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2 / 2)
《红楼梦》第五十三、五十四两回的文字在全书中至关重要,乃是宁荣二府极荣极盛的一场华筵,然而从宁国府领皇赏、收年租、祭宗祠一路写来,显赫辉煌,至荣国府庆元宵、吃戏酒、放炮仗,昌盛繁荣,整篇文字花团锦簇,热闹非凡,可是华贵中偏又处处暗藏玄机,隐着不吉之谶。所谓热中冷。
另一面,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尽是大场面,不但第一次正面描写贾府收租等生计大事与祭祀礼仪,有趣的是还清楚地写出了宁荣二府虽然走动频繁,但毕竟是两家人,是亲戚,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有交集也有分别的。所谓近中远。
只读过几遍红楼的人,虽然理得清两府人物关系,却最容易有种错觉,觉得这是一家子,以贾母居长,依辈论交,是一条线儿的。但实际上两家分得很清楚,逢年过节才会发起聚会,平日里关起门来就只是亲戚,邻居,各为其政。只不过因为《红楼梦》里写了太多的聚会,一会儿年节唱戏,一会儿凤姐过生日,一会儿清虚观打醮,大小宴会不断,这才让人觉得尤氏婆媳成天都呆在荣国府里。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贾珍与可卿乱伦这么大事,贾母毫无干涉,就因为亲戚只是情面,贾母在辈份尊严上占有绝高地位,大家聚齐时会说些场面话儿,讲个礼数,凑个趣闹,但毕竟不是宁府的人,无权干涉内政,所以从不插手正事。
五十三回开篇,宁府中尤氏早起与贾蓉之妻打点送贾母这边的针线礼物——这正是亲戚相处之道,越是礼节周到往来稠密,越是楚河汉界分得清楚;小丫头捧着各种花式的押岁锞子进来说:“兴儿回奶奶,前儿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两六钱七分,里头成色不等,共总倾了二百二十个锞子。”
这个细节交代出两府在过年时要准备赏小孩子的押岁锞子,分金银两种,而宁府是交给荣府去一起倾冶的,大概是凤姐比较精于此道吧。兴儿来回禀结果,把金子数和锞子数说得清清楚楚,而且花式也各个不同,便于打赏,可见荣府的办事效率。
接着贾珍进来,贾蓉之妻回避了——这处细节很有趣。宁国府向无规矩,贾珍进来还是这样不管不顾的,但是贾蓉续弦的妻子却不再像秦可卿那样泰然自处,而是守礼回避,显然对公公是极为疏离的。这或许是因为敬,或许是因为惧,也或许是因为早听说了从前宁府的种种闲言吧?
贾珍向尤氏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颂圣之语后,命贾蓉拟上请吃年酒的单子来,特地叮嘱别重了荣府的。这就清楚表明:宁荣两府请客都是分开的,这是两家人,各尽各的情,各送各的礼,绝不能混淆互代。
年节下头等大事是办年货,所以接下来便写乌进孝送租。贾珍审查货单时,皱眉道:“我算定了你至少也该有五千两银子来,这够作什么的?如今你们一共只剩了八九个庄子,今年倒有两处报了旱涝,你们又打擂台,真真是教别过年了。”
虽是苛责之言,却清楚写出了贾府每况愈下的生计,赫赫扬扬的百年旺族,“一共只剩了八九个庄子”,显然今非昔比。
乌进孝再三分辩说早涝夹击,且拿荣国府来比较说:“爷的这地方还算好呢!我兄弟离我那里只一百多里,谁知竟大差了。他现管着那府里八处庄地,比爷这边多着几倍,今年也只这些东西,不过多二三千两银子,也是有饥荒打呢。”
可见荣宁二府的祖业虽在邻近,却是早已分了家的,如今各领各处租产收成,大老远地送来都是不同路的,分门别户,另作登造。
贾珍便也用一种议论邻家老王的语气叹道:“正是呢,我这边都可,已没有什么外项大事,不过是一年的费用费些。我受些委屈就省些。再者年例送人请人,我把脸皮子厚些儿,省下些也就完了。比不得那府里,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移,是要花的,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这一二年倒赔了许多,不和你们要,找谁去。”
这里虽是夸张,却也不无实话,且借着贾珍父子与乌进孝的对话,侧写了荣国府的捉襟见肘,“这二年那一年不多赔了几千银子来!头一年省亲连盖花园子,你算算那一注共花了多少银子就知道了,再两年再一回省亲,只怕就净穷了。”又提起凤姐借当的话来。
