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同窗(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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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字桥上,楚冬青三步一磕,来回走了九遍,这才如释重负地祈完福。

他怕掉膝盖上的尘土,轻揉着额头,眼眸张望着玉桥上祈福的人,但目光所及之处,却不见那道熟悉的瘦小身影。

祈福半途而废者,无外乎吃不了这份苦,当然,也有是因病者突然离世,故而祈福夭折。

楚冬青轻叹一声,面露戚容道:“想来雨生他娘没能挺过去,否者执拗又要强的他,断然不会放弃祈福。”

一念及此,他不禁想起病重的娘亲,再望了一眼那些祈福者,心中一阵酸楚。

此时,旭日高升,他略微收敛了情绪,便一路疾行,朝经丘书院赶去。

经丘书院是大晏第一书院,亦是朝廷设立的国子学,乃培养国之栋梁的地方,但书院只招收士族子弟,且是资质卓越的可造之材。

书院坐落在知字桥,离孝字桥不算太远,但楚冬青向来有早到的习惯。

笨鸟先飞这个道理,从小就烙在他骨子里。

楚虎头的痴名,并非是捏造与诋毁,他小时候确实很愚笨,学什么都慢,哪怕学会了,也很容易忘记。

五岁时,别的稚童已经能识文断字,他才勉强能将话说明白,这般的朽木粪土,哪怕是当朝大司空的幼子,经丘书院也必然拒之门外,唯恐坏了自家名声。

所以,楚冬青的启蒙书院,并非经丘书院,而是宣安城内一座的庶民书院——井泉书院。

井泉书院在京都的名气,具有一层神秘色彩,书院的老山长是位老寿星,区区一介凡俗,却高龄过百,活成了一位人瑞。

楚冬青入学井泉书院时,已经半甲子不曾替人授蒙学之礼的老山长,破天荒地替他这个痴儿正衣冠,受拜师礼,点朱砂启智,开笔破蒙。

对此,那些眼皮子浅的人一致认为,楚冬青能受此待遇,无外乎他是大司空之子,哪怕是个傻儿子,也可令那座寒碜的井泉书院蓬荜生辉。

而真正了解老山长的人,才明白,老山长这般德高望重的人,绝不会为了一个大司空的傻儿子,惹一身骚,将自己弄得晚节不保。

他之所以这么做,其实既不图名,也不图利,只为尽一份绵薄之力,给常年奔波在外的大司空楚原,排解一点后顾之忧罢了。

楚原何许人也?

