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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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了茶杯,两手支在胸前,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雨,以一副睿智得看透了所有人间世事的表情说道:“很久之前,我觉得知识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于是我如饥似渴地学习和探索,用知识充实我的大脑,弥补我狭隘的见识和浅薄的阅历。我知道了地球的结构,知道了人类几百万年的演变,知道了社会的演进,知道了人类是怎么从一个细胞变成一个完整的人的,知道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人组成了这个社会,知道了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的奇伟才思,知道了数学的逻辑,知道了哲学的智慧。我原以为我知道的够多就可以活得明白,可是我却越来越困惑。就像现在,我可以解释说,空气中的水汽含量高,上升的气流遇冷降温形成局部大量降雨,可是我却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甚至不能给街上的路人递上一把伞,只能躲在屋子里看他们疯狂地逃。知识从来只能解释问题,只能当事后诸葛亮,但是却无法解决问题,无法帮助别人,无法拯救我自己。所以,导师给我一个继续学习的机会的时候,我委婉的拒绝了,继续学习知识已经无法解答我的疑惑了。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曾产生过自我怀疑,怀疑我的存在是否有意义。你知道的,这种问题,像毒瘾一样纠缠着你,在你的四肢百骸里流窜啃食,让你夜不能寐,偏偏你还无能为力。我曾试图不如想,去忘记,可是却悲哀地发现我做不到,我忘不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这是我人生第二灰暗的事情。”

“那第一灰暗的事情呢?是五月吗?”木香问出了自己最想要问的问题之一。

“又被你猜到了。”植树释然地苦笑了一下,“是,五月确实是我心里最难以忘记和割舍的人。我当年毕业之后,本来是想找机会同她表白的,可是我是谁啊?除了你和我,没有人知道我喜欢她,突兀地表白最后也只能得到让大家都尴尬的拒绝。我便想着同她报考一样的学校,如果还能再遇见,那我便慢慢地朝她靠近,不管结果如何,我也尝试着努力追求一次。如果再也遇不到,那就说明我们没有命定的缘分,她也许会在另外的环境里,遇到合适的人,我也会遇见或许更好的人,然后将这段记忆翻篇,开始新的人生。老话不是说,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吗。我虽然觉得不好,可是那是我唯一可以找到的相信的依托了,我仿佛不是要一个结果,更像是要一个理由,一个让我心安理得的理由。”

“但据我所知,你没有遇到五月,五月最后留在了南方,好像成为了一名医生。”

“是啊,我原本觉得她会成为一个诗人或者一个画家的呢。只能说我不了解她吧,我从来都只是在自我的世界里编织了一个一厢情愿的爱情故事,落得了自我感动而已。不过,即使后来我明白了这些,我还是无法忘记五月。那感觉就好像,哪怕我把自己放逐到北方,可还是会无法自拔地想念安南城的水土和风情。有一种遗忘,是可以慢慢释怀的,有一种遗忘,即使逃得远远的,也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遗忘。”

“付出过时间和精力的东西,哪儿有这么容易忘记。说忘记,大多是欺骗别人,保护自己的谎话。”木香感同身受地说道。

“的确,大学生活的前两年,我虽然努力去适应大学的生活,结交了不少朋友,视野也开阔了不少。可是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我变得前所未有的寂寞。高中的时候,无穷无尽的习题让我只能抽空想念五月,可是大学以后,除了上课的时间我可以专心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之中,其他时候我变得比任何时候都空虚,是的,就是空虚,一种让人感到羞耻却无法逃避的空虚。我身边一直不缺少朋友,所以我并不孤独,我常常参加各种活动,想要在热闹中治愈自己隐隐作痛的内心,可是越热闹,我的心就越空虚。而且我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去沉浸在书籍里,因为书籍也无法解决我面临的问题。我几乎无法呼吸,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既睡不着,也不想醒过来,我失去了活力,一种生活的活力。它就像是被忽然抽离了我的身体。我的血肉再也不归我掌控,我的大脑和我的身体依旧在思考在呼吸在跳动,可是我的思维却像一滩死水,早已面目全非。那时的我,每天看到的颜色就如同现在外面的景象,汹涌又模糊,让人看不清。”

