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救难(2 / 2)
余沧海“啊”的一声站了起来惊道:“是人杰?尸呢?”只听得门外有人接口道:
“在这里。”余沧海极沉得住气虽然乍闻噩耗死者又是本门“英雄豪杰”四大弟子之
一的罗人杰却仍然不动声色说道:“烦劳贤侄将尸抬了进来。”门外有人应道:
“是!”两个人抬着一块门板走了进来。那两人一个是衡山派弟子一个是青城派弟子。只见门板上那尸体的腹部插着一柄利剑。这剑自死者小腹插入斜刺而上。一柄三尺长
剑留在体外的不足一尺显然剑尖已插到了死者的咽喉这等自下而上的狠辣招数武
林中倒还真少见。余沧海喃喃的道:“令狐冲哼令狐冲你……你好辣手。”那泰山
派弟子说道:“天柏师叔派人带了讯来说道他还在搜查两名淫贼最好这里的师伯、师
叔们有一两位前去相助。”定逸和余沧海齐声道:“我去!”
便在此时门外传进来一个娇嫩的声音叫道:“师父我回来啦!”定逸脸色斗变
喝道:“是仪琳?快给我滚进来!”
众人目光一齐望向门口要瞧瞧这个公然与两个万恶淫贼在酒楼上饮酒的小尼姑到
底是怎么一个人物。门帘掀处众人眼睛陡然一亮一个小尼姑悄步走进花厅但见她清
秀绝俗容色照人实是一个绝丽的美人。她还只十六七岁年纪身形婀娜虽裹在一袭
宽大缁衣之中仍掩不住窈窕娉婷之态。她走到定逸身前盈盈倒拜叫道:“师父……”两字一出口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定逸沉着脸道:“你做……你做的好事?怎地
回来了?”仪琳哭道:“师父弟子这一次……这一次险些儿不能再见着你老人家了。”她说话的声音十分娇媚两只纤纤小手抓住了定逸的衣袖白得犹如透明一般。人人心
中不禁都想:“这样一个美女怎么去做了尼姑?”
余沧海只向她瞥了一眼便不再看一直凝视着罗人杰尸体上的那柄利剑见剑柄上
飘着青色丝穗近剑柄处的锋刃之上刻着“华山令狐冲”五个小字。他目光转处见劳
德诺腰间佩剑一模一样也是飘着青色丝穗突然间欺身近前左手疾伸向他双目插了
过去指风凌厉刹那间指尖已触到他眼皮。劳德诺大惊急使一招“举火撩天”高举
双手去格。余沧海一声冷笑左手转了个极小的圈子已将他双手抓在掌中跟着右手伸
出刷的一声拔出了他腰间长剑。劳德诺双手入于彼掌一挣之下对方屹然不动长
剑的剑尖却已对准了自己胸口惊呼:“不……不关我事!”余沧海看那剑刃见上面刻
着“华山劳德诺”五字字体大小与另一柄剑上的全然相同。他手腕一沉将剑尖指着
劳德诺的小腹阴森森的道:“这一剑斜刺而上是贵派华山剑法的甚么招数?”劳德诺
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颤声道:“我……我们华山剑法没……没这一招。”余沧海寻思:“
致人杰于死这一招长剑自小腹刺入剑尖直至咽喉难道令狐冲俯下身去自下而上的
反刺?他杀人之后又为甚么不拔出长剑故意留下证据?莫非有意向青城派挑衅?”忽
听得仪琳说道:“余师伯令狐大哥这一招多半不是华山剑法。”余沧海转过身来脸
上犹似罩了一层寒霜向定逸师太道:“师太你倒听听令高徒的说话她叫这恶贼作甚
么?”定逸怒道:“我没耳朵么?要你提醒。”她听得仪琳叫令狐冲为“令狐大哥”心
头早已有气余沧海只须迟得片刻说这句话她已然开口大声申斥但偏偏他抢先说了
言语又这等无礼她便反而转过来回护徒儿说道:“她顺口这么叫又有甚么干系?我
五岳剑派结义为盟五派门下都是师兄弟、师姊妹有甚么希奇了?”
余沧海笑道:“好好!”丹田中内息上涌左手内力外吐将劳德诺推了出去砰
的一声重重撞在墙上屋顶灰泥登时簌簌而落喝道:“你这家伙难道是好东西了?一
路上鬼鬼祟祟的窥探于我存的是甚么心?”
