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 解释(1 / 2)
夜色笼罩,凉雾薄透,空寂的官道上,只有马蹄声不断回响。</p>
风吹在脸上,江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懊悔出门时少添了件衣裳,他朝前头看去,宋弈也是和以前一样穿着件单薄的素色长袍,身姿飘然的高坐马背之上,他喊了一嗓子:“爷,您冷不冷,属下记得前头有间客栈,要不然去歇一夜明儿再赶路”</p>
江淮的话被风吹走了,宋弈听没听见他不知道,只好夹着马腹加快速度</p>
子夜时分,庄子里的人都歇了,甚至连鸡鸣鸟雀的叫声都听不到,路大勇的院子里,却有一灯如豆,在暗夜里摇摇晃晃,孱弱的亮着,照的院落里有些细微的亮,宋弈在院门外下马,路大勇和周芳以及戴望舒闻声开门出来,三个人站在门口看见院子站着一个人,身姿如松,气质淡然,可一双眸子却似深潭一般,又浓又暗的落在那亮着灯的窗户上,还有影影绰绰并不清晰的女子的剪影。</p>
像是盘腿坐着的,一动不动,可即便看不清面容,宋弈也能感受到她的悲伤和失望。</p>
他心头一痛,撕心裂肺的直入骨髓,不过三天,其实也就三天可是他却觉得每时每刻都度日如年</p>
宋弈想到当初求亲时,他站在廊下看着她,她虽笑面如花可眼睛里却是冷静和审视,他明白,在她的眼中他的突然出现以及求亲是突兀的,难以理解的他也难以理解,其实他可以按照自己最初的计划离开京城,十年后再回来,至多费点事吧,可是他没有,莫名的没有犹豫的选择了留下,选择了厚颜无耻的来求亲。</p>
在最初的时候,他对幼清的感受,有同情,同情她的身世以及将要面临的危势,有无奈,无奈她的性情以及她执着勇往的执拗,更有欣赏,欣赏她的聪慧以及面对危机时的处变不惊。</p>
这样的女子,让人心疼又佩服,但他更想看见在她脸上露出赤诚的笑容,明媚轻松是温暖而非冷漠疏离。</p>
他开始在意那本随时可以抛之脑后的婚约,那婚约就像一根绳索,系的越来越近,拉着他拴着他,而给予这绳索力道的,恰恰是他自己。</p>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这是他说服自己的最后一句话。</p>
他想,若是他给她遮风挡雨,站在她身前解决那些对于她一个女子来说难如登天的大事,她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很期待所以毫不犹豫的做了,站在她前面,做了所有她心心念念想要做的事情,她也终于变成那个他想要看见的温暖如红日般的女子</p>
他有时候看着她笑黏着他时,他很欢喜但更多的是欣慰,也知道,她改变的同时也正改变着他,可是,他从来没有像这三天一样那么细致的审视,回忆,展望,就在昨晚他一个人躺在床上依旧彻夜难眠的时候,忽然就明白了。</p>
原来他当初拽着那可有可无的婚约来求亲时,不是给她一个避风挡雨的港湾,而是为自己找了一个舒适的家,她并没有被他改变,成为温暖赤诚的女子。但却成为他心头那个最温暖炙热的太阳。</p>
她是救赎,而他才是被改变的那个人。</p>
宋弈负手静静立着,被冻的僵硬的手指,开始一点一点回暖,像是融化的冰,他甚至已听到了欢快的滴滴答答的水声。</p>
“爷”周芳走过来,朝房里看了看,低声道,“夫人她”她说着满声的无奈和心疼,幼清什么都不说,可是就是将自己关在房里,无论封神医和寻来的方大老爷说多少话,哄着,她都不愿意出来,只一句等她冷静下来,再谈这些。</p>
即便那么生气,那么愤怒,夫人还是冷静的,没有大哭大闹没有一去不回没有恶语伤人她还拿此事来训诫了戴望舒,若这事换成了戴望舒,怕是所有人都不得安宁了。</p>
其实,换做她,可能也差不多吧。</p>
“去歇着吧。”宋弈未动,目光也不曾离开,周芳又朝房里看了看,点点头,道,“那您先进屋吧,外头冷”</p>
