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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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且不去猜他,只说这里第一次明白地交代了莺儿的原名,本是叫作“黄金莺”,明明白白的金派保安。

而宝玉偏偏顺口说出的“黄莺儿”,让我们不能不联想起一首著名的《闺怨》诗: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宝钗与莺儿未来的命运一览无余,必然是怀抱寂寞,终老此生。宝玉说“明儿不知那一个有福的消受你们主子奴才两个呢”,而我们都知道,那个禀承“金玉良姻”旨意娶了宝钗的人正是他自己。可是,他是个无福的,终究不能领略宝钗那“世人没有的好处”,“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然而,这次交集,莺儿已然在石兄处挂了号,与玉钏儿互为金玉,有资格列入十二钗又副册了。

值得注意的是,宝玉本来并没有想好要打什么络子,在莺儿提醒下,遂决定先给汗巾打两条络子。

莺儿问:“汗巾子是什么颜色的?”宝玉道:“大红的。”后来又问:“松花色配什么?”而答案却是“松花配桃红。”

很显然,宝玉这两条络子不是给自己打的,而是想起了与蒋玉菡互换的大红汗巾子和松花汗巾。

他被忠顺府长官逼迫说出了紫檀堡下落,且梦见蒋玉菡走来诉说忠顺府拿他之情。那后来琪官到底怎样了呢?八十回正文中再未有交代,但是琪官将来既能与袭人共同奉养二宝夫妻,可见境况也不会太差,大概还是被北静王等人保住了吧。

而宝玉此时脱口说出大红汗巾子,正是表现了他对琪官的愧疚之情。如今这汗巾子压在袭人箱底,并没有使用,所以只是问了一声再无下文,却关心起自己送给琪官的松花汗巾该配什么,并且在莺儿说明“松花配桃红”时,立即说:“也打一条桃红,再打一条葱绿。”

可见,这桃红络子是打算要再见面时送与琪官的。且不论送不送得成,这份心已经存下了,也正如他看到金麒麟便揣起来先为湘云留着是一样的心理。

而松花汗巾,原本是袭人之物,后来袭人占花名抽中的签子,又是“桃红又是一年春”。或许,那条桃红络子,是将来要由袭人亲手送与蒋玉菡的吧。

宝玉心心念念的是“松花配桃红”,惦记着蒋玉菡身在何地;而宝钗心心念念的,则是“打个络子把那个玉络上”。

从前这穿玉的穗子原是黛玉做的,前两日端阳打醮吵嘴时刚刚铰了,因此想着“管定他再不带了,还得我穿了他才带”。

可想而知这两天宝玉是没有戴玉的,恰好又刚捱了打病着,不大见人,故而无人理论。但是宝钗于“这些人带的东西上”是最留心的,早已注意宝玉没有带玉,也约摸猜到缘故,因此赶紧趁黛玉来不及动手做穗子,就先派莺儿打个络把那玉络上了。而且还特地强调:把那金线拿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络子,这才好看。

——这不是公然强调那玉也要有金来配么?

同时,这里提到配个什么颜色好,宝钗说“若用杂色的断然使不得,大红又犯了色”。什么是犯色呢?就是两样东西同类颜色,彼此相犯。从这句话也可以推断,宝玉的通灵玉是红色的,灿若云霞,而非什么影视画里常出现的白玉或翠玉。

这回中,借着金钏儿之死,宝钗送了衣裳,袭人升了姨娘,得了两碗菜的赏赐,莺儿又要打个络子把玉络住。表面上,金派是大获全胜了。

可是她们都忽略了,宝玉私下托晴雯给黛玉送去的两条帕子,早已千丝万缕,把两人紧紧牵系,再也分不开了。

傅秋芳,青春老大守空闺

第三十五回中有一段傅秋芳小传,乃是飞来之笔。书中说那宝玉正向玉钏儿要汤喝,忽有人来回话:“傅二爷家的两个嬷嬷来请安,来见二爷。”

宝玉听说,便知是通判傅试家的嬷嬷来了。那傅试原是贾政的门生,历年来都赖贾家的名势得意,贾政也着实看待,故与别个门生不同,他那里常遣人来走动。宝玉素习最厌愚男蠢女的,今日却如何又令两个婆子过来?其中原来有个原故:只因那宝玉闻得傅试有个妹子,名唤傅秋芳,也是个琼闺秀玉,常闻人传说才貌俱全,虽自未亲睹,然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不命他们进来,恐薄了傅秋芳,因此连忙命让进来。那傅试原是暴发的,因傅秋芳有几分姿色,聪明过人,那傅试安心仗着妹妹要与豪门贵族结姻,不肯轻意许人,所以耽误到如今。目今傅秋芳年已二十三岁,尚未许人。争奈那些豪门贵族又嫌他穷酸,根基浅薄,不肯求配。那傅试与贾家亲密,也自有一段心事。

