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贾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2 / 2)
因而贾琏归时,尤家母女“面上便有些讪讪的”,尤二姐更滴泪表白,且说:“我算是有靠,将来我妹子却如何结果?据我看来,这个形景恐非长策,要作长久之计方可。”
——说到底,尤氏姐妹如此行径,不过是求个终身有靠罢了。尤二姐自己嫁了贾琏,便想让妹妹也嫁与贾珍为妾,然而尤三却不愿意,撕破脸大闹起来,连贾珍也不承望她这等“无耻老辣”,反不好轻薄,以后亦不敢再来。尤三姐反而又命小厮去请,嘻笑怒骂,图个自己痛快。姐姐劝她,她反有一番道理:“趁如今我不拿他们取乐作践准折,到那时白落个臭名,后悔不及。”
后来尤二与她商议终身大事,三姐也说:“也不用絮絮叨叨提那从前丑事了,世人也尽知,说也无益。”
也就是说,尤三姐自己也知道臭名远扬,早已不在乎了。但是她们虽身处污秽之中,一直都渴望有一天能够上岸,抓住一根浮草重新过活。
尤二的浮草是贾琏,尤三的浮草是柳湘莲。尤三姐自择柳湘莲为夫后,决意痛改前非:“我如今改过守分,只要我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
三姐的刚烈志气,至此才露出端倪。
择定柳湘莲后,那尤三姐“每日侍奉母姊之余,只安分守己,随分过活。虽是夜晚间孤衾独枕,不惯寂寞,奈一心丢了众人,只念柳湘莲早早回来完了终身大事。”
这段话透露出两个信息:一是此前她原是不惯“孤衾独枕”的,早非黄花闺女;二是从此开始洗心革面,做起贞节烈女来——可惜晚了。
柳湘莲向宝玉打听尤三姐,听说原在宁国府生存,顿足道:“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而面对这样的指责,宝玉也无言可辩,只说:“你既深知,又来问我作甚么?连我也未必干净了。”
有人说贾宝玉一言死三姐,实实冤枉了宝玉。因为三姐之淫是事实,宝玉也不能代为遮瞒,何况柳湘莲是知己,难道他能罔顾事实么?
柳湘莲向尤三退婚,尤三姐“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她委屈,但并不冤枉,因为了无可辩解,惟有一死以明心志。
这是红楼中相当惨烈凄艳的一幕,“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的意境绝美无匹。柳湘莲至此方知尤三姐“原来这样标致,又这等刚烈,自悔不及。”又因梦见尤三姐仗剑来辞,警醒顿悟,遂削发出家,跟随道士不知往哪里去了。
少年时,看至这一段,只觉无限委屈,嚎啕大哭。如今看到原文,也仍是无限感慨。尤氏姐妹身处污泥,虽然未能不染,但一心向着阳光。
然而两个人都未能如愿,姐姐被妒妇王熙凤害死,妹妹则被柳湘莲的拒婚羞愤自尽,她们都没能得到上岸的机会。
尤三之死,并非死于谣言,更不是死于宝玉的误导,而是死于自己的历史,死于“一失足成千古恨”,正如书中对尤二的评价,“若论起温柔和顺,凡事必商必议,不敢恃才自专,实较凤姐高十倍;若论标致,言谈行事,也胜五分。虽然如今改过,但已经失了脚,有了一个‘淫’字,凭他有甚好处也不算了。”——虽然悔过自新,终究天理不容,这岂非更加可悲?
这样的结局,比描写两个无辜清白女孩儿惨死更有悲剧意义。因为已经有了一个被谣言害死的晴雯,实在不必再添一个同样命运的尤三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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