这正应了从前冷子兴说过的话:“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华林之下,遍被哀声,这里是明显的一处。
再之后贾珍吩咐将各物留出供祖的来,又将各样取了些命贾蓉送过荣府里;接着荣国府也送了许多供祖之物及与贾珍之物来——这里依然是看着往来稠密,却恰恰见出疏远。因为真正的一家人之间是不用这样客套送礼的,双方虽然供着同一个祖宗,但毕竟是财物两清,各过各的日子。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何况荣宁两府从荣宁二公至今已到第四代,只差没出五服了,其实已经没有多么亲近。
但要注意的是,贾珍辈份虽低,位次却高,因为宁府居长,所以贾珍才是长房长孙,是一族之长,祖宗牌位也都是在宁国府的。
因此贾珍分派财物份例后,命人堆在月台下,将族中子侄唤来分取。自己披着猞猁狲大裘,坐在石矶大狼皮褥子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子弟们领取年物,活脱脱一副踌躇满志的当家人模样,因为众人都是要承他鼻息仰求过活的。
可卿给凤姐托梦时,曾着重提出:“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於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竞争,亦不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
这个“祖茔”和“家塾”的位置书中写得不甚清楚。贾家是金陵人氏,想来祖坟自然在南京老家,与祠堂是两回事;然而书中明写宝玉上学,家学就在两府左近。有一种可能是在修改编辑时的疏漏,也有可能是南京还有许多贾家子侄,因此两处皆有家塾。而将来贾府败落之际,合家人便要回到南边,依附祖茔家塾附近的“田庄房舍地亩”过活;而后文中还会有一次贾府祭祖,就写的是南边的零落之态了,与本回形成鲜明对比。
但此时,贾府还存着表面上的威赫风光。贾府支脉甚多,子侄无数,除了宁荣二府的正脉嫡系外,还有许多宗族兄弟,都是靠着两府过活。
旧时旗人贵族除了袭爵封荫,文武取第,几乎没有什么出路,是不会像平民那样学点小手艺打零工赚散钱的,除了科举发迹外,就是指望依附家族贵戚寻些差使赚零花。比如贾蔷去苏州采办小戏子,贾芹在铁槛寺管道士和尚,贾芸寻了个种树的差使,贾菖贾菱负责配药等等;而没有差使的人,就只能指望每月定银和年下封赏过日子了。所以贾芸在发迹前再拮据,家里也还是用着个小丫头,不会让这位爷亲自动手倒茶,因为再穷也不会完全没钱的。
书中虽然没有明写贾府里每月给旁支别系发月例银子,却正写了族长贾珍在年下给族中没进益的子弟分年货,是补写日常生活,所以这一笔特别可贵。
这里重点提了一笔贾芹,也是前八十回最后一次写贾芹。此前凤姐循私,替他安排了个铁槛寺管理小和尚道士的肥差,每月白花花净赚银子。然而贾芹不争气,仍然捉襟见肘的一副寒酸像,遂被贾珍斥责:“我这东西,原是给你那些闲着无事的无进益的小叔叔兄弟们的。那二年你闲着,我也给过你的。你如今在那府里管事,家庙里管和尚道士们,一月又有你的分例外,这些和尚的分例银子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取这个,太也贪了!你自己瞧瞧,你穿的象个手里使钱办事的?先前说你没进益,如今又怎么了?比先倒不象了。”贾芹道:“我家里原人口多,费用大。”贾珍冷笑道:“你还支吾我。你在家庙里干的事,打谅我不知道呢。你到了那里自然是爷了,没人敢违拗你。你手里又有了钱,离着我们又远,你就为王称霸起来,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这会子花的这个形象,你还敢领东西来?领不成东西,领一顿驮水棍去才罢。等过了年,我必和你琏二叔说,换回你来。”
“窝娼聚赌”容易理解,“养老婆小子”是什么意思呢?这个“老婆”指的可不是妻子,而是结了婚的女人,也就是别人的老婆;“小子”却不是说别人的小子,更不是指那女人还带了个拖油瓶儿子来,而是指“孪童”。贾芹在寺庙里开赌场不算,还要蓄娼招妓,男女通吃,这是何等秽乱之举?