这段傅秋芳小传虽只廖廖数语,早已将一个薄命红颜的形象画出。这傅秋芳才貌俱全,艳名远播,连宝玉都生起“遐思遥爱之心”,可谓神交。因此我猜测傅秋芳虽没进过大观园,然而心到神知,也是有资格进入十二钗册谱的,而且还是标准的金派人物。

文中说傅试原是贾政的门生。所谓门生,并不是说贾政开班授课,就像贾代儒之于金荣辈一样,而是在那个时代,凡是考科举的仕子,在入科前都会投个名帖儿到某长官门下,拜为门生,赖以提拔。比如清朝最大贪官和珅,就是出了名收门生最多的,借以拢络后辈,建立自己的一派势力。尤其贾政曾点过“学差”,收门生就更加合情合理而且必不可少了。

这傅试是个暴发户,取名“附势”,别有深意。他与贾府攀交,“自有一段心事”,这心事,就是攀附权贵了。因为妹子有些姿色,便待价而沽,安心指着妹子要与豪门结亲,竟把妹妹耽误在闺阁中,竟然蹉跎到二十三岁尚未许人。

二十三岁,在如今是青春正好,可放在古时,却已经是老大不小的一个年纪了,是不折不扣的“剩女”。正如宝玉所咏:“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说到贾珠时,“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一子”;贾琏则“今已二十来往了,亲上作亲,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之内侄女,今已娶了二年。”而贾蓉这年只有十六岁,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在凤姐处见到贾蓉时,也只不过十七八岁,而已经娶了秦可卿了;北静王初见宝玉,也是“年未弱冠”,也就是不到二十,但已经娶了北静王妃了。

可见上自王侯下到庶民,那时的男子不到二十结亲是常情,女子自然更小了,比如夏金桂嫁薛蟠时就只有十七岁。

而傅秋芳二十多岁还待字闺中,只这一条就够薄命了,况且还要摊上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哥哥。

书中有个不靠谱的哥哥,又老大未嫁的代表人物是谁呢?

自然是薛宝钗。

薛家阖府进京原本为了送妹待选,正是“附势”之意。宝钗过的第一个生日乃是及笄,也就是十五岁。其后一等经年,选秀之信石沉大海,而元妃更在这年端阳赐出红麝串来暗示赐婚之意,换言之也就是说这时宝钗已经落选了,不然元春绝不会考虑让待选秀女做弟媳的。可是贾母不愿意,故意装糊涂不闻不问,还当着众人的面对张道士说:“上回有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再定罢。”

宝玉等得,宝钗等不得。贾母这一招拖延不理,等于逼着薛家另选高枝。然而薛姨妈也心沉得很,硬是不闻不问,由着宝钗一年两年地耽搁下来,前八十回结束时,宝钗少说也有十八岁了,做哥哥的薛蟠已娶了亲,做弟弟的薛蝌也订了邢岫烟,连做妹妹的薛宝琴也特地进京待嫁,而宝姐姐的婚事却连个影儿也没有,为的,也不过是因为仗着宝钗艳压群芳,聪明过人,“不肯轻意许人,所以耽误到如今”罢了。

那傅试是“安心仗着妹妹要与豪门贵族结姻”,薛姨妈也是安心仗着女儿要在贾府过活一辈子。起先来京只说暂住,后来这话更不提起,梨香院搬进小戏子,贾家可以搬到偏院住连儿子娶亲都仍住在贾府,这可成何体统?

由此种种,可以看出,傅秋芳其人,正是宝钗的一个缩影,是典型的金派女儿。倘若下文还有提及,她的命运最好也不过是嫁给某权贵做填房罢了,便如同邢夫人、尤氏的例子是一样的。

这样的一个人,大可看作是宝钗的一个替身儿。虽然未在前八十回中正式出场,然而关于人物介绍却相当隆重,且是借由怡红公子的视角托出,是明明白白的“在石兄处挂号”。

她又姓傅,可见恰是副册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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