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干枕干而寝(1 / 2)
车停在一方竹林外,再往深处已是无法行驶了。步行穿过竹林,只见别有洞天。淡烟暮霭,庭院寂寂,间有鸟雀和鸣,蜂蝶蹀躞,相得益彰。穿过庭院,来到后山之中,只听溪水淙淙,山涧殷殷,忽而又江流奔腾,潮涨潮落。
“这边有海吗?”杨乾墨奇怪,“还是溪流?”
“是他在弹琴。”裘一醉面目好似荡漾开来,文越知道那是发自内心的笑。文越从未见过雪陌英如此笑容,看来此人对他影响不小。
再往前走几步便是一座小亭,亭中一方矮几,一架古琴,一尊香坛,一缕青烟,一杯茗茶,一席素衣。
纤纤擢素手,袅袅铭琴音。斯人斯音。
几枝新叶萧萧竹,数笔横峻淡淡山。斯景斯情。
杨花落尽,牡丹吐蕊。那人就在这漫天飞絮,遍地嫣红中停了琴,起了身,缓步而行。
文越忽然想到巧舌黄所说的美人,宛若谪仙,不敢亵玩,可不就是眼前这人的写照吗?
“一醉,可是有病人?”声音不似女子婉转,也不似男子的厚重,就像他的琴声,宛若空谷幽兰,遗世独立。
杨乾墨忽然明白了巧舌黄所说的超越性别的美。就像眼前这个男子,他没有女子的婀娜,也没有女子的婉约,可那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尽是遗风余采,雍容尔雅。叫人不得不叹息,不得不自惭形秽。
就像此时,他只不过取出了药囊中的针,他的手指却像是在跳一场舞,他的袍袖就像敦煌壁画中女子袅娜的衣裳,掩饰着手指,在这明明暗暗中让人遐想,幻化出一场名叫飞天的舞蹈。
“可惜了,是个男子!”杨乾墨凑到文越耳边悄声细语。
是啊,可惜是个男子!文越注视着雪陌英,从这男子出现雪陌英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这片素白,那眼神里满是倾慕,让文越感叹,更让他忧心。他不知道雪陌英已不是先前的雪陌英了,他的心变了,不再冰冷,不再僵硬,似乎有了理想,有了追求。这是好事,可这样的好事对于幽风谷来说却是十足的坏事。幽风谷规矩森严,即便嫁娶也得听谷主安排,没有半分的自由。而憧憬自由的雪陌英真的准备抛弃少谷主的身份,抛去这一身的责任,只求一醉?
银针入体,熏上药烟,满屋子的烟雾缭绕,让人不禁掩鼻。“这药的味道并不好闻,你们且出去避避吧。”那人偏过头浅浅笑着,好似冬日里的阳光温暖和煦。
“正卿,我在这帮衬着。”雪陌英忙开口。
“你又能帮衬什么呢?”那人依旧笑的温柔,“主人不在,你让客人如何自处?”他指了指房间小柜,“第二个抽屉包了银毫,你斟与客人吃。”
“好,有事便唤我。”招呼众人出去,又听得正卿呼唤,“早起买的药给我吧,正巧用上。”
多是江湖人,不似杨乾墨那般能坐在凳上细细点评银毫的优劣。草草的喝了几口,天机阁众人便在那房外徘徊等待消息,文初则随手扯下一片叶子吹起小曲,而文越则拉了雪陌英至一僻静处说话。
“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雪陌英仰起头,他的面容肃穆又坚定,“文越,你是聪明人,应以看出端倪。”
“是。”文越点了点头,“你真要抛弃身份,做一个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去的醉汉?”
“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去?”雪陌英嗤笑一声,“正因遇到了他我才知我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雪陌英长吸了一口气,“文越,当一个快死的人睁开眼时看到的不是黑白无常而是一个温婉医者,你说他的心情是怎样的?”雪陌英闭起眼深吸了一口气,“在我重伤卧床口不能言的日子里,正卿给我讲了很多有趣的东西,这些东西是我在幽风谷中从没有见过,甚至从没有听说过的。他喜欢弹琴,很好听。从他的琴声中我听到了天之高远,地之辽阔,海之汹涌,林之苍莽……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世间如此缤纷以前怎么从未发觉。他与我谈到了煮茶,谈到了煮酒,他说茶是隐者的密友,知茶方知人生清幽,可惜如今的茶被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染上了世俗的酸腐;他说酒是侠客的伴侣,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醒时三生荣枯,醉里一梦江湖,醉梦中的江湖才是真正的江湖,不求名利,策马奔腾。”他折下一根细柳,“那时我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听着他的话,想着他的话,我终于懂得思考,思考我的过往,思考我的未来。那****终于能够开口讲话,我告诉了正卿我的名字,但不是雪陌英而是裘一醉。人生在世,但求一醉。世人熙熙攘攘,为名来为利去,至终所得不过土馒头一个,哪里比得上醉意人生来的畅快,来的无拘无束。”
“那幽风谷呢?”文越闻言蹙眉,他是个有责任的侠者,他无法理解雪陌英的率性。
“幽风谷……”雪陌英大概还是有些歉疚的,他微微恍惚,“幽风谷,可以没有雪陌英。但雪陌英,不想没有裘一醉。”
指尖流出黑血,濮冠群右手的肿胀已消去几分。起了针,又喂他吃下一枚丹药,掌心贴在胸膛,气劲微吐,濮冠群立刻侧身吐出一口黑血。迷迷糊糊睁了眼,又迷迷糊糊睡过去,神智虽不清醒,但烧已经退了。
濮阳正卿打开门,向着侯在门外的众人微笑点头:“毒已去了大半,我再熬些药,过几日便能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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