“我觉得我大抵是需要爱情,需要一份打发我的无聊和寂寞的爱情。我也试着去爱上一个人,但是我失败了。我以为我脑海中早已没了五月的踪影,可是我会因为一个人长得像五月而将她作为她的替代品,又会因为她和我想象得不一样而疏远她,同时又深深地厌恶自己。我爱上了一个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中的人,而我的心却并未因为她而感到充实。加上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陷入了短暂的迷茫和彷徨中,我一度想要自杀。有一次我看着我们宿舍八层高的窗台,我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跳下去!跳下去一切就结束了,没有痛苦,没有困扰,没有烦恼,一切都没有了。”

植树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一般平静地叙述着他的心迹,可是越冷静,木香越能感觉他当时的孤苦和无助。就像外面的大雨,玻璃窗里的人只觉得声响颇大,但从未感受过雨幕里汹涌如波涛一般的雨水的洗礼。木香也曾彷徨过,可是朋友和父母的开解和帮助让她慢慢接受了自己,因而不至于陷入泥沼。

这时候,服务员开始上菜,木香老远就闻到了让人垂涎的香味,植树在饭菜上桌后便不再言语,礼貌地客气过后便大快朵颐起来。木香夹了一块心心念念已久的炸洋芋放入嘴中,在沸油之中炸过的洋芋块外表绵软,中心却依然保持着充盈的水分和脆韧,辅佐上盐巴味精码上基础的底位,酱油增香,辣椒面增加洪亮色泽和入口的刺激感,再搭配香菜和折耳根的脆嫩口感,趁着出锅的热气,在这样一个雨天,简直是一番味蕾的享受。有时候,最朴素的美味,往往最得人心。而外面的雨依旧轰隆隆地下着,仿佛要淹没这座城市,路上的泄水口已经无法负载巨量的水量,平整的街道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若是继续这么下下去,不出一日,半个安南城都会被泡在水里。不过这似乎并不影响香满路的生意,服务员不断穿梭在食客中熟练地接待着客人,来往的客人很快便坐满了所有的位置。此刻就是天塌下来,似乎也无法阻止大家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品尝美味。这便是安南城人的生活方式,吃好喝好便一切都好。

不过或许是心里装了心事,或许是依旧在回味植树的遭遇,看植树吃得差不多,木香便问道:“那后来呢?”木香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植树手上的戒指。

“相信你也看到了我手指上的戒指,是的,我要结婚了。而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正是这个为我戴上戒指的女孩恰好如天使一般降临在我的生活中,拯救了我。”

木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落,不过被她很好地遮掩下去了,她不想植树看到。植树则像眼睛里点燃了灯,欣欣然地说道:“她叫初晴,当初的初,晴朗的晴。她是一个地道的北方姑娘,长相大方美丽,为人很开朗,我们是在一个学校组织的活动上认识的。后来一来二去,便熟识了。我原以为我是一个长情且专情的人,像天鹅一样,即使一方逝去,另一方也会一直恪守着他们的爱情。我以为我会怀着对五月的爱,一直孤独下去,直到死去我都可以骄傲地说,我这一辈子就爱过一个人。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似乎可以去爱很多女孩,她们身上青春靓丽的美让我心旌荡漾,她们身上的活力让我无法抵挡,我似乎可以爱上很多人,想要与她们交往,甚至于恋爱。但是我却又仿佛没有爱一个人的能力,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始终没有踏出我给自己预设的轨道里。但是初晴的出现让我久久沉寂的心泛起了一丝波澜,就像是在黑暗中忽然有一束光照了进来,找到了那个迷路的我,让我重新生出想要往前走的希望。杰克用自己一生所有的运气换了一张遇见露丝的船票,而我似乎什么也没有做,便等到了那个给予我救赎的人。”

“我想要看到她,一天也等不,而在看到她时,即使什么也不做,就静静地待在她的身边,也觉得岁月静好,一切无恙。我似乎又重新拾起了那份生活的热情和勇气,我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好,可以名正言顺地同她站在一起。而且,这一次我第一次想从我给我自己编织的牢笼里走出去,我困在里面太久了,自我感动,自我陶醉,自我沉沦。如果没有遇见初晴,我想我会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步步失去爱一个人的能力,成为一个渴望爱却永远不敢追求爱的胆小鬼。”

植树提起初晴的名字时,眼睛里有亮,嘴角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木香曾在长谷的眼睛里见过,那是一种从全世界路过却唯把一个人装在眼里心里的脉脉含情的模样。木香不久前也幸运地拥有过那洋溢着幸福的眼神,临行前木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是这般模样无二。所有身处幸福中的人都是相似的,相似的眼神,相似的心跳,相似的幸福与甘甜。拥有一个始终能让人记挂着的爱人,是多少对爱情有着美好向往与憧憬的痴情男女奢求不来的事情啊,而植树显然正处在这种幸福中。

