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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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钏的莲叶羹

玉钏儿其人,在书中的地位作用似乎仅是作为金钏儿之妹,衬托姐姐的存在,在金钏儿生前并不出戏,直到姐姐死后,方有机会偶露峥嵘,也都与金钏儿有关。

她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只是在贾环拿腔作势地抄经时提了一笔,“一时又叫玉钏儿来剪剪蜡花,一时又说金钏儿挡了灯影。”其作用只是点名,说明玉钏与金钏同为王夫人的丫鬟而已。

接着就是王夫人撵金钏儿时,叫玉钏儿:“把你妈叫来,带出你姐姐去。”

这时候我们才知道玉钏儿和金钏儿是姐妹。虽然她到这时仍然没有一句对白,但名字却已经被读者记下了——自然是沾了姐姐的光。

她的真正戏目是在第三十五回《白玉钏亲尝莲叶羹黄金莺巧结梅花络》,王夫人令其为宝玉送汤。

此时金钏儿刚死,玉钏儿正是恨毒了宝玉之时,而王夫人却是全无顾忌,只因“回头见玉钏儿在那边,便令玉钏与宝玉送去。”可见自己无情,也完全不体会别人之心,根本没把金钏儿之死当回事,也根本不认为玉钏儿应该难过。

此前她已赏了白老媳妇五十两银子,又拿了几件簪环当面赏与他,便认为所有的事已经了结,至于“吩咐请几众僧人念经超度”,那完全是在安自己的心,替自己解冤消灾,根本不是为了金钏儿。正如那个耳背婆子所说:“有什么不了的事?老早的完了。太太又赏了衣服,又赏了银子,怎么有不了事的!”

这就是贾府的法则,逼死奴才,不过是赏了衣服银子,天大的事也了了。甚至当事人至亲连伤心都不该有,转过天还要照常服侍主子。

倒是凤姐有所觉知,忙说:“他一个人拿不了。”意思是换人去送。偏偏宝钗也是无情之人,反出主意命莺儿说:“宝兄弟正叫你去打络子,你们两个一同去罢。”

出了门,玉钏儿令一个婆子来,将汤饭放在一个捧盒里,令她端了跟着,自己却与莺儿空着手儿走。这里一则可以看出,送汤饭之事本来就该指派一个做惯粗活的粗使婆子去做,王夫人的指派原本无理,又没听出王熙凤的话外之意;二则也看出玉钏儿们这些二层主子的颐使气指,仗势欺人。这就是贾府的阶级。

因为这样森严的阶级观,才会有王夫人不拿丫环的性命情感当回事,也才会有玉钏儿的欺下瞒上,也才越能见出宝玉的与众不同,浑无阶级之念。

“宝玉见莺儿来了,却倒十分欢喜;忽见了玉钏儿,便想到他姐姐金钏儿身上,又是伤心,又是惭愧,便把莺儿丢下,且和玉钏儿说话。”

那宝玉和王夫人完全是两路人,深以自己误害金钏儿为痛,既伤心又惭愧,因此更不把玉钏儿当丫鬟,一直虚心下气地陪笑问长问短,凭玉钏儿怎么丧谤,还是温存和气。玉钏儿“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了,脸上方有三分喜色。”于是宝玉笑着求他:“好姐姐,你把那汤拿了来我尝尝。”玉钏儿先是不肯,后来因不忍心见宝玉忍痛下床,满口嗳哟,遂说道:“躺下罢!那世里造了来的业,这会子现世现报。教我那一个眼睛看的上!”一面说,一面哧的一声又笑了,端过汤来。

宝玉看到她笑了,这才敢小心提醒:“姐姐你别要生气,只管在这里坐罢,见了老太太、太太可放和气些。若还这样,你就又要捱骂了。”

后文袭人丧母,身有热孝,元宵节未在宝玉跟前服侍。贾母道:“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若是他还跟我,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不成?”可见奴才家中死了人,是连伤心尽孝都不能自由的,只能把难过藏在心里。这便是贾府的规矩。而宝玉虽然深知,却体贴玉钏儿的心情,因此劝她只管在自己面前使性子,在老太太、太太面前却要小心,免得捱骂。

这番柔情体贴,曲意安慰,已经完全打破了主仆上下的界限;更不要说后文自己烫了手,反要问玉钏儿疼不疼了。下人服侍主子喝汤,竟然把汤洒了,烫了主子的手,是大错,所以玉钏儿也是有些慌了,唬了一跳,忙笑说:“这是怎么说!”而宝玉却浑然不觉,只是关心玉钏儿,完全没在意自己。这是何等宽柔体下的一位公子!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是相当完整的一段戏,从送汤、吹汤到烫手,玉钏儿的情绪极有章法,从“满脸怒色”、“丧谤”到“不好意思”“脸上方有三分喜色”,直到“哧的一声笑了”,而且与宝玉同碗喝汤,实实结了一份荷叶缘。

