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外(1 / 2)
春风吹来了,细细的柳条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嫩黄色,甚至已经有了点儿绿意。风轻轻吹过,把柳条的下垂的梢头一顺地托了起来,一会儿又一齐垂了下来,仿佛梳得很齐的女孩子的柔软的头发。
一道小溪在两行柳树之间流过。不知谁把小溪斟得满满的,碧清的水几乎跟岸相平。又细又匀的美丽的波纹好像刻在水面上似的,看不出向前推移的痕迹。柳树的倒影因而显得格外清楚。水的气息,泥土的气息,使人一嗅到就想起春天已经来了。温和的阳光笼罩在小溪上,好像使每一块石子每一粒泥砂都有了欢乐的生命,更不用说那些小鱼小虾了。
小溪旁边,柳树底下,各种华丽的车辆都朝着一个方向跑。有马拉的,轮子滑过地面没有一丝儿声音;白铜的轮辐耀人眼睛,乌漆的车厢亮得能照见人,巨大的玻璃窗透明得好像没有一个样。有人拉的,也轻快非常;洁白的坐褥,织着花纹的车毯,车杠上那个玩具似的手揿喇叭,都是精美不过的。还有用机器开动的,仿佛神奇的野兽,宽阔的身躯,一对睁圆的眼睛,滚一般地飞奔而来,刚到跟前,一转眼又不见了,还隐隐地听得它怪声怪气地吼叫。
坐在各种车辆里的人心里装满了快乐。快乐原来也是有重量的,你看,拉车的马出汗了,拉车的人喘气了,连机器也发出轧轧的疲倦的声音。坐在车上的人毫不察觉,他们怀着满心的快乐,用欢愉的眼光欣赏着柔软的柳条和恬静的溪水,又掀起鼻孔深深地吸气,仔细品尝春天的芳香。你看那位胖胖的先生,宽弛的双腮在抖动着。你看那位老太太,眯着周围满是皱纹的眼睛,张大了她那干瘪的嘴。那些年轻的女郎挥舞着手帕,唱起歌儿来了。那些小孩儿又是笑又是闹,张开双臂想跳下车来。这时候,拉车的马汗出得更多了,拉车的人气喘得更急了,连机器的轧轧声也显得更加疲倦了。
那些心里装满了快乐的人要到哪里去呢?原来前面小溪拐弯的地方有一座花园。春风吹来,睡着的花园才醒过来,还带点儿倦意,发出带着甜味的芳香。小鸟儿们已经热闹地唱起来,招引那些心里装满了快乐还要寻找快乐的人。他们知道花园是快乐的银行,自然都要奔向花园,犹如每一滴水喜欢奔向大海一个样。
长儿站在花园门口不止一天了。邻家的伯母跟他讲起过这座花园,他猜想花园的大门里边一定就是神仙的境界,总想进去逛逛。
他跟父亲很不容易见面:早上他起床的时候,父亲还睡得正酣;等他跟小伙伴们玩了一阵回家,父亲已经不知上哪儿去了,直到晚上他眼皮发沉了还不见回来。所以他只好跟母亲说。母亲老给人家洗衣服,青布围裙老是湿漉漉的,十个手指让水泡得又白又肿。她听长儿说要去逛花园,就发怒说:“花园?你配逛花园?”她不往下说了,继续搓手中的衣服,肥皂沫不断地向四周飞溅。
长儿不敢再说什么,可是他实在不明白母亲的话:为什么他不配逛花园?那么谁才配逛花园呢?邻家的伯母从来没有说过。长儿以为除了邻家的伯母,再没有懂得道理的人了。她没有说过,别人也不会知道。长儿只好把疑问默默地藏在心里,只好睡他的觉,做他的梦……
他的一双脚仿佛有魔法似的,不知不觉,把他的身子载到了花园门口。又阔又大的门敞开着,望进去只见密密层层的深绿的浅绿的树。他跟树林之间没有东西挡着,也不见别的人。他飞奔过去,跑得比平时快,跳得比平时高。忽然,他的身子让什么给绊住了,再使劲也摆脱不了。只听得有人大喝一声:“跟谁一块儿来的?”他才发觉身后站着一个大汉,他的肩膀就让这个大汉给抓住了。那只又粗又大的手,好像给他捆上了几根绳子,捆得他胳膊都发麻了。
长儿心里害怕,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瞪大了一双眼睛。大汉摇晃着他的肩膀说:“我在问你呢,你是跟谁一块儿来的?”长儿说:“我……我自己一个人来的。”大汉听着笑了一笑,脸色显得更加可怕。他说:“既然一个人来的,买了票子再进去!”
“我不要买票子,只到花园里去逛逛。”长儿一边说,一边想脱身跑。大汉发怒了,眼睛射出凶光,原先只鼻子发红,现在整个脸都涨红了。他大声说:“小流氓,不出钱想逛花园,快给我滚!”大汉使劲一推,长儿摇摇晃晃倒退了几步,一跤坐在地上,两手向后撑住了身子。坐在门口歇息的车夫看着都狂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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