宋弈没说话,周芳叹了口气,回头去看路大勇和戴望舒,三个人皆是无奈,转身回到屋里,方明晖亦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见宋弈在院中,许多的交代和话语只能化作一声轻叹拍了拍宋弈的肩膀,他来了两天,却没有见到幼清,幼清生他的气不理他,他们父女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变成这样。</p>
可是,若是重来一次,他依旧不会那么早告诉她倪贵妃的身份这样的压力和担忧,就让他一个人背负便好。</p>
他的妮儿已经很苦了,他不愿意再让父辈们的事给她带来困扰。</p>
方明晖拖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屋里,关门,黑漆漆的房里,他困苦的坐在椅子上,闭目,长叹</p>
宋弈依旧站在院中,望着窗户上的剪影,走近了几步,站在窗根下,轻声道:“丫头,我来了”</p>
噗嗤一声,里头的灯熄了,那道令他移不开目光的影子消失,他微微一愣,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和你解释好不好,有的事情并非如你所了解和看到的那样,其实便是我,不是当事人,也知道的不那么清楚。”他顿了顿,又道,“或者,你随我去见见她,让她亲口告诉你真相。”</p>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显露着幼清的态度。</p>
夜色越发的重,江淮冷的受不住跑进屋里翻了件路大勇的夹袄套在身上,总算觉得舒服了点,他朝院子里探了探头,又被周芳拉进去,他咕哝道:“要不然把门撞开”</p>
“撞你脑袋还差不多。”戴望舒撇了他一眼,亏他能想出这个法子来,要开门爷早就开了,一道门一只木栓拦不住爷,就是不能这么做罢了,要不然爷何故站在院子里说话,夫人本来就生着气,要是不经她同意就进去,岂不是更惹夫人生气。</p>
江淮拢了拢衣裳,坐在椅子上,朝紧闭的房门看了眼,道:“外面太冷了,爷要是冻一夜生病了怎么办。”</p>
周芳也露出犹豫之色来,想了想,比起让夫人消气回家,爷病就病了吧。</p>
大家做了取舍,就窝在正厅里不再出去。</p>
宋弈站在窗台上,轻声细语的说着话:“柔然全族不到百人,当年我娘和倪贵妃,便是那百人中之二,以游牧为生,虽过的贫苦可她们却很开心,远离纷争自由自在,可有一日她们在阴山脚下,遇见了元蒙人。正值隆冬,元蒙人攻城不成铩羽而归,看见他们便起了抢夺之意,那一次中,全族死伤过半,剩下的也都四散逃命,我娘进了关,也就是那时她与父亲相遇”</p>
彼时,宋墉还在兵部,受圣命巡视三边,而幺子宋季柏正随他左右。</p>
“倪贵妃却被人抓去,辗转到了沂州的恭王府,隔年经由恭王以美人之名献入宫中”宋弈声音清幽淡远,不急不慢的说着,“入宫后,倪贵妃曾寻死过几回,她亦一直窝在殿中并不出门,宫中的人只知道有此人,却鲜有人见过她露面直到第二年年底,才偶然被圣上看见壬葵之乱知道的人并不少,可真正了解内情的人却不多。”</p>
“当年郑皇后也才入宫不久,被太后压着又并不受宠,六宫掌印与她而言太过沉重而手忙脚乱,所以,事情一出她虽最先赶到,但却并没有处理得当,盛怒之下,圣上下令彻查,却不曾想查出来,那行凶的女官竟是受凤梧宫人指使,皇后百口莫辩之际,倪贵妃却担了罪责圣上虽有时没有章法,可并不昏聩,倪贵妃在宫中势单力薄,无权无势,这样的事她根本办不到,而皇后亦是如此。此事虽未查到最终的元凶,但倪贵妃和相关的妃嫔皆被发入乾西,所有知情的女官内侍也被处死,而后圣上搬去西苑。”</p>
宋弈说着,声音渐渐暗哑,停顿了一刻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一个月后,倪贵妃在乾西失踪,无人知道她的下落,皇后不敢惊动圣上和太后,力压了此事直到景隆二十二年年初,才由人告密,在宁夏卫找到倪贵妃,将她暗中带回。”他说着微顿,又无奈的道,“我知道的是我查的,但细节如何,譬如她如何出宫,又为何出宫,我不曾见她更没有机会相询,所以并不知情,你若疑惑,我可安排你和她见上一面。”</p>