而这样的弥天之罪,贾珍是完全知情的,却只是随意斥责几句就算了,过后并未见得严肃处理。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自己无法无天,所以看到子侄们胡作非为,明知是错,却也并不认真当作一回事。
然而铁槛寺是家庙,贾芹是贾家子侄,想来抄家之际,这也会是重罪一条。
到了正节下,除夕夜,贾母等有诰封者按品大装,进宫朝贺,领宴回来,不回荣国府,要先在宁国府下轿,入祠祭祖。
很多人不了解为什么除夕夜,一家人不去荣国府守着老祖母拜年,倒要劳动贾母巴巴儿地跑到宁府来?这就是因为宁府才是长房,贾珍才是族长,逢到年节,贾母也得俯就前来,这就是规矩。
中国很多旧小说里,做老爷的另设小公馆,长年不回家,原配夫人形同虚设,就等着年三十祭祖这一刻才能扬眉吐气了。因为你跑得再远再花心,祖宗牌位总是不能抱离了本家,到了除夕祭祖时还得回来,还得承认正房原配的位次啊。
天下最无奈的一点指望。
宁荣二府年年祭祖,原不必从头细写,但是此回中宝琴是新人,拜了王夫人做干妈的贾府小姐,故而竟也列次祭祖队伍中,得以见识宗祠庄严。于是,正如宁荣街与荣国府借着黛玉进京的眼光细写格局般,此回便借着宝琴眼光详细叙述了祭祖之所闻所见。正如蒙府本回前评所言:
“不知措手处,乃作者偏就宝琴眼中款款叙来。首叙院宇匾对,次叙抱厦匾对,后叙正堂匾对,字字古艳。槛以外,槛以内,是男女分界处;仪门以外,仪门以内,是主仆分界处。献帛献爵择其人,应昭应穆从其讳,是一篇绝大典制。文字最高妙是神主看不真切,一句最苦心是用贾蓉为槛边传蔬人,用贾芷等为仪门传蔬人,体贴入微。噫!文心至此,脉绝血枯矣。”
一句“里边香烛辉煌,锦帐绣幕,虽列着神主,却看不真切”,省却多少闲笔;而贾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细说位次,又何等清晓有序;“贾蓉系长房长孙,独他随女眷在槛内”,刚好联接了男亲和女眷;贾敬为宁府之长,故而主祭;贾蓉为宁府最晚一辈,故而传递;再由蓉妻从低往高传给女长辈,直至贾母。次序井严,蔚为大观。
行礼毕,贾母略吃两口茶便要辞去,尤氏苦留不住——其实也是拿乔走过场,因为贾敬、贾赦方才礼毕就已经“忙退出至荣府专候与贾母行礼”了,显然也都知道贾母不会久坐,急着完成过场的。
贾母回了荣国府,先是老太太们来行礼,既称“两三个老妯娌”,自是与贾母同辈的,所以最先迎候;贾母亲送至内仪门方回,归正坐,贾敬、贾赦等这才率领子弟进来行礼,男一起,女一起,按辈次一一行过了,又按长幼挨次归坐受礼,两府仆婢也按上中下行礼毕,散押岁钱、荷包、金银锞,再次摆上宴来。
次日五更,贾母等又按品妆饰,摆全副执事进宫朝贺,并祝元春千秋——因为元春正是大年初一生日。
领宴毕,再至宁府祭祖,而后回来受礼——这里先是国礼,再是族礼,之后家礼,层次非常清楚,而宁荣二府的关系,也就在这个除夕夜梳理得更明白了。
鲟鳇鱼与胭脂米
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中之排场礼数,足以和元春省亲相媲美,蒙府本回前批极称其为“脉绝血枯”文字,可见其用心之至。
祭宗祠之前,先写了黑山村庄头乌进孝“进贡孝敬”送年礼一段,写得极为细致,不但细细列明所进物品,且连来一趟的日子都记得清楚,说是因遇到雪,一暖一化,路上难走,行程需时一月零两天。
那么这个黑山村在什么地方呢?
