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噩梦(上)(1 / 2)
秦望舒感觉自己站在一片光中,高大洁白的圣母玛利亚在金色的阳光下被渲染得像是天神下凡。她就站在神像下,仰起头,与俯视众生姿态的玛丽亚对了个正着。
“孩子,神不可直视。”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不是神。”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一般,教堂的穹顶十分高,拱形的尽可能在视觉上营造出高大与渺小的错觉。“她只是升天的鸡犬,因耶稣而得道。”
她转过身,看着一身庄重肃穆教袍的神父。他们都在金色的阳光中,巨大的窗户和洁白的墙壁把一切都渲染得像是天堂。
“没人见过神。”神父手里捧着一束百合,娇嫩的花瓣上带着新鲜的露水,像是熠熠生辉的宝石。他越过秦望舒,庄重、虔诚地把花放在了玛丽亚的脚下。“或许神存在,也或许神不存在,但没有亲眼见证前谁也不能否认。”
玛丽亚的脚下已经堆满了百合,她像是脚不沾地的天人,空洞的眼眶甚至比不上山野间被点了睛的野神像。她扯了扯自己宽大的衣裙,碰上了微凸的肚子。
“一个虚假的谎言传承了几千年,这是精神上的疾病还是一种神权的控制?”
神父已经很苍老了,他是典型的西洋人长相。年轻时璀璨的蓝眼睛已经变得灰暗,像是浑浊的颜料,但他的眼白却很干净,配上满是皱纹和斑点的皮肤,只让人觉得慈祥。
他的头发和眉毛雪白,在充足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银色,就是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世间从不缺智者,自欺欺人也是一种智慧。”
她低下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她看见了自己脚上宽松的软底鞋,这是她腿酸胀后神父找人定做的,不方便外出却很适合室内。她刚刚的话已经触犯了教令——质疑神、否认神这两项的罪名远比亵渎神灵来得严重。但她知道,神父的见识与智慧远比他身上的教袍来得宽容。
“上帝是耶稣的父,耶稣以神之子的身份在世间传播信仰,肉体凡胎这是人。他历尽磨难荣归父的怀抱,舍去一切束缚这是神。”他从怀中取出一条银质的项链,十字架上雕刻的是最为经典的耶稣之死。他放在掌心,递到秦望舒面前。“你在直视他。”
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面容狰狞痛苦,恍如死前的挣扎呐喊。她抬起眼,神父的面容安详宁静,像是一汪深潭,又像是广阔无边的大海。“他若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他?”
“是他在看我。”她肯定道。
“神与人并无不同。”神父拉起她的手。女孩的手掌纤细,手指纤长,在食指处有明显的茧子要比其他手指粗一些。他把项链放在了她的手心,握着她的手合上。“我的教父曾把它赠与我,带着神和他的庇佑,现在我把它赠与你,带着神和我们的庇佑。”
“我会看着你,就像是他看着你那样。”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蓬松的发丝被太阳照得暖暖的,手感十分好。神父只是浅尝即可,他道:“神会注视、聆听他的每一个信徒。”
秦望舒突然笑了,她把项链戴在了脖子间,银制品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冷光,但在这过于耀眼的教堂里一切都柔和温暖起来。“我看了《生物进化论》,没有比这更好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了。”
神父灰暗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又变得温和。“我想也是。”
“在进化史上,人类不是终点,相反只是个起点。”神父拨了拨她的项链,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却让人感觉到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宇宙浩瀚无垠,未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就连神也无法预测。”
“神不是无所不知而又万能的吗?”她牵起嘴皮子,以往只会埋藏在心里到死的话,在这段日子里逐渐的控制不住。她有所依仗,所以肆无忌惮。“他也会不知道未来?”
“只有迷茫的人才会想要知道未来,神并非迷途的羊羔,信徒也是。”他的视线划过她的脸,继续向下,最后落在被衣裙掩盖的肚子上。他交叠在腹部的手掌微动,似乎有些想法最后又归于平静。“羊羔需要灯塔,于是世间有了神,神说世界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耳边的铃声还在继续,不是教堂浑厚的铜钟,有些像是笛声——笛声。秦望舒突然皱起眉,她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可细想时又只觉得陌生。
“你要照顾好自己。”神父见她皱起眉,又继续道:“人生来皆有罪,你所想也是罪,即是罪恶,不过两害取其轻。”
他的视线依旧落在她的肚子上,他沉默了一瞬,又抬起眼,灰暗的蓝色是大海的颜色,它孕育了生命,包容了所有生物的对立和统一性,或许会有可怖的暴风雨,但更多的是如碧洗的蓝天。
“我不日将回归父的怀抱,”他看着对方突然睁大的眼睛,抿着嘴继续道:“我的宝藏埋藏在智者的脑海中,祝她平安。”
神父的身影掩在光下,朦胧成一片像是要羽化成仙。秦望舒眯起眼,隐约间她见到神父开开合合的嘴似乎又说了什么,她听不清。她似乎也说了什么,还是听不清,像是一场默片,只有那耳边的笛声越来越清晰。她看见神父被光吞噬,连同发光的玛丽亚,在极为耀眼的一瞬后,整个世界像是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秦望舒——”
她猛地睁开眼,就看见夏波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眼前。她睡得很沉,甚至梦到了以往的事情,梦里真真假假夹杂着她也无法解读的事,但——她推开夏波的脸,极为冷静道:“张雪不见了。”
她不过才被叫醒,黑漆漆的眼里像是清醒许久。耳边的笛声还在继续,没有梦里那样清晰,若隐若现得像是迎面的春风,温柔的像是幻觉。
“昨晚我睡着了。”夏波一脸凝重,玉面似的脸蛋都像是蒙了一层灰。“我醒来时铜牛已经在奏乐。”
秦望舒坐起身,她身上披着风衣,身旁是已经燃尽的火堆,空气里冷得彻底。她穿上衣服,内缝口袋里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小小的响声,她恍若未闻,专心系腰带,只在挽起袖子时,瞥了眼手腕间的表。
“这是第一次。”夏波拎起装水的瓷水壶,里面撒了糖在干后有些粘,尤其是壶嘴。“我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睡着,这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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