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同窗(2 / 2)

加入书签

他冷笑道:“一看到你,本公子就不快活,别装作一副与本公子很熟的样子!”

楚冬青摇了摇头,笃定道:“你与平日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鲁旦饶有趣味地追问道。

“你平时上学,总是来的很晚,上午几乎都是处于一副半醒半睡的状态,直到晌午,大家都疲乏意倦时,你却正好精神十足,所以你欺负我的时候,通常都在午后。偶尔几次你来的早,心情都极差,必要先欺负我一番。”楚冬青很认真地说道,语气却十分淡然,仿佛在述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

鲁旦听着,不知不觉间那只攥紧衣领的手,力道越来越大,白苎麻衣的质地可远不如丝绸锦缎的华服,何况还是一件老化严重的旧衣,这一折腾,当下就破损了。

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对于锦衣玉食的鲁公子而言,自然是不会留心,但他心中却颇为震惊,眼前这个他最瞧不起的书呆子,似乎今非昔比,俨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痴傻,同时他也不免羞恼,这一点他自己却从不曾留意过。

“你能不能别扯我衣服了,我娘卧病不起了,眼疾也越来越严重,不能再帮我缝补衣物了。”楚冬青发愁道。

鲁旦嘲讽道:“一件破旧麻衣罢了,烂了就烂了,你身为大司空之子,穿的这般寒碜,真是丢尽士族的颜面。”

楚冬青不以为然,只是冷不丁地提醒道:“如果打我两拳,你能快活些,那你得赶紧才行,一会儿钟博士就要来了,让他瞧见你在书院动手打人,那你就惨了!”

“这世间竟然有你这般傻心眼的人!”鲁旦没好气地笑道。

说罢,便是一拳落在楚冬青腹部,然后拍了拍手,索然无趣地转身离去,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一般。

那一拳并不算重,楚冬青只是痛苦地轻哼了一声。

鲁旦虽然身材矮小,但体魄精悍,颇具武道天赋,但他欺负楚冬青时,下手很有分寸,从不曾下过狠手。

身为鲁氏的嫡长子,他骨子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

在书院里,不管欺负谁,向来都是明着来,从不耍心眼,用他自己话来说,就是“本公子做派,向来光明正大,绝不玩阴的。”

三年前,楚冬青在散学回家的途中,经过一个暗巷时,曾被人用麻袋蒙住头痛揍一顿,对方至少是三人,拳打脚踢就算了,还用了木棍,下手很重。

好在被人及时发现,并大声高呼:“杀人了,杀人了!”

这才吓唬走了那几人。

而那个大声高呼之人,正是还小楚冬青一岁的雨生。

据雨生说,那三个人皆是一身华服的少年,虽然隔得有点远,但他却瞧清了那三人的脸。

天真的小少年,当时还拍着胸膛,显露出一副势要惩奸除恶的模样,不忿道:“咱们去报官,将那三个坏蛋给抓起来。”

当时鼻青脸肿的楚冬青,听到少年的这一番傻话,不禁一笑。

次日下午,鲁旦才留意到一副惨状的楚冬青,满脸不悦地问道:“谁打的?”

楚冬青如实回答道:“不知道,当时我被麻袋套住了头,没能瞧见那几人面目。”

鲁旦一听便来气了,他心里很明白,想打,并敢打楚冬青的,只有士族子弟,并且十有八九,便是这一群同窗。

他怒视满堂同堂,告诫道:“楚冬青这书呆子,天生受气包的命,你们要欺负就欺负,但是得光明正大,别当耍阴招的孬种,还有,打人不许打脸,当年他阿兄几乎揍遍士族纨绔,但从来不打他们的脸,你们也不能丢士族子弟的脸。

若如还有下次,休怪本公子不客气!”

自那以后,楚冬青便再也没招人黑手。

楚冬青极少受人善待,别人一旦对他好,他便念及于心。

所以,他对鲁旦感情很是复杂,既说不上喜欢,但也谈不上厌恶。

等鲁旦走远了,杵在原地的楚冬青才重新一脸虔诚地迈开步伐。

当楚冬青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时,古树下,两辆马车接踵而至,车厢内下来的,一位是手执书卷,腋下还夹着一摞书的清癯书生;另一位则是弱不胜衣的少公子。

清癯书生峨冠白面,全神贯注着手中书卷,脸近乎埋在书卷上。

少公子瞧见书生,立马行礼道:“学生齐楼,拜见钟博士!”