劳德诺给他这么一推一撞五脏六腑似乎都要翻了转来伸手在墙上强行支撑只觉
双膝酸软得犹如灌满了黑醋一般只想坐倒在地勉力强行撑住听得余沧海这么说暗
暗叫苦:“原来我和小师妹暗中察看他们行迹早就给这老奸巨猾的矮道士觉了。”定
逸道:“仪琳跟我来你怎地失手给他们擒住清清楚楚的给师父说。”说着拉了她手
向厅外走去。众人心中都甚明白这样美貌的一个个尼姑落入了田伯光这采花淫贼手
中哪里还能保得清白?其中经过情由自不便在旁人之前吐露定逸师太是要将她带到
无人之处再行详细查问。突然间青影一晃余沧海闪到门前挡住了去路说道:“此
事涉及两条人命便请仪琳小师父在此间说。”他顿了一顿又道:“迟百城贤侄是五
岳剑派中人。五派门下大家都是师兄弟给令狐冲杀了泰山派或许不怎么介意。我这
徒儿罗人杰可没资格跟令狐冲兄弟相称。”
定逸性格刚猛平日连大师姊定静、掌门师姊定闲也都容让她三分如何肯让余沧
海这般挡住去路出言讥刺?听了这几句话后两条淡淡的柳眉登即向上竖起。刘正风素
知定逸师太脾气暴躁见她双眉这么一竖料想便要动手。她和余沧海都是当今武林中一
流高手两人一交上手事情可更闹得大了急忙抢步上前一揖到地说道:“两位大
驾光临刘某舍下都是在下的贵客千万冲着我这小小面子别伤了和气。都是刘某招呼
不周请两位莫怪。”说着连连作揖。定逸师太哈的一声笑说道:“刘三爷说话倒也好
笑我自生牛鼻子的气跟你有甚么相干?他不许我走我偏要走。他若不拦着我的路
要我留着倒也可以。”
余沧海对定逸原也有几分忌惮和她交手并无胜算而且她师姊定闲虽为人随和
武功之高却是众所周知今日就算胜了定逸她掌门师姊决不能撇下不管这一得罪了
恒山派不免后患无穷当即也是哈哈一笑说道:“贫道只盼仪琳小师父向大伙儿言明
真相。余沧海是甚么人岂敢阻拦恒山派白云庵主的道路?”说着身形一晃归位入座。
定逸师太道:“你知道就好。”拉着仪琳的手也回归己座问道:“那一天跟你失散后
到底后来事情怎样?”她生怕仪琳年幼无知将贻羞师门之事也都说了出来忙加上一
句:“只拣要紧的说没相干的就不用罗唆。”仪琳应道:“是!弟子没做甚么有违师
训之事只是田伯光这坏人这坏人……他……他……他……”定逸点头道:“是了你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我定当杀田伯光和令狐冲那两个恶贼给你出气……”
仪琳睁着清亮明澈的双眼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说道:“令狐大哥?他……他……”突然垂下泪来呜咽道:“他……他已经死了!”众人听了都是一惊。天门道人听说
令狐冲已死怒气登时消灭大声问道:“他怎么死的是谁杀死他的?”仪琳道:“就
是这……这个青城派的……的坏人。”伸手指着罗人杰的尸体。余沧海不禁感到得意心
道:“原来令狐冲这恶棍竟是给人杰杀的。如此说来他二人是拚了个同归于尽。好人
杰这孩子我早知他有种果然没堕了我青城派的威名。”他瞪视仪琳冷笑道:“你五
岳剑派的都是好人我青城派的便是坏人了?”仪琳垂泪道:“我……我不知道我不是
说你余师伯我只是说他。”说着又向罗人杰的尸身一指。
定逸向余沧海道:“你恶狠狠的吓唬孩子做甚么?仪琳不用怕这人怎么坏法你
都说出来好了。师父在这里有谁敢为难你?”说着向余沧海白了一眼。
余沧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师父你敢奉观音菩萨之名立一个誓吗?”他怕
仪琳受了师父的指使将罗人杰的行为说得十分不堪自己这弟子既已和令狐冲同归于尽
死无对证便只有听仪琳一面之辞了。
仪琳道:“我对师父决计不敢撒谎。”跟着向外跪倒双手合十垂眉说道:“弟子
仪琳向师父和众位师伯叔禀告决不敢有半句不尽不实的言语。观世音菩萨神通广大