“丫头。”宋弈柔声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气我隐瞒你,可此事单看表面并不荣耀,且若暴露你和岳父便有性命之忧,我如何舍得让你背负这些,只愿等一日大局落定,无人能治罪你们时,你再知道,到时候你且当个故事听,母亲依旧是母亲,父亲还是从前的父亲”</p>
“你怎么知道我背负不了。”幼清怒道,“你问过我的意思吗我当初问你为何选十一皇子时,你便遮遮掩掩,我信你才不会自己去查,如今我知道了,你才于我道出原委。我现在不想听”</p>
“丫头。”宋弈心疼,语气中微露着愧疚,“这件事,即便你不想听,它也不会因此消失,最后难为的还是你自己。”</p>
幼清冷声道:“我为难我自己与你何干”</p>
“怎么会和我不相干。”宋弈靠在窗根,夜风如水浸着四肢百骸,他叹了口气服软似的道,“你不在家,家都不成家了”</p>
幼清听着,眉头便动了动,她哼了一声蒙着被子不理他。</p>
“可真是冷。”宋弈说着,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再过几日,或许就要下雪了”叹气道:“你若真不想见我,那我走吧”很哀伤的样子。</p>
房里悉悉索索的,幼清好像翻了个身,他眉梢一微挑,便匿了声音不再说话,里里外外安静下来。</p>
幼清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忽然就听不到宋弈说话了,难道真走了</p>
这么晚,外头又冷,来回的折腾,定然是又累又冷</p>
算了,管他做什么,幼清气的又翻了个身,他也是,爹爹也是,把她当孩子瞒着骗着,那个女人有什么可值得维护的,任她自生自灭便好了。</p>
幼清一想到母亲的身份,便气的不行</p>
解释,有什么可解释的,不管她怎么出宫的,又为何出宫的,都无法个改变她的身份</p>
幼清又翻了身,眼睛落在窗户上,宋弈真的没了声音,真的走了</p>
走就走吧,不管他了,活该受着。</p>
她心里乱糟糟的想着,忽然,身后一动,身体猛然就被拉着落进了一个怀抱里,她一愣忙拍着箍在她腰上的手,道:“你放开,无赖我不想见到你。”</p>
“乖”宋弈轻声哄着,直到此刻一直无处放的心才落在实处,他舒服的微微笑了起来,紧紧将幼清搂在怀里,鼻尖的清香,怀中的温软,都让他朝思暮想,后悔过无数次千算万算怎么就没有防范到这一天。</p>
“我错了我和你认错”宋弈轻轻柔柔的,声音像山涧的溪水,“丫头和我回去吧,你不在,那便不是我的家。”</p>
幼清鼻头一酸,她心里都清楚,不管如何生他的气,她都不曾想过和他分开,只是想要一个人待着,等自己的情绪平复了再和他们谈,如今宋弈闯进来,尽管愤怒,可她的心还是软了</p>
“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堵了气道,“我就要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p>
宋弈抱着她,脸贴在她的脖子上,淡淡的嗯了一声:“那我也搬来,往后我们就住在这里”</p>
“你怎么不讲理的。”幼清掰着他的手,“我要一个人待在这里,我不想见你。”</p>
宋弈的手岿然不动:“我想见你,很想很想”他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如影随形日夜相随,“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p>
幼清气的抓着他的手,就张嘴咬了下去,宋弈却笑了起来,唇瓣移动,啄着她的发梢,脖颈,耳珠,眉心,眼角每一处,都像是刻上烙印似的,吻着,亲着</p>
幼清咬不下去,刚松了口唇瓣便被他堵住,这个吻不似以往的细腻绵长,狂风骤雨般,霸道席卷着她口中的每一处,幼清推着他,但他就跟座山似的,压着她让她无力招架。</p>
