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爹(2 / 2)
莫非那客人是这信州的知州?他突然觉得,邵岭涯要他来这边,恐怕根本不只是因为武夷山最近会有大动静,难不成“巡燕”的眼睛,已经插在朝堂中了?
江楚脚底再抹一把油,溜进了武毅晟的屋子,进门前左右确定无人后,死死带上了门。
“武叔,这韩府上来的客人,是信州知州。”
“知州?真他娘邪了门了,我们在上饶跟鞑子干仗,这知州龟缩西边也就算了,竟还有闲心到他人府上做客!”
“问题是,为什么知州会主动造访知县。”
“圣上即位没几个月,政权尚且不稳。先帝一直轻武,把绝大多数武官都排出了朝廷,就算是左右御殿军,怕是也不好过。朝中多先王所遗旧臣,现在这金銮宝座上换了主,这边又逢战事……难不成?”
——桃虚
几日前昭卿带着人杀去幽家的消息,不过正午就传到了段家的耳朵里,段家可谓是做好了一切能做的防卫措施恭候着。但若是南秋河领“罗羽”来战,段家也许还有能抵御的可能,但这可能与不可能之间,就差个南昭卿。
段家家主“不比”幽阡,是个真汉子,死也不降,昭卿就算有敬佩之心,也不能给南家留下隐患。这样一来,既还了这一年来南家受的憋屈,又解决了上饶那边的一部分压力。
南家的殿阁圈围起的江水上,有一岛,岛缘上有一棵活了几百年的老桃,终年似火烧缭,昭卿就立在岛上,任着老桃洒落的桃瓣扶着自己的头发。南秋河点着江水走到她身后,
“少主,已经按您的意思,将幽家与段家的老人、妇孺都安顿好了,死去的,也派人去往桃冢为他们立碑了。”
昭卿叹了口气,她明白斩草除根的道理,她看着那些孩子们躲在母亲的背后,死死盯着自己,眼睛中的火,就像是要把她烧得一干二净一般。可他们是无辜的,南家的仇不报,自己没法面对死去的南家人,仇报了,自己也就成了别人眼中的仇人。
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你想选择些什么,就注定会失去些什么。
“幽陌呢,还没找到么?”
“我们把幽家跟段家翻遍了,就是没找着这小混蛋。难不成真不在桃虚?”
“这样么——对了,你知道诗吟人在何处么?回来这么多天了,一直没见她。
“南诗吟不在桃虚,她一年前在你走后就离开桃虚了,一直没回来,”
“嗯,你先下去吧,留我一人待会。”
昭卿目送走了南秋河,便把裤腿挽至膝上,自己坐在老桃底下,把小腿伸进江水淌着玩——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干的事情,尤其是有她爹陪着的时候。
昭卿七岁以前的记忆到现在所剩无几,能记得住的,全与她爹相关。
她不知道她爹叫什么,甚至连个姓都不知道,她娘也从不肯提及跟她爹有关的任何事,就像是这个人活着如同南家的耻辱一般,彻底消失是最好的结果。
但在昭卿的记忆里,她爹娘一直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昭卿父亲不是桃虚的人,是个平平无奇的外来者。
桃虚人一直自诩孤高,瞧不上外来的人,父亲自然也躲不过他们鄙夷的目光,昭卿作为女儿,受到牵连,除了爹娘,不被任何南家的任何一人待见,所以父亲自然而然的成了她童年唯一的玩伴。
昭卿已经记不清她爹的模样,只记得一袭青衫和一张温柔的面庞,一张只要开颜便能融化千尺浮冰的面庞,还有眼角的一颗泪痣,总在她童年的记忆中熠着光辉,现在随到了她的眼角。
昭卿可以说是把她爹娘所有的优点全部集于一身,无论从外貌还是内在。
她娘把眉宇间的英气与外在的刚毅随给了她,让她生来就透出俯临万物的气质,又有不输男子的自尊自强。
她爹把眼角的泪痣与如水般的温柔随给了她,让她拥有着倾世容颜的同时,还有着刻在骨子里的感性的柔情。
不过这也都是长大后的话了。
她娘是家主,要打理南家上下几千人的事情,洗衣烧水做饭的事情就落到了她爹头上,昭卿每日基本上都是在她爹背上趴着过完的。
她爹是个废人,打不了架。桃虚别的孩子五岁便能运转桃虚的灵路,昭卿却不行,过了五岁体内半点桃虚的影子都没有。
本就是外人的孩子,再加上这垂髫不通灵路,经常遭别家的孩子欺负。
但她爹却总能挡在她身前让她跑,然后自己再鼻青脸肿的回来找她,还得好生安慰哭的梨花带雨的她。
但昭卿哭不是因为她自己受委屈,而是见不得她父亲每次回来那一副狼狈样。
哄一次两次能哄好,次数多了可就不管用了。但她爹还有一手绝活——弹得一手好琵琶。
他爹每次横斜着琵琶,左手轻压间似江海平旷烟波浩渺,右手拨拢间如春风拂柳细雨惊帘,南家围着的这一汪江水,都随这琵琶声声细语凝落滴珠。
琵琶声语加上她爹那能融化一切的笑颜,所有的酸楚委屈都会在一瞬间崩裂。
这桃虚不多的温柔与美好,在她七岁那年,在她父亲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全部崩塌瓦解,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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