垂怜鉴察。”众人听她说得诚恳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都对她心生好感。一个黑须
书生一直在旁静听一言不此时插口说道:“小师父既这般立誓自是谁也信得过的。”定逸道:“牛鼻子听见了吗?闻先生都这般说还有甚么假的?”她知这须生姓闻
人人都叫他闻先生叫甚么名字她却不知只知他是陕南人一对判官笔出神入化是
点穴打穴的高手。众人目光都射向仪琳脸上但见她秀色照人恰似明珠美玉纯净无瑕
连余沧海也想:“看来这小尼姑不会说谎。”花厅上寂静无声只候仪琳开口说话。
只听她说道:“昨日下午我随了师父和众师姊去衡阳行到中途下起雨来下岭
之时我脚底一滑伸手在山壁上扶了一下手上弄得满是泥泞青苔。到得岭下我去山
溪里洗手突然之间溪水中在我的影子之旁多了一个男子的影子。我吃了一惊急忙
站起背心上一痛已被他点中了穴道。我害怕得很想要呼叫师父来救我但已叫不出
声来。那人将我身子提起走了几丈放在一个山洞之中。我心里害怕之极偏偏动不了
又叫不出声。过了好一会听得三位师姊分在三个地方叫我:‘仪琳仪琳你在哪里?’那人只是笑低声道:‘他们倘若找到这里我一起都捉了!’三位师姊到处找寻
又走回了头。
“隔了好一会那人听得我三位师姊已去远了便拍开了我的穴道。我当即向山洞外
逃走哪知这人的身法比我快得多我急步外冲没想到他早已挡在山洞口我一头撞在
他的胸口。他哈哈大笑说道:‘你还逃得了么?’我急忙后跃抽出长剑便想向他刺
去但想这人也没伤害我出家人慈悲为本何苦伤他性命?我佛门中杀生是第一大戒
因此这一剑就没刺出。我说:‘你拦住我干甚么?你再不让开我这剑就要……刺伤你了。’“那人只是笑说道:‘小师父你良心倒好。你舍不得杀我是不是?’我说:‘
我跟你无怨无仇何必杀你?’那人道:‘那很好啊那么坐下来谈谈。’我说:‘师父
师姊在找我呢再说师父不许我随便跟男人说话。’那人道:‘你说都说了多说几句
少说几句又有甚么分别?’我说:‘快让开罢你知不知道我师父是很厉害的?她老
人家见到你这样无礼说不定把你两条腿也打断了。’他说:‘你要打断我两条腿我就
让你打。你师父嘛她这样老我可没胃口。’……”定逸喝道:“胡闹!这些疯话你
也记在心里。”
众人无不忍俊不禁只是碍着定逸师太谁也不敢露出半点笑容人人苦苦忍住。
仪琳道:“他是这样说的啊。”定逸道:“好啦这些疯话无关紧要不用提了
你只说怎么撞到华山派的令狐冲。”仪琳道:“是。那个人又说了许多话只是不让我出
去说我……我生得好看要我陪他睡……”定逸喝道:“住嘴!小孩子家口没遮拦这
些话也说得的?”仪琳道:“是他说的我可没答应啊也没陪他睡觉……”定逸喝声更
响:“住口!”便在此时抬着罗人杰尸身进来的那名青城派弟子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哈
的一声笑了出来。定逸大怒抓起几上茶碗一扬手一碗热茶便向他泼了过去这一泼
之中使上了恒山派嫡传内力既迅且准那弟子不及闪避一碗热茶都泼在脸上只痛
得哇哇大叫。
余沧海怒道:“你的弟子说得我的弟子便笑不得?好不横蛮!”定逸师太斜眼道:
“恒山定逸横蛮了几十年啦你今日才知?”说着提起那只空茶碗便欲向余沧海掷去。
余沧海正眼也不向她瞧反而转过了身子。定逸师太见他一番有恃无恐的模样又素知青
城派掌门人武功了得倒也不敢造次缓缓放下茶碗向仪琳道:“说下去!那些没要紧
的话别再罗唆。”仪琳道:“是了师父。我要从山洞中出来那人却一定拦着不放。
眼看天色黑了我心里焦急得很提剑便向他刺去。师父弟子不敢犯杀戒不是真的要
杀他不过想吓他一吓。我使的是一招‘金针渡劫’不料他左手伸了过来抓向我……
我身上我吃了一惊向旁闪避右手中的长剑便给他夺了去。那人武功好生厉害右手