不知过了多久,宋弈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她,撑躺在她身边,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擦着鼻尖,他轻声叹道:“小丫头我向你认错行不行”</p>
他虽温润一副好脾气,却矜贵清傲,虽偶尔和她柔声哄着,却也有姿态和距离,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放低姿态,哀求着一般,幼清咕哝了一句,埋头在他怀里,不说话却落着泪。</p>
宋弈叹了口气,搂着她,两个人紧紧拥着,许久都没有说话。</p>
幼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这几日她虽躺着,却没有合过眼,或许是不习惯没有宋弈气息的床,她根本没有办法睡着,此刻在他的怀里,她很踏实,温暖的令她舒张了四肢,哭着哭着便沉沉的睡着了</p>
宋弈垂目看她,她虽睡的香甜,可眉宇间依旧微微皱着,他心疼的伸手去抚平,可几次之后眉宇依旧紧紧蹙着</p>
“我该拿你怎么办。”他抱着她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发顶,虽觉得心疼和无奈,可方才的那股侵入心底的冷,却没有了,暖暖的舒淌着,又熨帖又安心。</p>
第二日一早,幼清睁开眼睛时,便看到宋弈的胸膛,他昨晚和衣睡的,此刻被褥都落在她身上,她动了动将被褥扯过来盖在他身上,刚动了一下,头顶上便传来宋弈暗哑的声音:“你醒了”</p>
幼清一愣,抬头看他,凝眉道:“你声音怎么了”</p>
宋弈咳嗽了一下,淡淡的道:“无妨。”幼清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一触手便觉得很烫,她顿时怒道:“你出门不知道多穿点衣裳,那么冷,活该你受凉”</p>
“着急。”宋弈动了动,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你不在家,我找不到衣裳。”</p>
幼清被他气笑了,他找不到可绿珠能找到,蔡妈妈能找到啊,他还冠冕堂皇的说这话,她推着他道:“你躺着,我去给你倒水,再请封神医给你开副药”</p>
“再躺会儿,我没事。”宋弈抱着她不松手,幼清第一次见到他露出孩子气的一面,笑了起来,“你放手,要不然就让江淮陪你回家。”</p>
宋弈放了手,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p>
幼清失笑,翻过他下了床,穿了衣裳开了房门,采芩和周芳几个人守在外面,她吩咐道:“打点热水来,老爷病了”</p>
“我就说吧。”江淮咕哝道,“昨晚是真的冷,我一路骑马来,都冻的直哆嗦”</p>
周芳咳嗽了一声,道:“就你话多。”话落,拉着江淮,“陪路大哥抬水去。”</p>
江淮被拖着出去。</p>
采芩提了热水壶递给幼清,幼清颔首,问道:“封神医呢”采芩就指了指后院,“在后院,奴婢去喊他”</p>
“嗯。”幼清话落,又道,“父亲呢。”</p>
采芩步子停下来,回道:“大老爷在房里,后半夜才睡,估摸着要晚些才能起”幼清朝对面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提着水壶给宋弈倒了杯茶,宋弈坐起来望着幼清微笑着喝了,幼清道,“你先躺着睡会儿,等药好了我再喊你。”</p>
宋弈点头,重新躺了下来,幼清刚要说话,封子寒便从外头叽叽喳喳的跑了进来:“没想到你也会生病。”他跳进了门,一眼就看到宋弈,哈哈笑道,“被小丫头折腾的吧,我就说,她这脾气一般人降不住”</p>
宋弈瞥了他一眼,见封子寒要来给他切脉,他便收了手,报了几个药名,道:“开来便成”</p>
“就你能耐。”封子寒讪讪的收了手,回头看着幼清,道,“不生气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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