我的猜测是黑龙江、打牲乌拉一带。黑山村,隐黑龙江;而乌进孝,则隐打牲乌拉。
清初,皇太极下特旨:“乌拉系发祥之胜地。”顺治十四年,设立打牲乌拉总管衙门,专门办理皇室进贡等事宜,成为与江宁(南京)、苏州、杭州齐名的四大朝贡基地之一,遂有“南有江宁织造,北有打牲乌拉”之说。
我们都知道,曹雪芹之祖辈、父辈——曹寅、曹颙、曹頫三人都曾相继接任江宁织造。曹頫接任时年纪尚小,其职实由舅舅李煦监管。然而雍正继位后,李煦却以亏空库帑被查抄,雍正五年二月被流放,流放之地正是“打牲乌拉”,最终冻饿而死;而曹寅的长婿傅鼐,与文中史湘云之叔父史鼐同名的,亦于雍正四年五月被革职,抵罪遣往黑龙江极寒之地。
余下两门,曹頫亦被抄家革职,且曾枷号;曹家最显赫的一门皇亲平郡王讷尔苏亦于雍正四年七月被革爵圈禁,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四大家族纷纷败落,落得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文中黑山村、乌进孝,正是将黑龙江与打牲乌拉混为一谈,一则影射李煦、傅鼐的下落,二则也写出曹家继任江宁织造本职。
书中“假作真时真亦假”,不写江宁织造进贡织品材料,却写打牲乌拉孝敬山珍野味,是故弄玄笔。
且看乌进孝所开列的贡品单子,如下:
“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鳇鱼二个,各色杂鱼二百斤,活鸡、鸭、鹅各二百只,风鸡、鸭、鹅二百只,野鸡、兔子各二百对,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蛏干二十斤,榛、松、桃、杏穰各二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二百斤,银霜炭上等选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万斤,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杂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干菜一车,外卖粱谷、牲口各项之银共折银二千五百两。外门下孝敬哥儿姐儿顽意:活鹿两对,活白兔四对,黑兔四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
所写之獐狍野猪、鹿筋熊掌、榛松桃杏,皆为东北特产山珍,而鲟鳇鱼更是打牲乌拉特贡,有“水中熊猫”之名,极为罕有,是白垩纪时期保存下来的古生物群之一,跟恐龙一般年纪,所以又名“活化石”,只产于黑龙江与乌苏里江抚远县境内一段水域。
而在清朝时,鲟鳇鱼原是打牲乌拉进贡朝廷的重要贡品,每年都有定例,进贡得多就褒奖,缺则罚。皇家祭祖敬神时,鲟鳇鱼列于献牲首位,皇帝万寿节和重大节庆时也都被列为必备佳肴。
史载康熙皇帝三次东巡祭祖,其中二十一年二月十五日出行那次,三月二十五日到达吉林,曾在松花江上望祭长白山;三月二十七日到达打牲乌拉,四月一日还在松花江上亲自捕捞鲟鳇鱼。其后,还曾经写诗记行:“松花江,江水情,浩浩瀚瀚冲波行,云覆万里开澄泓。”
皇上出行,一路要驻跸停留,游山玩水,从京城到打牲乌拉也不过用了四十天。书中说乌庄头来京花费一个月零两天,是很合理的。
另外,关于鲟鳇鱼还有则趣闻,说是乾隆皇帝有一年在京城市场上看到出售的鲟鳇鱼,竟然比进贡的贡品还大,于是就重重处罚了打牲乌拉的总管,并予以免职。