那是老山长的忘年交,是励精图治,劳碌半生,只为解决晏国之沉疴的志士。

说来也神奇,破蒙之后的楚冬青,便如开窍了一般,学东西明显有所长进,记忆力也增强不少,但也只是与常人无异,与那些一点就通,强记博闻的天纵之子,相差甚远。

不过,楚冬青很知足,也是从那时候,他逐渐更懂事。

至于他转学于经丘书院,当然不是书院转了意,乃是当今老皇帝的旨意,其中原因无它,只因他那位劳苦功高的贤臣,痛失爱子,借此聊以慰藉罢了。

这才有了经丘书院的麻衣书呆——楚冬青。

经丘书院前的街巷,名为青云,其寓意不言而喻。

干净的青石板上,白苎旧袍的少年,踽踽独行,一辆辆宝马雕车掠过,形影单只间,落寞徒生。

他不喜欢经丘书院,但却别无选择,这是圣上的恩泽,不是他喜欢,就可以拒绝。

在经丘书院修学四年,同窗们总是一副冷漠的脸孔,仿佛自己得罪过他们一般,而这一切都要归咎于他的兄长。

楚氏一门崛起于微末,乃是新晋士族。

楚常青虽与士族子弟同窗,却与庶族子弟为伍,只因同辈士族子弟间,没有一人入得他的眼,与他交好的两位,皆非士族出身,一位是庶族,另外一位更是贱籍。

偏偏这三人,皆芥视于士族子弟。

楚氏一门作为士族新贵,却如同一朵奇葩,与各门阀格格不入。

楚常青怎么也没想到,当初他凭一己之力,将满城的贵胄子弟尽数踩在脚下,如同一座大山般,压得这那些不争气的纨绔挺不起脊梁骨。

不曾想,时无英雄竖子猖狂。

弱者挥刃,斩向的只会是更弱之人。

士族子弟一朝翻身,憋屈多年的怨气,终归得寻个人发泄一下。

楚冬青无疑就成了这么一个倒霉蛋。

经丘书院没有设大门,入口处是两株古木,左边是直冲云霄的金丝楠,右边是绿云冉冉的常青松,都是栋梁之木。

树后则是四段白玉石阶,每段五层,步步高登,到了山丘之上,便是经丘书院。

楚冬青第一次来经丘书院时,领路的老者告诉他,书院之所以建在山丘之上,是为了让书院显得巍峨崇高,学子们拾阶而上时,当心怀敬意。

其实老者只是随意一讲,毕竟连他自己都不怎将此当做一回事,就更别说书院的学子了。

楚冬青谨记老者之言,每次来到石阶之前,总是会拂掉身上的尘土,端正衣襟,整饬仪容,奉上他那微薄而又虔诚的敬意。

后来他才知道,那位老者原来是书院的山长,也是当朝的祭酒。

不过,他的这般做派,落在其他学生眼中,只会觉得假惺惺。

试想,书院最差劲的学生,却摆出一副比任何人都要赤忱的模样,怎能不让人膈应?

从他身边经过的同窗,总不免嗤鼻冷笑一番,过分的更是出言羞辱,其嘲讽之词便是,“两足书橱,满腹空空,装模作样,可耻可笑。”

他笑任他笑,人傻脸皮厚的楚冬青,颇有些混不吝,只是眉头一皱,心头依旧敞亮。

没有人会跟一个书呆子斤斤计较,时间长了,众人便习以为常。

楚冬青走在石阶上,身后传来不讨人喜欢的声音,“书呆子,都装几年了,你就不累?”

此人姓鲁名旦,平日里,就属他最喜欢以戏弄羞辱楚冬青为乐。

他爹是当朝太仆,位属九卿之列,虽说官职不如三公,但鲁氏是名门望族,鲁旦更是嫡系一脉,岭北八大士族,鲁氏便在其中,并靠着联姻,成了公卿中的常青树。

京都士族门阀之间的联姻,盘根错节,可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三公九卿轮流做,凭借这种垄断,不禁形成了累世公卿。

鲁公子与楚冬青并无恩怨,楚常青也不曾揍过鲁氏子弟,相反,鲁旦的庶出长兄鲁亘,还是士族当中,为数不多对楚常青心怀追崇的人。

两家之症结,皆源于司空之位的争夺。

司空之子变成了太仆之子,鲁旦做为嫡长子,气度远不如其兄长就算了,其他方面很逊色。

他对楚冬青的怨气,胜过任何人。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楚冬青秉持一贯的态度,不理不会,默默朝书院走去。

鲁旦却不依不饶,快步冲上前,横道拦截,身板矮小的他,哪怕高楚冬青一层台阶,但仍旧矮上后者几分。

这无疑令鲁旦很不爽,但更令他不爽的,却是楚冬青的眼眸。

楚冬青与其胞兄的相貌,几乎如出一辙,差异唯一较大的,就是二者的眼眸,后者星眸朗目,英气逼人,前者却是黑瞳过大,眼白无几,显得有些呆气。

因为眼眸的缘故,他看人时,总是给人一种目中无人的感觉,令人很不舒服。

楚冬青很无辜,却又无可奈何。

鲁公子本就羞恼于个头矮,偏偏他讨厌的人,还比他高不少,这种憋屈无疑更令他不痛快。

此时,楚冬青的神色,便如同一种藐视。

鲁旦一把拽住楚冬青的衣领,轻蔑道:“你这种榆木脑袋,就不是读书种,你这一本正经的模,只会就更惹人嫌。”

楚冬青不恼不怒,皱着眉头,一脸关切地问道:“谁又惹你不快活了?我娘说,大清早不宜动气,容易伤神!”

鲁旦一时愣住了,心下诧异,楚冬青是如何知晓他心情糟糕的?但桀骜如他,怎会承认自己被人一眼看透了,而且那人还是他眼中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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