拿着剑柄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剑尖只轻轻一扳卡的一声便将我这柄剑扳断了一
寸来长的一截。”定逸道:“板断了一寸来长的一截?”仪琳道:“是!”定逸和天门道
人对望一眼均想:“那田伯光若将长剑从中折断那是毫不希奇但以二指之力扳断
一柄纯钢剑寸许一截指力实是非同小可。”天门道人一伸手从一名弟子腰间拔出一柄
长剑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剑尖轻轻一扳卜的一声扳断了寸许长的一截问道:
“是这样么?”仪琳道:“是。原来师伯也会!”天门道人哼的一声将断剑还入弟子剑
鞘左手在几上一拍一段寸许来长的断剑头平平嵌入了几面。仪琳喜道:“师伯这一手
好功夫我猜那恶人田伯光一定不会了。”突然间神色黯然垂下眼皮轻轻叹息了一声
说道:“唉可惜师伯那时没在否则令狐大哥也不会身受重伤了。”天门道人道:“
甚么身受重伤?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么?”仪琳道:“是啊令狐大哥因为身受重伤才
会给青城派那个恶人罗人杰害死。”余沧海听她称田伯光为“恶人”称自己的弟子也是
“恶人”竟将青城门下与那臭名昭彰的淫贼相提并论不禁又哼了一声。众人见仪琳一
双妙目之中泪水滚来滚去眼见便要哭出声来一时谁也不敢去问她。天门道人、刘正风
、闻先生、何三七一干长辈都不自禁的对她心生爱怜之意倘若她不是出家的尼姑好
几个人都想伸手去拍拍她背脊、摸摸她头顶的加以慰抚了。仪琳伸衣袖拭了拭眼泪哽咽
道:“那恶人田伯光只是逼我伸手扯我衣裳。我反掌打他两只手又都被他捉住了。就
在这时候洞外忽然有人笑了起来哈哈哈笑三声停一停又笑三声。田伯光厉声问
道:‘是谁?’外面那人又哈哈哈的连笑了三次。田伯光骂道:‘识相的便给我滚得远远
地。田大爷作起来你可没命啦!’那人又是哈哈哈的笑了三声。田伯光不去理他又
来扯我的衣裳山洞外那人却又笑了起来。那人一笑田伯光就怒我真盼那人快来救
我。可是那人知道田伯光厉害不敢进洞只是在山洞外笑个不停。“田伯光就破口骂人
点了我的穴道呼的一声窜了出去但那人早就躲了起来。田伯光找了一会找不到
又回进洞来刚走到我身边。那人便在山洞外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我觉得有趣忍不住也
笑了出来。”
定逸师太横了她一眼斥道:“自己正在生死关头亏你还笑得出?”仪琳脸上微微
一红道:“是弟子也想不该笑的不过当时不知怎的竟然便笑了。田伯光伏下身子
悄悄走到洞口只待他再笑便冲了出去。可是洞外那人机警得很却也下出半点声
息田伯光一步步的往外移我想那人倘若给他擒住可就糟了眼见田伯光正要冲出去
我便叫了起来:‘小心他出来啦!’那人在远处哈哈哈的笑了三声说道:‘多谢你
不过他追不上我。他轻身功夫不行。’”众人均想田伯光号称“万里独行”轻身功
夫之了得江湖上素来大大有名那人居然说他“轻身功夫不行”自是故意要激怒于他。仪琳续道:“田伯光这恶人突然回身在我脸上重重扭了一把我痛得大叫他便窜了
出去叫道:‘狗贼你我来比比轻身功夫!’哪知道这一下他可上了当。原来那人早就
躲在山洞旁边田伯光一冲出他便溜了进来低声道:‘别怕我来救你。他点了你哪
里的穴道?’我说:‘是右肩和背心好像是“肩贞”“大椎”!你是哪一位?’他说:
‘解了穴道再说。’便伸手替我在肩贞与大椎两穴推宫过血。
“多半我说的穴位不对那人虽用力推拿始终解不开耳听得田伯光呼啸连连又
追回来了。我说:‘你快逃他一回来可要杀死你了。’他说:‘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师妹有难焉能不救?’”定逸问道:“他也是五岳剑派的?”
