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潘金莲激打孙雪娥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 (潘金莲激打孙雪娥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1 / 2)
一佳人的另一面
金莲、玉楼与西门庆下棋一段,极写金莲灵动而娇媚的美:输了棋,便把棋子扑撒乱了,是杨贵妃见唐玄宗输棋便纵猫上棋局的情景(《开元天宝遗事》,王仁裕撰)。走到瑞香花下,见西门庆追来,“睨笑不止,说道:‘怪行货子!孟三儿输了,你不敢禁他,却来缠我!’将手中花撮成瓣儿,洒西门庆一身”。是“美人发娇嗔,碎挼花打人”的情景。金莲的举止,往往与古典诗词中的佳人形象吻合无间,也就是绣像本评点者所谓的“事事俱堪入画”。张竹坡虽然文才横溢,但是思想似比这位无名评点者迂阔得多,在此评道:“此色的圈子也!”然而《金瓶梅》的好处,在于把佳人的另一面呈现给读者——比如激打孙雪娥,而这是古典诗词绝对不会触及的。中国古典诗词,包括曲在内,往往专注于时空的一个断片,一个瞬间,一种心境,但当它与小说叙事放在一起,就会以相互映照或反衬的方式呈现出更为复杂的意义层次。
二玉楼
玉楼在众女子当中,是最明智的一个,《红楼梦》中的宝钗颇有她的影子。玉楼的聪明胜过月娘、瓶儿,与金莲堪称对手,但是玉楼缺少金莲的热情,所以在西门庆处不像金莲那样受宠;然而玉楼的心机,实在比金莲更深,正因为玉楼隐藏不露之故。试看她每每有意无意地在金莲如火的激情上暗暗添加一些小小的干柴或者给一些小小的刺激,就像此回春梅在厨房和雪娥吵架之后,回来向金莲学舌,引得金莲心中不快。午睡起来,走到亭子上,“只见玉楼摇飐的走来,笑嘻嘻道:‘姐姐如何闷闷地不言语?’金莲道:‘不要说起,今早倦的了不得。三姐,你往哪里去来?’玉楼道:‘才在后面厨房里走了走来。’金莲道:‘他与你说些什么?’玉楼道:‘姐姐没言语。’”玉楼此言,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然而观后文,我们会发现玉楼的大丫头兰香往往在厨房里听到闲言碎语便走来告诉玉楼,比如第二十一回中,玉楼是第一个从兰香处听说西门庆闹了妓院、回家与月娘言归于好的,清晨在金莲、瓶儿都没有起床的时候她已经走来报信了。二十六回中,宋蕙莲对着丫鬟媳妇,辞色之间流露出西门庆对她的许诺,又是“孟玉楼早已知道”,走来报告给金莲,而且于二十五、二十六回中,两次旁敲侧击地怂恿金莲,挑动得金莲“忿气满怀无处着,双腮红上更添红”。玉楼既不是崇祯本评点者所说的“没心人”,也不完全是张竹坡极力推举的完人。玉楼和金莲在一起,不是“仙子鬼怪之分”,而是一冷一热、一静一动之别。玉楼自然也有感情,自然也吃醋,否则不会先看上西门庆、后爱上李衙内,不会在此回正与金莲下棋,看到西门庆来“抽身就往后走”,不会在七十五回中“抱恙含酸”。但是,玉楼从来不让激情把自己卷走,一切都是静悄悄地、含蓄地进行,这一点,恰似《红楼梦》中的宝钗。再看玉楼在众妻妾之中,是唯一一个没有与任何人闹过矛盾的,而且往往充当和事人、润滑剂。其处世精明(不像瓶儿那样在钱财上被人所骗),善于理财持家,为人圆转、识时务,同时待人又有基本的善意与同情心(周济磨镜子的老人、与自己前夫的姑姑一直保持良好的关系),漂亮(双足与金莲无大小之分,满足了明清时代评判美人的一大标准),聪明风流(会弹月琴,而且是唯一一个在打牌时能赢金莲的),确实强过西门庆众妻妾当中的任何一人。难怪张竹坡对她大赞特赞,甚至认为她是作者的自喻。但是,玉楼的好处,必须在金莲映衬下才能充分显示,而且,如果这世界只有玉楼,没有金莲这样的人物,就会少了很多戏剧、很多故事。中国古典文学传统格外喜欢映衬的写法,比如有了杨贵妃,人们还不满足,一定还要杜撰出一个梅妃,其清瘦、飘逸,正与丰满、娇艳而热闹的杨妃相对。如果梅妃是诗,那么杨妃就是小说,是戏剧,二者在相互映衬下更显出各自的特色。《金瓶梅》的整个叙事与审美结构,都建立在“映衬”和“对照”的基础上,比如其抒情因素与“散文”因素(也就是日常生活的琐细、烦难、小气)的结合,再比如写妓女李桂姐,便一定前有一个吴银儿、后有一个郑爱月与她相映成趣。
三人下棋,金莲输棋之后跑掉,西门庆追她到山子石下,二人戏谑作一处,可以想象玉楼一人被丢在棋盘旁边的冷落。是晚,西门庆又来到金莲房里,“吩咐春梅,预备澡盆备汤,准备晚间效鱼水之欢”。这段描写,遥遥与九十一回玉楼嫁给李衙内之后,二人备汤共浴的情节针锋相对:玉楼只有到那时才真正扬眉吐气了也。
三雪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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