

待林黛玉泪尽而亡,宁荣二府被皇帝抄家,有人声称自己是林如海的私生女,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来解释这些年来,自己都在哪里生活,又为什么现在才来认祖归宗,然后拿出几件林如海的旧物来证明身份。即使林如海那几门堂族远亲,明面上不肯承认此女的身份,心中也会将信将疑,少不得对她拂照一二。

王云梦和白飞飞当然不需要世人对白飞飞的身份坚信不疑,只要能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能吸引迫于柴玉关的淫威,不敢空手而归,正在四处寻找猎物的色使的目光,就是上上大吉了;

三是因为柴玉关向来争强好胜,不甘久居人下。他从前偷袭对他一心一意的王云梦,便是因为王云梦的武功远胜过他,他不希望自己这辈子都要低王云梦一头,哪怕王云梦是他的女人,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也只有死了,才不会碍他的眼。

沈天君和柴玉关年纪相仿。不过在柴玉关在少林寺做火工僧人的时候,沈天君就已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在柴玉关为了武功,讨好“十二连环坞”的帮主史松寿的时候,那些在江湖上成名多年的奸恶之徒,就纷纷折在了沈天君的手上。在柴玉关被史松寿追杀,不得不逃到关外,将情人交给“色魔”七心翁,以求七心翁教他武功的时候,沈天君的名字,便已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后来柴玉关更换名字,重入中原,联合两河英豪,扫平“十二连环坞”,重创史松寿,以报当年追杀之仇,那时他已将近四十岁,凭此一战,虽已名震天下,但和“九州王”沈天君相比,便好像丘处机要和洪七公比江湖上的名望一般自不量力。

以柴玉关那“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狭隘的心胸,只怕衡山一役之前,他就已在心中恨极了沈天君。只要色使对柴玉关有几分了解,那么他听说沈飞飞是沈天君的女儿以后,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将沈飞飞带去柴玉关身边,好弥补他这一次近乎空手而归的过错。

贾珂这次来洛阳,只是为了夺回屠龙刀,全没想过王怜花会和王云梦一起欺骗自己,哪知他这随意之举,竟得来一个如此惊心动魄的真相。

这时恰好一团白云飘来,将太阳挡住,贾珂眼前一暗,心中也是一片冰凉,暗道:“以前怜花一见我生气了,总会想方设法哄我开心,绝不会明知我离开的时候,心中很是气恼,却不叫我留下,也不等我回来,与我和好。

纵使他不想和我一起去西域,可是他又不是从杭州离开,便要去西域,他是要来洛阳啊!现在白飞飞还在这里,他当然也在这里,他晚一天再来洛阳,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就这样迫不及待地甩开我吗?他果然丝毫也不在意我了!为什么我掏心掏肺地去爱一个人,这个人却如此待我?我竟然如此差劲吗?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一时之间,恨不得立刻死了才好。

贾珂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眼前陷入一片漆黑,忽尔想起前世的父母来。

他两世为人,从没把不曾疼爱过自己的荣国府众人,当成自己的家人,只把前世的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这时想起往日他们对自己的慈爱,不禁眼圈儿微红,心想:“这世上只有他们真心疼我爱我,不会像别人一样,半点也不在意我的喜乐哀愁。

我死了以后,不知他们会有多么难过。唉,若是我现在死了,不知能不能原路折返,去见他们。反正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事情了。”蓦地里坐起身来,便想寻死。

他一生之中,不知遇到过多少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对手,也不知陷入过多少必死无疑的险境,不论对手再厉害,险境再凶险,他也只会兴致高昂,斗志更盛,从不曾生出丝毫放弃之意。此刻他想要寻死,心中倒有些茫然,不知应该选择哪种死法。

跳河自尽吗?

慢慢淹死的滋味,可实在难受,何况他可以在水里自由呼吸,河水和海水都淹不死他。

跳崖自尽吗?

不了!他从前跳过一次悬崖,不仅很不好受,并且跳崖自尽的死相,一定十分可怖,他可不像变成一个肉饼。

悬梁自尽吗?

他听说悬梁自尽,虽然死得很快,但是模样丑陋得很,死后还容易变为厉鬼,滞留人间。那还是算了,他真不想留在这里了。

用刀子抹脖子呢?

不,流那么多血,想想就很疼,他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找别人打死自己?

不,他就算要死,也不能这样丢脸的死了!

那服毒自尽呢?不不不,毒药发作的时候太疼了,他可不想忍受肠穿肚烂的痛苦!

贾珂盘腿坐在屋顶,怔怔地向街上望去,想着自己的心事。几个小贩挑着担子,卖力地在街上叫卖:

“五文一碗的馄饨嘞!又大又香,快来尝尝嘞!五文一碗的馄饨嘞!里面还有虾仁嘞!……”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小妹子,来碗糖水!这么热的天,来碗糖水,多凉快啊!唉!……大妹子,来碗糖水!我家这玫瑰糖水最是养颜了!大妹子,你的脸蛋儿本就生得很俊,要是喝上几碗我家这玫瑰糖水,可就要俊上加俊,闪闪发光了……真的,我不骗你!

那西施知道?你猜她嫁给那吴王夫差以后,是怎么把吴王迷得死去活来,连国家都不要了的?我跟你说,她就是天天喝这玫瑰糖水,一天俊过一天,吴王身边的女人,个个都不是她的对手,这才把吴王迷得死去活来的!”

贾珂虽然满心悲苦,听到这话,也不禁噗嗤一笑,心道:“真会胡说八道!西施是春秋时期的人,那时中原哪有玫瑰花?”

他笑了一笑,心情登时轻快许多,倒觉得自己先前想要寻死,实在又滑稽,又可笑。就算王怜花不爱自己了,只要他自己还爱自己,那便不算这世上再没人疼他爱他,他何必去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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