仪琳道:“师父他就是令狐冲令狐大哥啊。”定逸和天门道人、余沧海、何三七、
闻先生、刘正风等都“哦”了一声。劳德诺吁了口长气。众人中有些本已料到这人或许便
是令狐冲但总要等仪琳亲口说出方能确定。仪琳道:“耳听得田伯光啸声渐近令狐
大哥道:‘得罪!’将我抱起溜出山洞躲在草丛里。刚刚躲好田伯光便奔进山洞
他找不到我就大脾气破口大骂骂了许多难听的话我也不懂是甚么意思。他提了
我那柄断剑在草丛中乱砍幸好这天晚上下雨星月无光他瞧不见我们但他料想我
们逃不远一定躲在附近因此不停手的砍削。有一次险得不得了一剑从我头顶掠过
只差得几寸。他砍了一会口中只是咒骂向前砍削一路找了过去。“忽然之间有些
热烘烘的水点一滴滴的落在脸上同时我闻到一阵阵血腥气。我吃了一惊低声问:‘你
受了伤么?’令狐大哥伸手按住我嘴过了好一会听得田伯光砍草之声越去越远他才
低声道:‘不碍事。’放开了手。可是流在我脸上的热血越来越多。我说:‘你伤得很厉
害须得止血才好。我有“天香断续胶”。’他道:‘别出声一动就给那厮觉了!’
伸手按住了自己伤口。过了一会田伯光又奔了回来叫道:‘哈哈原来在这里我瞧
见啦。站起身来!’我听得田伯光说已瞧见了我们心中只是叫苦便想站起身来只是
腿上动弹不得……”定逸师太道:“你上了当啦田伯光骗你们的他可没瞧见你。”仪
琳道:“是啊。师父当时你又不在那里怎么知道?”定逸道:“哪有甚么难猜?他倘
若真的瞧见了你们过来一剑将令狐冲砍死便是又何必大叫大嚷?可见令狐冲这小子也
没见识。”仪琳摇头道:“不令狐大哥也猜到了的。他一伸手便按住了我嘴怕我惊吓
出声。田伯光叫嚷了一会不听到声音又去砍草找寻。令狐大哥待他去远低声道:‘
师妹咱们若能再挨得半个时辰你被封的穴道上气血渐畅我就可以给你解开。只是田
伯光那厮一定转头又来这一次恐怕再难避过。咱们索性冒险进山洞躲一躲。’”
仪琳说到这里闻先生、何三七、刘正风三人不约而同的都击了一下手掌。闻先生道
:“好有胆有识!”仪琳道:“我听说再要进山洞去很是害怕但那时我对令狐大
哥已很钦佩他既这么说总是不错的便道:‘好!’他又抱起我窜进山洞将我放
在地下。我说:‘我衣袋里有天香断续胶是治伤的灵药请你……请你取出来敷上伤口。’他道:‘现在拿不大方便等你手足能动之后再给我罢。’他拔剑割下了一幅衣袖
缚在左肩。这时我才明白原来他为了保护我躲在草丛中之时田伯光一剑砍在他的
肩头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哼黑暗之中田伯光居然没觉。我心里难过不明白取药
有甚么不方便……”
定逸哼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令狐冲倒是个正人君子了。”仪琳睁大了一双明亮
的妙目露出诧异神色说道:“令狐大哥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人。他跟我素不相识居然
不顾自己安危挺身而出前来救我。”
余沧海冷冷的道:“你跟他虽然素不相识他可多半早就见过你的面了否则焉有这
等好心?”言下之意自是说令狐冲为了她异乎寻常的美貌这才如此的奋不顾身。仪琳
道:“不他说从未见过我。令狐大哥决不会对我撒谎他决计不会!”这几句话说得十
分果决声音虽然温柔却大有斩钉截铁之意。众人为她一股纯洁的坚信之意所动无不
深信。余沧海心想:“令狐冲这厮大胆狂妄如此天不怕、地不怕的胡作非为既然不是
为了美色那么定是故意去和田伯光斗上一斗好在武林中大出风头。”
仪琳续道:“令狐大哥扎好自己伤口后又在我肩头和背心的穴道上给我推宫过血。
过不多时便听得洞外刷刷刷的声响越来越近田伯光挥剑在草丛中乱砍走到了山洞门
口。我的心怦怦大跳只听他走进洞来坐在地上一声不响。我屏住了呼吸连气也不
敢透一口。突然之间我肩头一阵剧痛我出其不意禁不住低呼了一声。这一下可就糟
了田伯光哈哈大笑大踏步向我走来。令狐大哥蹲在一旁仍是不动。田伯光笑着说:
‘小绵羊原来还是躲在山洞里。’伸手来抓我只听得嗤的一声响他被令狐大哥刺中
了一剑。“田伯光一惊断剑脱手落地。可惜令狐大哥这一剑没刺中他要害田伯光向后