木香曾以为自己会对那个叫初晴的女人有一种天然的敌意,来源于嫉妒的敌意,哪怕她是第一次听见她的名字,因为她不久后便会与木香面前的植树结婚,组建家庭。但对于兜兜转转许久才明白自己心意的木香而言,自己喜欢的人,自己陪伴着分享了好几年喜悲的人,还未得到便已经失去了,她应该嫉妒的,甚至仇恨愤怒,像巫婆一样诅咒,希望他们分开。可是木香心里竟难得地开心,好似外面的大雨顷刻之间放晴,因为她在植树眼睛里看到无法伪装的、沉溺在幸福的爱情中的男人才会拥有的模样。人之一生,最高远的追求便是幸福,如今植树正置身幸福之中。想到如此,木香觉得自己的嫉妒也仿佛有了罪恶,她终究不是恶毒的人,她愿意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幸福,虽然那一份幸福她只能旁观。而且,木香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毛毛躁躁地吐露了心迹,否则让植树和自己陷入尴尬的境遇之中,他们便真的回不去从前那般默契、克制、点到为止的朋友关系了。现在这样,起码木香还不至于失去植树,他们依旧是朋友,依旧是可以相互倾诉的朋友,依旧是可以开开心心为彼此送去祝福的朋友。

“还说去北方的时候好好宰你一顿,但是看来这北方之旅的第一顿不仅宰不了你,还要自己出钱。这么算起来,有点儿亏啊。”木香打趣道。

植树爽朗地笑出声来,差点儿把嘴里的米粒喷出来,好在用了极大的努力才勉强憋了回去。“说的什么话呢?原来搁着儿等这我呢?怎么说也是要为人师表的人了,咱得表现得大方一点儿啊,对吧,木老师。再说了,就算你不给份子钱,请也得给你请去我家坐坐,机票酒店我全包了,您看如何?”

木香故作原谅道:“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看在我未来弟媳妇儿份上,勉强去一下吧。”

“行行行,一言为定,木老师可别食言了。我常和初晴说起你呢,她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木香觉得,他一定对所有的朋友都这么说,他是一个可以让所有朋友都觉得舒服却又不刻意逢迎有意巴结或是谄媚的人。他似乎有一种魔力,可以照顾好周围所有人的情绪,处理好所有的关系。木香从不觉得植树是个圆滑的人,他并不如商人一般市侩精明,也不如官场之人做作虚伪,他不要刻意提高嗓音引人注意,也不要扭扭捏捏故作羞涩,更不必说压低声音装得深沉。他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平实,又那么让人愉悦。木香只能想出一个词语形容植树的交际天赋:真诚。他对所有人都坦荡,对所有人都善良,他从不将自己的缺点一藏再藏,而一再夸耀自己的长处,从不在背后说人坏话。他说如果真有轮回转世,那他上一辈子一定是一个行善积德的人,这一辈子才会充满幸运。家庭贫困但是温馨,让他懂得了担当却又不至于丧失了爱与被爱的能力;一路师长皆待他友善,几乎将所学倾囊相授,只希望他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一路所遇之伙伴,无论贫贱,皆有人性之美德,从不吝啬支持与帮助,成全了他的友爱与团结。最幸运之事,便是在人生迷茫顿挫之际,遇到了现在的爱人,一路包容爱护,砥砺支持,让他一步步摆脱阴霾,有了如今这般模样。

“话说,你有找到属于你的小王子吗?还是你心里有一个外人不得而知的白月光?”植树好奇地问道,眼睛里一片期待,似乎想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如此心里才能踏实。幸福的人,总是希望全世界的人同他一样幸福。

“曾经有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真的很好,你几乎在他身上就找不到缺点,他像那种初高中女孩子看的校园言情小说中的男主角,完美得不像话,像一阵风一样被送到了我身边。”