历代清帝对于鲟鳇鱼如此重视,包衣出身的曹家人不可能不知道,更不会搞错鲟鳇鱼的出产之地,所以单子中既然列有打牲乌拉特贡“鲟鳇鱼二个”,则可知乌进孝只能来自此地矣。
既确定了黑山村在黑龙江、打牲乌拉一带,那么贡品中最富盛名的“御田胭脂米”就也有了下落,只能是指卓有盛名的黑龙江大米了。
再说一则趣闻:毛泽东主席在1954年读《红楼梦》时,看到这一回,对于“下用常米一千石”,“御田胭脂米”却只有两石的话大感兴趣,就想尝尝到底是何等好米。这可把专家和官员们难为坏了,首先就得考据这“御田胭脂米”到底产于何地,实为何米啊。结果考证来考证去,就找到了康熙东巡河北时吃过的一种红色稻米。于是主席就给河北省委写信说:可否由粮食部门收购一部分御田胭脂米,以供中央招待国际友人。
但是我认定了黑龙江大米这个前提之后,却查到《新唐书?渤海传》中记载,唐代时渤海国每年进贡唐王之物中,必有“卢城之稻”,乃于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百里火山熔岩台地,引进大唐灌溉技术所种植,产量稀少,而质量极优,遂有“中华第一贡米”之称。
古渤海国位于今黑龙江省宁安市渤海镇,既为贡米指定之地,可知“御田”二字不谬;而所以称“胭脂米”,想来是因“火山熔岩”而得名矣。
建国初的专家们显然犯了“挂一漏万”的错误,主席要找“御田胭脂米”,专家便只惦记着红稻米三个字了,引经据典地考证出河北往事来。然而,须知黑山村庄头进贡不同于亲戚送礼或买办采购,而是相当于佃户交租一样,只会孝敬自己庄子上或附近的特产,不可能大老远地跨省过海去弄了别地产物进奉贾府。
河北纵有红稻米,却上哪里去弄獐狍暹猪、鹿筋熊掌呢?更不要说鲟鳇鱼了。可知单为“御田”二字就将胭脂米牵强附会为河北稻米,实在是断章取义。主席上当了。
掰完谎儿,再回到《红楼梦》中来——书中既然大费周章地写了黑山村乌进孝一段文字,又暗示了李煦、傅鼐流放黑龙江、打牲乌拉之事,想来下文必有照应。
值得回味的是,乾隆四年,废太子胤礽的儿子弘皙于住处私建小朝廷,甚至仿国制设立会计、掌仪等司,并与庄亲王等人过从甚密,有谋反之嫌;次年秋天,庄亲王之子甚至乘雍正狩猎外出时,侍机谋刺。这就是清朝历史上的“弘皙逆案”,而这个案子,被雍正交与了傅鼐与福彭共同审理。审着审着,两个人的名字就从史册中消失了,显然审理结果是不合圣意的。接着傅鼐就被流放了。
《好了歌注释》中“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一句后,有脂批“贾赦、雨村一干人”,可知狼狈为奸的贾赦、贾雨村后来都获罪带枷,且很可能流放边陲了。而“造衅开端首在宁”的贾珍常于家中夜宴聚赌,招集子弟们“临潼斗宝”一般,无所不为。这正是朝廷最恨之事,家败之时,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贾珍在宁府之行径,可有“小朝廷”之嫌?而乌进孝送礼这一段,又是否正为暗示这一点呢?
很可能,贾珍正是抄家的罪魁,流刑三千里怕是跑不掉的。而流放之地,既使书中不明写,亦可想必是黑龙江、打牲乌拉之类,也就是会经过黑山庄了。到那时,他与乌进孝困境重逢,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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