急跃拔出了腰间佩刀便向令狐大哥砍去当的一声响刀剑相交两个人便动起手来。他们谁也瞧不见谁铮铮铮的拆了几招两个人便都向后跃开。我只听到他二人的呼吸
之声心中怕得要命。”
天门道人插口问道:“令狐冲和他斗了多少回合?”仪琳道:“弟子当时吓得胡涂了
实在不知他二人斗了多久。只听得田伯光笑道:‘啊哈你是华山派的!华山剑法非
我敌手。你叫甚么名字?’令狐大哥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华山派也好恒山派也
好都是你这淫贼的对头……’他话未说完田伯光已攻了上去原来他要引令狐大哥说
话好得知他处身的所在。两人交手数合。令狐大哥‘啊’的一声叫又受了伤。田伯光
笑道:‘我早说华山剑法不是我对手便是你师父岳老儿亲来也斗我不过。’令狐大哥
却不再睬他。“先前我肩头一阵剧痛原来是肩上的穴道解了这时背心的穴道又痛了几
下我支撑着慢慢爬起伸手想去摸地下那柄断剑。令狐大哥听到了声音喜道:‘你穴
道解开了快走快走。’我说:‘华山派的师兄我和你一起跟这恶人拚了!”他说:
‘你快走!我们二人联手也打他不过。’田伯光笑道:‘你知道就好!何必枉自送了性
命?喂我倒佩服你是条英雄好汉你叫甚么名字?’令狐大哥道:‘你问我尊姓大名
本来说给你知却也不妨。但你如此无礼询问老子睬也不来睬你。’师父你说好笑不
好笑?令狐大哥又不是他爹爹却自称是他‘老子’。”
定逸哼了一声道:“这是市井中的粗口俗语又不是真的‘老子’!”仪琳道:“
啊原来如此。令狐大哥道:‘师妹你快到衡山城去咱们许多朋友都在那边谅这恶
贼不敢上衡山城找你。’我道:‘我如出去他杀死了你怎么办?’令狐大哥道:‘他杀
不了我的!我缠住他你还不快走!啊哟!’乒乓两声两人刀剑相交令狐大哥又受了
一处伤他心中急了叫道:‘你再不走我可要开口骂你啦!’这时我已摸到了地下的
断剑叫道:‘咱们两人打他一个。’田伯光笑道:‘再好没有!田伯光只身单刀会斗
华山、恒山两派。’
“令狐大哥真的骂起我来叫道:‘不懂事的小尼姑你简直胡涂透顶还不快逃!
你再不走下次见到你我打你老大的耳括子!’田伯光笑道:‘这小尼姑舍不得我她
不肯走!’令狐大哥急了叫道:‘你到底走不走?’我说:‘不走!’令狐大哥道:‘
你再不走我可要骂你师父啦!定闲这老尼姑是个老胡涂教了你这小胡涂出来。’我说
:‘定闲师伯不是我师父。’他说:‘好那么我就骂定静师太!’我说:‘定静师伯也
不是我师父。’他道:‘呸!你仍然不走!我骂定逸这老胡涂……’”定逸脸色一沉模
样十分难看。
仪琳忙道:“师父你别生气令狐大哥是为我好并不是真的要骂你。我说:‘我
自己胡涂可不是师父教的!’突然之间田伯光欺向我身边伸指向我点来。我在黑暗
中挥剑乱砍才将他逼退。“令狐大哥叫道:‘我还有许多难听的话要骂你师父啦你
怕不怕?’我说:‘你别骂咱们一起逃吧!’令狐大哥道:‘你站在我旁边碍手碍脚
我最厉害的华山剑法使不出来你一出去我便将这恶人杀了。’田伯光哈哈大笑道
:‘你对这小尼姑倒是多情多义只可惜她连你姓名也不知道。’我想这恶人这句话倒是
不错便道:‘华山派的师兄你叫甚么名字呢?我去衡山跟师父说说是你救了我性命。’令狐大哥道:‘快走快走!怎地这等罗唆?我姓劳名叫劳德诺!’”劳德诺听到
这里不由得一怔:“怎么大师哥冒我的名?”闻先生点头道:“这令狐冲为善而不居其
名原是咱们侠义道的本色。”定逸师太向劳德诺望了一眼自言自语:“这令狐冲好生
无礼胆敢骂我哼多半是他怕我事后追究便将罪名推在别人头上。”向劳德诺瞪眼
道:“喂在那山洞中骂我老胡涂的就是你了是不是?”劳德诺忙躬身道:“不不!弟子不敢。”刘正风微笑道:“定逸师太令狐冲冒他师弟劳德诺之名是有道理的。
这位劳贤侄带艺投师辈份虽低年纪却已不小胡子也这么大把了他足可做得仪琳师
侄的祖父。”
定逸登时恍然才知令狐冲是为了顾全仪琳。其时山洞中一团漆黑互不见面仪琳
脱身之后说起救她的是华山派劳德诺此人是这么一个干瘪老头子旁人自无闲言闲语
这不但保全了仪琳的清白声名也保全了恒山派的威名言念及此不由得脸上露出了
一丝笑意点头道:“这小子想得周到。仪琳后来怎样?”