“那看来我也要着手准备份子钱了。”植树开玩笑道。

“份子钱看来暂时用不上了。一向疏忽的我把他弄丢了,事实上,我好像不会爱别人,我更爱自己,你明白吗?就是那种自己撑伞在雨中独行久了,忽然出现了一个为你打伞的人,他宁愿自己淋湿,也会把你呵护得很好,但是你却无法对他打开心扉,无法让自己习惯身旁有人。我也试过像一个合格的女朋友一样去关心他,让他感受到我的爱意,可是我太笨拙了,我甚至做不到像他对我那样的三分之一。可是他却像一个小孩子,我随便给一颗糖,他便会开心一整天,然后想着如何给我送一整罐的糖果。我觉得我配不上他的爱,而且我能感受到,他与我在一起并不快乐。他总是想方设法地为我考虑,为我付出,以至于让自己很疲惫。我不愿意让他因为爱情变得不像之前的他一般洒脱,于是分开了。我好像从来没有喜欢过他,我似乎不具备爱一个人的能力。我同你唯一的相同点就是,我们都需要爱,可是不同点是,我似乎永远没有学会怎样爱一个人。”说完,木香又怔怔地望向了窗外,雨似乎小了很多,天空也明亮了起来。

“爱,是一个人的事;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我也是花了很久才明白这两者的不同。我其实也不太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可能我比较幸运,初晴给予了我足够的包容和鼓励,所以虽然我们偶尔也会争执,但是我们始终能安稳地走下去。关于爱情,我唯一能给你的建议是不要把爱当做一种负担,而应该把爱化作一股力量。爱是自然而然的,不是必须要履行的义务或必须践行的责任,两个人在一起始终会经历惊艳的喜欢和逐步了解的热恋,会在时间的尺度上慢慢熟悉,慢慢丧失新鲜,但是两个人不必一直眷恋于短暂的快感,而忽略日常的陪伴。与我们交往的是一个人,一个真实而有限的人,他体内蕴藏着宝藏,刚开始时,你会赞叹与宝藏的耀眼夺目,可是久而久之,你便会发现其实宝藏可能不过如此。一些人便转身寻求另外的宝藏,而真正懂得爱的人则是会一起将宝藏挖掘和耕耘,一起创造更多生活的可能性,从而让爱情不断地升华。”

只要木香有困惑,植树总能化身答疑解惑的老师,为木香提供帮助。在那一刻,他身上闪烁着真诚的光辉。木香一直喜欢的,便是这样的植树。

“作为朋友,我希望你可以幸福圆满。我其实希望所有人都幸福圆满,只不过这世界太吝啬了,只有少部分的人能够幸福,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缺憾,似乎只有这样才会让幸福显得可贵。”植树慨叹道。

木香似乎感受到了植树的改变,他从前是一个心比天高的少年,是一个人人仰望的学霸,可是他活得并不快乐,他活在一层一层的束缚里。他需要好好学习,考一个好成绩,满足老师和父母的期待,满足一切成功的要素,最后去追求一所好的大学。而现在,他从灰暗的经历中劫后余生,在爱人的支持爱护下,似乎看起来磨灭了凌厉的心气,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找到了更珍贵的东西。人们总是向往得太高太远,以至于忘记了自己身边简单的幸福。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这些言简意赅的道理的分量。

“虽然爱情稍有残缺,但是我还有爱我的父母和亲人,有值得信赖的朋友,有我尊敬的师长,还有一份自己喜欢且可以从中得到成就感的职业,以后还会遇见一群可可爱爱的学生,已经很好了。人生不就是遇见了懂得珍惜,失去了要学会释怀吗?我还记得这是你教给我的道理。”木香释然地说道。

植树点了点头,好像在说‘你明白就好’。吃饱喝足后,植树满意地揉了揉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舒服地趟靠在椅子上,双腿任他随意慵懒地伸着,一脸满足地看着玻璃窗外的风景。

“雨小了哎!”木香指着窗外说道。

“是啊,狂风暴雨终究只是一时的,再恶劣糟糕的天气,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但是好像要趟着水才能走回去了。”

“总好过被瓢泼大雨淋成落水狗吧。”

“也是,下大雨的时候还能有地方避雨,打着伞可以不用担心被淋湿,天晴的时候还会有太阳。”

“是啊,还会有太阳。你知道我最开始到北方的时候,最不习惯的地方是什么吗?其实不是气候,也不是水土,而是天空。北方的天空总是动不动就灰蒙蒙的,几千万人呼出的浊气凝结成一团一团乌压压的黑云,阴魂不散地盘桓在城市上空,像是科幻电影里的世界末日一样。当然,那些黑云也有可能是煤炭工厂排出来。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了即使是晴天也看不见太阳的天气。如果真的有末日,那也是自然给人类的惩罚。我曾一度把我掉落低谷的原因归咎于那糟糕的天气。每当那个时候,我就会想起安南城的天,澄澈、湛蓝、不加雕琢和修饰便是最纯洁最干净的颜色,生活在这样的天空下,总是叫人生出一种继续生活的勇气。”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你最后选择留在了北方?工作?还是初晴?”木香似乎明知故问道。