钟渔循声抬头望去,那微眯的小眼已然睁开,眼眸如漆,深邃有神,但更令人为之注目的,却是他的眉毛,二十来岁的青壮,年纪轻轻,却长了两笔黑白斑驳的庞眉。

瞧清对方后,一脸关切地问道:“是齐楼呀,近来身子骨可好?”

“劳先生挂念,学生自去年步入食气境后,身子骨日新月异,远胜当初。”齐楼回答道。

钟博士笑道:“甚好甚好,去年只是勉强登上巳评璞玉榜的你,今年定可独占鳌头,名争头魁。”

齐楼执礼道:“承先生吉言,学生愿与先生同登榜甲。”

“先生当年可远不如你!”钟博士苦笑道。

上巳评有两道榜单,一道名为璞玉榜,入榜者只限于十岁至十五岁的少年郎;另一道名为圭璋榜,入榜者只限于及冠至而立之年的青年。

璞玉当琢,方可成器,圭璋者,礼之大器也。

十五岁至二十岁那空白的五年,称之为“志学之年”,又称为“琢玉之年”。

幼年时的钟渔,早慧非凡,与天生神力的楚常青,不仅是同窗,二人更并称“文武双璧”。

只不过钟渔自幼便有痴名,此痴并非傻,而是嗜书如命,小小年纪就成了个“书痴”,更因为日以继夜地看书,双目患了短视症,看人总是眯着眼,一丈之外,便人影模糊,男女不分,虽然后来成了炼气士,短视症痊愈了,但是埋头看书的习惯却一直没能改掉。

少年时,他最辉煌的时刻,是十岁那年上了一次璞玉榜,但只是末榜的十癸之名,而一同名登璞玉榜的楚常青,却是一举夺魁。

及冠之后,少年时与他齐名的楚常青,不负盛名,以无人匹敌之势,再一次一举夺下圭璋榜一甲,而他却榜上无名,每每被时人念起,少不了被诟病一句,“一代神童泯为众人”。

好在钟渔天性豁达,不图虚名,终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念心头好,心中不怀常忧的他,更是立志要读尽这世间可读之书。

这对师生,一前一后,缓行于石阶上。

齐楼没来由地问道:“先生,你觉得楚二郎如何?”

“你也这般在意他?”钟博士颇为诧异道,眉宇间泛起笑意,继续说道:“若先生说,将来你这群同窗当中,能胜你一筹者,兴许只有他楚二郎,你信吗?”

“先生何出此言?”齐楼难以置信道。

“你若真在意他,应该也发现了,那孩子早就今非昔比,他其实一点都不傻。”钟博士漫不经心道。

齐楼仍是难以苟同,欲言又止道:“即便如此,他也......”

钟博士语重心长道:“你知道先生是个书痴,只知读书,只会读书,在为人处世的某些方面,恐怕连寻常人都不如。

所以,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但先生对行万里路,毫无兴致,又不想落于人下,该怎么办?

好在圣贤书中有言,‘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如果读万卷书不行,那先生就读十万卷,十万卷还不行,那就读百万卷。

这个道理很简单,人人都明白,但读十万卷者,却是百里挑一,至于读百万卷者,更是万中无一。

先生所识之人,有那股锲而不舍之痴心者,唯先生与楚二郎是也。”

齐楼蓦然停下脚步,恍然间明白,为何整座书院只有钟博士喜欢楚冬青。

其中原因,自然不是如其他师生戏称的那般,出于书痴对书呆子的偏爱。

当他明白这个原因后,心中隐约有些不痛快,因为在这方面他确实不如楚二郎,他有自信做读十万卷,但读百万卷书的那股毅力,他自问不及。

纵然如此,他却并不觉得有朝一日会输给楚二郎,只因二者的资质有着云泥之别。

在他心中,能视之为劲敌的,并要为之超越的,正是眼前这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当年楚常青死后,这位沉寂了多年,几乎被人遗忘的天骄,不知为何,蓦然崭露头角,且一经出手,便夺下了次年的圭璋榜。

自圭璋榜榜首易名,书公子钟渔之名,霸占魁名至今,成了年轻翘楚们又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