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人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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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都七嘴八舌地在那里瞎猜。太爷爷听了一会,先回了家。

太奶奶从锅洞里端出一吊罐煨肉,放在桌上。太爷爷也不吃那很香的煨烂的熟肉,他烟瘾大,抽竹烟袋,一边抽一边说:牛棚里那堵墙没开裂子,怎么好好地就倒了呢?那堵墙能砸得死人嘛?有几个人在旁边说话,也回我太爷爷的话。太爷爷办事,先听人七嘴八舌地说,随人家说去。最后,他就有主意了。太爷爷连大塘里和村后头树上出现的昌年的衣物的事都不晓得,但现在听人家一说,就都晓得了,心里也有底了。太爷爷是个非常聪明人,别人都这么说。他断定,这件事情,肯定里外都有人。要不,衣服鞋子怎么就从家里拿出来了呢?除非是真有鬼!他说。

接着,太爷爷深更半夜地就在我家堂屋里拍了桌子,大发雷霆,骂了:娼妇贱贼!耍斧头耍到了鲁班门前,弄鬼弄到我家门里来了!

太爷爷很少拍桌子擂板凳的,一般情况下都是威而不露。

人都走了,太爷爷还在那里抽烟。

天快亮了。桌上一吊罐煨肉都冷了。太奶奶又把吊罐放到锅洞里去。

太爷爷对汉卿说:“汉卿,我的家业传给你了,你说说这事吧。我在三公山做点事,家里就闹成这样,也是你没有入法门啊!”

太奶奶是小脚,她陪在旁边,插话帮汉卿,说:汉卿哎,我听讲昌年老婆跟叶家屯上杀猪的叶四海有点那个……那一天昌年到街上去卖茅草去了,小二嫂子到昌年家去借称,在老堂屋里就听到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鬼搞,搞得声响还不小,看那样子都不是头遭二遭了,小二嫂子讲,她听到叶四海一边在干一边在喊,那叶四海喊吃吃吃吃吃吃,大白天的,他们两个在那里作孽!

太爷爷问:小二嫂子只跟你一人讲了?

太奶奶说:小二嫂子嘴碎,还跟哪个讲了,我不晓得。

那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几了。大韦庄里来了几班唱门歌子的。往年,不晓得有多少班人要来。这一年,进村一看,见村子里死了人,转头就走了,到别的地方去唱了。太爷爷吩咐说:“汉卿,我坐在家里,这事年底要了断,你来处理,你在明处,我在暗处。你在阳间,我在阴间。你管活人,我管死人,我们把两界戏唱好。不到关键时候,你不要动我。”

大塘边,天一断黑,妇女们就不敢来洗东西了,都说大塘是昌年显魂的水塘,现在冷淡屁秋的了。胆大的妇女才敢来宰杀鸡鹅、淘米、洗被子。年底了,哪家没东西洗,都想趁着几个大太阳天洗好晒干。往年一到年底,大水跳上都挤满了人,后面还排着队,唧唧喳喳说着话、等,抽空跑回家去给小伢子喂口奶再来等。大塘里的细条鱼还跟往常一样,争着吃些牲口肺叶和杂碎。小二嫂子就属于胆大的,她在水跳上朝人笑,说:我不怕鬼,人跟鬼都一样的,男鬼要找女鬼亲嘴的!正说着,忽然就听到村口巷子那里,一路嚎着,奔来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像个厉鬼一样,她就是昌年老婆,笔直地上了正中间那个大青石板水跳,她不敢跃过人“扑通”跳到大塘里,而是嚎着,顺着石板往塘里溜,一边溜一边大哭大唱:“我不想活了——喂,我不想活了——喂,我这还有什么活头——啊——啊?”

大塘里的水很深。许多人都来拉她,来劝她。昌年老婆被起上水时,一身上下、连里面的夹袄夹裤都湿了,对襟子也给人解开了,头发湿得跟水鬼一个样子。她坐在地上又哭又嚎,人像个鼻涕虫,放下去一大摊,拎起来一大挂。村子里面这一桩命案闹得沸反盈天了。昌年老婆坐在地上,不怕冷,先哭喊,后叫骂起来,也不指明是骂哪个,一句歌一句骂,道:“……我不想活了——喂,……我家昌年死了——奥,我不想活了——喂,……哪个断根的、烂舌的、不得好死的嚼蛆,我不想活了——喂!啊啊,哪个嚼蛆讲是我害死我家昌年的,我不想活了——喂——啊啊,活着有什么用啊?啊啊,我不想活了喂,她一家死八代的!我不想活了——喂!哦哦,……我连小伢子也不要了,我人也要走了,哦哦。……好心的大爷大妈,日后遇到我儿,给一口饭吃,我不活了——喂!啊啊,哦哦,……你们别拉我,让我死,啊啊,哦哦……”

村子里不少人都围来了。老年人劝说她回家换身干衣裳,劝她想开点,说,家里男人还没收尸,小奶伢子还在吃奶,就是看在小伢子情份上,也应该活下去,别提死。昌年老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左右甩,人还摊在地上,任人拉也不起来,人越多,她哭得越惨,道:“……昌年死了哦,我家里就像桶炸了箍!我一个人拖儿带女的——有什么活头哦!……死鬼你带我去!你走了,你却要我受罪!你从奈何桥回来,带我去割人家舌头!哦哦!昌年哎,昌年哎,你要不带我去,我就自己死,哦哦,啊啊……”她赖在地下,说着骂着,身子还往上纵,在人堆里挣,还要往大塘里跑。

那天有点太阳,可还是个进了九的大冬天,很冷。

村前的老太太从家里拿了把梳头来,在大塘边上,挤到昌年老婆边上,帮她梳头,揩掉她脸上的鼻涕和眼睛水。不晓得为什么,昌年老婆忽然辛酸起来,也不骂了,倒是真情地嚎起来,把脸上哭得满是眼睛水。旁边的老太太也流了泪,还帮她揩。众人一起七嘴八舌地劝,终于劝动了,两个壮一点的妇女把她架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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