仪琳道:“那时我仍然不肯走我说:‘劳大哥你为救我而涉险我岂能遇难先遁?师父如知我如此没同道义气定然将我杀了。师父平日时时教导我们恒山派虽然都是
女流之辈在这侠义份上可不能输给了男子汉。’”定逸拍掌叫道:“好好说得是!咱们学武之人要是不顾江湖义气生不如死不论男女都是一样。”众人见她说这
几句话时神情豪迈均道:“这老尼姑的气概倒是不减须眉。”仪琳续道:“可是令狐
大哥却大骂起来说道:‘混帐王八蛋的小尼姑你在这里罗哩罗唆教我施展不出华山
派天下无敌的剑法来我这条老命注定是要送在田伯光手中了。原来你和田伯光串通了
故意来陷害于我。我劳德诺今天倒霉出门遇见尼姑而且是个绝子绝孙、绝他妈十八
代子孙的混帐小尼姑害得老子空有一身无坚不摧、威力奇大的绝妙剑法却怕凌厉剑风
带到这小尼姑身上伤了她性命以致不能使将出来。罢了罢了田伯光你一刀砍死
我罢我老头子今日是认命啦!’”众人听得仪琳口齿伶俐以清脆柔软之音转述令狐
冲这番粗俗无赖的说话无不为之莞尔。
只听她又道:“我听他这么说虽知他骂我是假但想我武艺低微帮不了他忙在
山洞中的确反而使他碍手碍脚施展不出他精妙的华山剑法来……”
定逸哼了一声道:“这小子胡吹大气!他华山剑法也不过如此怎能说是天下无故?”
仪琳道:“师父他是吓唬吓唬田伯光好叫他知难而退啊。我听他越骂越凶只得
说道:‘劳大哥我去了!后会有期。’他骂道:‘滚你妈的臭鸭蛋给我滚得越远越好!一见尼姑逢赌必输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以后也永远不见你。老子生平最爱赌钱
再见你干甚么?’”
定逸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厉声道:“这小子好不混蛋!那时你还不走?”仪琳道:
“我怕惹他生气只得走了一出山洞就听得洞里乒乓乒乓兵刃相交之声大作。我想倘
若那恶人田伯光胜了他又会来捉我若是那位‘劳大哥’胜了他出洞来见到了我只
怕害得他‘逢赌必输’于是我咬了咬牙提气疾奔想追上你老人家请你去帮着收拾
田伯光那恶人。”定逸“嗯”的一声点了点头。
仪琳突然问道:“师父令狐大哥后来不幸丧命是不是因为……因为见到了我这
才运气不好?”
定逸怒道:“甚么‘一见尼姑逢赌必输’全是胡说八道的鬼话那也是信得的?
这里这许多人都见到了我们师徒啦难道他们一个个运气都不好?”