这碗汤费了偌大功夫,到了儿宝玉却只喝得一口,金钏儿也喝了一口,但是能让金钏儿一笑,略解两人心结,也是值得了。

作者唯恐读者轻视了这汤的作用,特地又借傅家婆子的对白补一余韵,出了门私下议论:“怪道有人说他家宝玉是外像好里头糊涂,中看不中吃的,果然有些呆气。他自己烫了手,倒问人疼不疼,这可不是个呆子?”如此,又将宝玉平生性情再次皴染,尽情一论。

可见,莲叶羹一回对于宝玉形象的塑造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而玉钏儿的地位也就随之提升了,是实实在在地在玉兄处挂了号,并且名字上了回目,明白成为十二钗又副册人物,与金钏儿构成一对金玉,同时也与金莺儿成为又一种金玉组合。

且说玉钏儿虽然留情一笑,但并未因此原谅了宝玉。

第四十三回凤姐儿生日,宝玉往水仙庵私祭金钏回来,在廊下遇见玉钏垂泪,陪笑道:“你猜我往那里去了?”玉钏儿不答,只管擦泪。

原来这日也是金钏儿的生日。玉钏儿姐妹情深,一边思念姐姐,一边在心里仍然怨恨着宝玉。大观园歌舞怡人,箫管喧阗,她却伤心人别有怀抱,而此时,只有宝玉同她的心思是一样的。两个人,一个在庵中祭悼,一个在廊下垂泪,却偏偏不能彼此见谅。

但我相信,八十回后如有文字,她必定会与宝玉取得彻底的谅解的。

在十二钗正册中,钗、黛的判词为同一首,暗寓钗、黛合一,黛死钗继。而金钏和玉钏姐妹也是一样,两人二而一,一而二,实为一体。只不过正册里的金玉姐妹,是玉亡金在;而又副册的金玉姐妹,则是金亡玉在。

所以,金钏儿死后,玉钏儿才会吃了双份儿。

呖呖莺声溜滴圆

莺儿是宝钗的心腹,她在全书中第一次开口说话就有大作用。

第八回中,宝钗要了宝玉的通灵玉来赏鉴,连念两遍“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莺儿笑嘻嘻画龙点睛:“我听这两句话,倒象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

这是第一次透露“金玉良姻”,因此这一章的回目就叫作《比通灵金莺微露意》。

莺儿话虽不多,却一句是一句,字字千钧,即说出了通灵玉上的文字和宝钗项圈上的“是一对儿”,又点明锁上的字“是个癞头和尚送的”,而且“必须錾在金器上”,其作用,自然是为了和“玉器”相配了。

好一个“呖呖莺声溜滴圆”,这真是一言即出,石破天惊。

值得一提的是,莺儿只说宝钗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宝钗也说:“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所以錾上了,叫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

然而这话到了薛姨妈口中,便成了“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把錾在金器上的两句吉利话儿,变成金锁本身了,仿佛这锁也与通灵玉一样,属于天外来物。显然薛姨妈向王夫人说这话是有用意的,那么莺儿对宝玉露这风声,又是偶然还是刻意呢?

第三十五回《黄金莺巧结梅花络》,是莺儿第二次点睛之语:

宝玉一面看莺儿打络子,一面说闲话,因问他:“十几岁了?”莺儿手里打着,一面答话说:“十六岁了。”宝玉道:“你本姓什么?”莺儿道:“姓黄。”宝玉笑道:“这个名姓倒对了,果然是个黄莺儿。”莺儿笑道:“我的名字本来是两个字,叫作金莺。姑娘嫌拗口,就单叫莺儿,如今就叫开了。”宝玉道:“宝姐姐也算疼你了。明儿宝姐姐出阁,少不得是你跟去了。”莺儿抿嘴一笑。宝玉笑道:“我常常和袭人说,明儿不知那一个有福的消受你们主子奴才两个呢。”莺儿笑道:“你还不知道我们姑娘有几样世人都没有的好处呢,模样儿还在次。”宝玉见莺儿娇憨婉转,语笑如痴,早不胜其情了,那更提起宝钗来!便问他道:“好处在那里?好姐姐,细细告诉我听。”莺儿笑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又告诉他去。”宝玉笑道:“这个自然的。”正说着,只听外头说道:“怎么这样静悄悄的!”二人回头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宝钗来了。

这是又一次的“微露意”,真是说得人心痒难挠,偏偏又被宝钗的不速而至打断了。三百年来,不知多少红楼专家读者猜测过宝钗那“几样世人都没有的好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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