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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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时候,他更多的是在无边的田野间,手上牵着一根长长的绳子,后面跟着一头嗷嗷叫的耕牛。虽然小冬哑巴一天到晚都在放牛,但那头牛依然是皮包骨头,瘦得让人心痛,小冬哑巴也传染到了耕牛的瘦一样,像根竹竿顶着一块破布在田野里飘扬旋转。那头耕牛干的活也与堂兄一样,先是干完了别家的,然后才是自家的,吃草放松的时间也就少了一半又一半。小冬哑巴的放牛,与其说是放,不如说是走。大多数时候,他手上的绳子都是直直的,牵着、拉着,一直向着前方,直走、直走、再直走,然后是转弯、转弯、再转弯,接下来又是直走、直走、再直走,循环反复。或许是活干多了,也或许是路走多了,那头耕牛的四条腿特别的健壮,走路奔跑都踏实有声,隔着辽远的距离,我都能听出来的是全村这头独一无二耕牛迈动的脚步。

夏天的时候,小冬就在河边来来去去。河岸的青草格外水灵,他把牛丢在河岸上,牛便沿着河水一路吃过去,吃到与邻村交界的那座石拱桥时,牛便很通人性地自觉往回吃。小冬哑巴则站在河水里,专门找那粗大的铁线草。这是我老家独有的一种野草,像甘蔗那样一节一节的生长,最粗的可以生长到人的小拇指这么粗,把叶子撸掉,像吃甘蔗一样,在嘴里使劲地咀嚼,那汁液甜甜的、涩涩的,这是空虚无聊时最好的零食和消磨时光的神器。太阳火辣辣时,小冬便赤身裸体地浸泡在水里,开心了就来几个狗刨式,不开心了就专找鱼虾的麻烦。围住一个小水沟,用个破脸盆把水一盆一盆舀干,看到鱼虾螃蟹乌龟在水里逐渐露出背脊,最后趴在泥泞里挣扎,小冬哑巴便畅快地呵呵怪笑起来。这个时候,小冬哑巴的做法跟大多数人不同,我们这些小伙伴都是赶紧抓住它们带回家去,既讨爷爷奶奶、父母的欢心,又能美美地享受一下口腹之欲。小冬哑巴最喜欢做的,是抓住它们扔到不远处的河水里,或者是一盆一盆地往泥泞里倒水,再次淹没这些小东西的背脊,看着它们畅快地游来游去,直到最后把四周围堵的泥巴全部淹没,冲垮。

秋天的乡村格外空旷辽远,收割完了稻子的田野只留下无数的稻草脚丫,整整齐齐地,静默成列队的士兵。这个时候,小冬哑巴会像疯狗一样在田地里奔跑,有时又像老牛一样躺在某个角落,闭着眼,一动不动,任天上的白云怎样飘荡,不到天黑他就不睁开眼。更多的时候,小冬哑巴是在山林里,这里有各种各样的野果子,不管味道怎样,甜的,酸的,苦的,涩的,有毒没毒的,他都眉毛胡子一把抓,除了往嘴里塞之外,他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冬天的寒风从天而降,这是小冬哑巴最讨厌的季节,他不止一次地比划着告诉我,他要操这老天的娘,把吹出冷风的鳖婆洞眼给堵上。不过,小冬哑巴还是有自己的办法,能够在跑出家门也暖暖和和地过冬。他使用最多的就是钻稻草垛。我们老家的稻草是不会扔掉的,从田里挑到山上晾晒干,用来喂牛,用来烧火煮饭。贫穷的农家人自然没有房子来堆放,便将它们一层一层地堆放在屋檐下,或者是围住一棵大树,一圈一圈地堆放上去,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座金黄的小山,那棵大树就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穿着笨重厚实的稻草棉袄。起稻草垛的地方,一般是在山脚下,背风向阳,寒风吹不到,小冬哑巴就钻在这里面,太阳一晒,暖洋洋的,小时候我也钻过几次,还真是暖和好玩。下雨了,下雪了,下得久的话,稻草垛里也会有雨水雪水渗漏,这个时候,小冬哑巴便转移到屋檐下的稻草垛里,继续他寒冬里的冬眠。

有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小冬哑巴在稻草垛里也受不了,便把主意打到了对面山脚下那个坍塌了的古墓上。他先是在里面放火烧了几把稻草,把地面烧热了,然后铺上十几层的稻草,里面暖和得不得了,他傻呵呵地躺了下来。正当他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屁股下却着火了,吓得他像兔子一样窜了出去。大火引燃了坟墓外干枯的野草、树木,继而是整个山头,火光冲天。这是我家乡爆发的最大的一次森林火灾,过火面积数百公顷。后面的调查结论是烟头没有彻底掐灭引起的,没有谁想到要钻进坟墓里去看看,单单知道火是从山脚下的坟墓旁烧起来的。

这是我与小冬哑巴之间最大的秘密。其实,当天黄昏,大人们还在山上使劲扑救大火时,我就知道了这山火的来龙去脉。小冬哑巴一脸惊恐地呀呀乱叫,等我听懂了他的嚎叫后,他一脸希冀地看着我,用手比划着保密的意思。不就烧了一片山林嘛,在我们小孩子眼里,这不仅是小事,还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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