众人听了都脸露微笑却谁都不敢笑出声来。仪琳道:“是。我奔到天明时已望见
了衡阳城心中略定寻思多半可以在衡阳见到师父哪知就在此时田伯光又追了上来。我一见到他脚也软了奔不几步便给他抓住了。我想他既追到这里那位华山派的
劳大哥定在山洞中给他害死了心中说不出的难受。田伯光见道上行人很多倒也不敢对
我无礼只说:‘你乖乖的跟着我我便不对你动手动脚。如果倔强不听话我即刻把你
衣服剥个精光教路上这许多人都笑话你。’我吓得不敢反抗只有跟着他进城。“来到
那家酒楼回雁楼前他说:‘小师父你有沉鱼……沉鱼落雁之容。这家回雁楼就是为你
开的。咱们上去喝个大醉大家快活快活罢。’我说:‘出家人不用荤酒这是我白云庵
的规矩。’他说:‘你白云庵的规矩多着呢当真守得这么多?待会我还要叫你大大的破
戒。甚么清规戒律都是骗人的。你师父……你师父……’。”她说到这里偷眼瞧了定
逸一眼不敢再说下去。定逸道:“这恶人的胡说不必提他你只说后来怎样?”仪琳
道:“是。后来我说:‘你瞎三话四我师父从来不躲了起来偷偷的喝酒吃狗肉。’”
众人一听忍不住都笑。仪琳虽不转述田伯光的言语但从这句答话之中谁都知道
田伯光是诬指定逸“躲了起来偷偷的喝酒吃狗肉”。定逸将脸一沉心道:“这孩子便
是实心眼儿说话不知避忌。”仪琳续道:“这恶人伸手抓住我衣襟说道:‘你不上楼
去陪我喝酒我就扯烂你的衣服。’我没法子只好跟他上去。这恶人叫了些酒菜他也
真坏我说吃素他偏偏叫的都是牛肉、猪肉、鸡鸭、鱼虾这些荤菜。他说我如不吃他
要撕烂我衣服。师父我说甚么也不肯吃佛门戒食荤肉弟子决不能犯戒。这坏人要撕
烂我衣服虽然不好却不是弟子的过错。“正在这时有一个人走上酒楼来腰悬长剑
脸色苍白满身都是血迹便往我们那张桌旁一坐一言不端起我面前酒碗中的酒
一口喝干了。他自己斟了一碗酒举碗向田伯光道:‘请!’向我道:‘请!’又喝干
了。我一听到他的声音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他便是在洞中救我的那位‘劳大哥’。谢
天谢地他没给田伯光害死只是身上到处是血他为了救我受伤可着实不轻。
“田伯光向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说道:‘是你!’他说:‘是我!’田伯光向他大拇
指一竖赞道:‘好汉子!’他也向田伯光大拇指一竖赞道:“好刀法!’两人都哈哈
大笑起来一同喝了碗酒。我很是奇怪他二人昨晚还打得这么厉害怎么此刻忽然变了
朋友?这人没死我很欢喜;然而他是田伯光这恶人的朋友弟子又担心起来啦。
“田伯光道:‘你不是劳德诺!劳德诺是个糟老头子哪有你这么年轻潇洒?’我偷
偷瞧这人他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原来昨晚他说‘我老人家活了这大把年纪’甚么的都
是骗田伯光的。那人一笑说道:‘我不是劳德诺。’田伯光一拍桌子说道:‘是了
你是华山令狐冲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令狐大哥这时便承认了笑道:‘岂敢!令
狐冲是你手下败将见笑得紧。’田伯光道:‘不打不相识咱们便交个朋友如何?令狐
兄既看中了这个美貌小尼姑在下让给你便是。重色轻友岂是我辈所为?’”
定逸脸色青只道:“这恶贼该死之极该死之极!”仪琳泫然欲涕说道:“师
父令狐大哥忽然骂起我来啦。他说:‘这小尼姑脸上全无血色整日价只吃青菜豆腐
相貌决计好不了。田兄我生平一见尼姑就生气恨不得杀尽天下的尼姑!’田伯光笑问
:‘那又为甚么?’
“令狐大哥道:‘不瞒田兄说小弟生平有个嗜好那是爱赌如命只要瞧见了骨牌
骰子连自己姓甚么也忘记了。可是只要一见尼姑这一天就不用赌啦赌甚么输甚么
当真屡试不爽。不但是我一人华山派的师兄师弟们个个都是这样。因此我们华山派弟子
见到恒山派的师伯、师叔、师姊、师妹们脸上虽然恭恭敬敬心中却无不大叫倒霉!
’”定逸大怒反过手掌拍的一声清清脆脆的打了劳德诺一个耳括子。她出手又快又
重劳德诺不及闪避只觉头脑一阵晕眩险些便欲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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