“人虽然是种脆弱敏感的生物,但是我觉得它之所以能够成为地球上最高级的动物,一个主要原因就在于它的适应能力很强。有时候,你甚至会觉得强大如无处不在的细菌也无法和人类比拟。人类在改变环境,也在适应环境,在适应改变。似乎只有你不愿意去尝试的事情,没有你完全无法适应的事情。几年下来,我似乎已经渐渐习惯了在北方生活。再加上初晴的缘故,我有可能在北方安家,虽然可能会很辛苦,但是我愿意为了我们的未来去努力一把。”植树的语气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肯定和期待,他是一个坚定的男人,一个可以给人安全感的男人。

“需要帮助尽管开口,你要记得,即使你身在北方,我们还是朋友。”最后两个字,木香咬得很重。

“真好,我们还是朋友。”植树在前两个字上用了十一分的力气。

“你说,我们遇见的幸运值几张船票?”

“值得一百万英镑!”

……

“如果没有遇见初晴,你还会回南方工作吗?”木香问。

“初晴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我不知道。从前承认自己不知道总感觉羞耻,可是现在我只觉得这是唯一真实的答案。”

“我们终究还是经历得不够多,待想要经历更多时,要么没有了时间,要么没有了金钱。”

“没有那颗一直年轻的心才真正地要命。”

“是啊!”

……

(九)

吃完饭,已是下午两点光景,植树在香满路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说是回旅馆拿一下行李直接去安南城北的车站。木香想送他到车站,但植树说城北的车站地处偏僻,今天又适逢下雨,让人感觉阴森,木香一个女子,植树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从车站回来。木香深知两人再次见面已不知将会是何时,加之心中仍有一份惦念想要送别,但也不想让植树担心,终于作罢了送植树到车站的想法。

“婚礼一定要记得要请我去,我争取努力工作,多拿点儿奖金,给你们包一个大红包。”木香不舍地说道。

“行,一定要来。”说完,植树便上了出租车。汽车发动机发出一声嘟嘟的轰响后,植树便慢慢地消失了在木香的视线中。

街道被大雨洗刷了一番后,看起来肃静了很多,一场雨洗净了飞扬的尘埃,也减缓了人们匆匆的步履。虽然天晴之后,路上便会重新烙下行人的匆匆步履,可至少现在这一刻,街道是寂静的。空气里弥散着雨水特有的清新,这在被尾气、呼吸、飞尘以及沥青路面烧焦般的味道侵占许久的城市很是久违,木香甚至还闻到了些许树叶和青苔的混杂的土腥和芬芳的味道。

木香这一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像是一个周五放假回家的小学生,全然忘记了周日前来上学时惴惴的不安,以及周中如坐针毡的焦虑和烦躁。她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像是从一场酣睡中醒来,迎接她的是细细的如绒毛一样的雨丝,清清凉凉地亲吻、婆娑着她干涸的手掌,她们如一个个生动的精灵,在她的手指间轻轻地舞蹈,然后慢慢地留恋不舍地滑落到地面。她们在人间短暂逗留,待到日头出来,便化作轻盈的水雾飞回天空,待到世间肮脏不堪,又屈尊沐雨而来。

木香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小女孩正微笑着向她走来,她安静地站在木香身旁,木香走一路,她就迈着小小的步子走上好几步,略显吃力地跟在木香身后。她太小了,以至于要很努力才可以似端似抱地扶稳她的大伞。木香蹲下身,将她轻轻地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咱们去买点毛线吧,我忽然想织毛衣了。”

那小女孩儿凑在她的耳边问了一句:“你可以吗?”

“我可以的,只是很久没有织,可能有些生疏了,但是还不至于忘记。实在有不会织的呢,咱就去问妈妈,她会乐意教我的。”

“好,那我们走吧。”

远山的乌云吞吐着浊气,一衔一吐地翻涌着惊骇的波涛,像是卧在山里的神仙。冥冥的天色下,木香撑着那把泛旧的雨伞,走入了潇潇的雨幕之中……

2022年8月写于良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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