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动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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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恕字桥启元坊,有一户姓史的贫苦人家,以前是一家四口,但在两年前,其一家之主酒后如厕,溺死于粪坑当中。

邻里间,听说那姓史的死了,皆是拍手称快,可见其人在坊间的名声,是何等的之坏。

别人家的一家之主死了,那是顶梁柱倒了,但那姓史的死了,于他妻子儿女而言,便是解脱于水深火热。

姓史的,有个好听的名字,名叫如玉,但认识他的人,更喜欢叫他绿头苍蝇。

史如玉干的是一门下九流的活计,是给人倒屎溺的夜香郎,其人长得又黑又丑,胆小怕事,懒惰成性,还嗜酒好赌,是个染有诸多坏习的渣滓。

但偏偏这么个败类,却凭借指腹为婚,娶了一位令人羡艳的好娘子,女人姓白,不仅貌美如花,还殷勤能干,娘家是开豆腐坊的,做得一手好豆腐。

别人谈起这小俩口时,羡慕史如玉的,嘴上说他上辈子积了大德,心里却替白氏惋惜,暗叹道:“真是彩凤随鸦,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史如玉成亲之后,按理说,小俩口的日子应该越过越红火才对,可结果却过得更加清贫,以至于食不饱穿不暖。

之所以会凄惨到这般田地,皆因史如玉的好吃懒做,白氏卖豆腐赚得远多于他,而他又嫌倒夜香的活计腌臜,索性就不干了,无所事事的他,也不帮白氏经营豆腐坊,反倒拿着白氏的血汗钱去喝酒赌博。

白氏自是劝诫丈夫,应该顾家,但是后者却总是反唇相讥,摆出一副厌烦的嘴脸,责怪她生不出孩子,说没有孩子的家,哪算是家。

白氏心中有愧,便也不敢置喙丈夫喝酒赌博之事。

一入赌门深似海,千金输光难自拔。

穷苦之家,哪来的千金可输?

史如玉欠下了一屁股赌债,倒是没舍不得卖白氏,但却干出丧尽人伦之事,让白氏肉偿赌债。

一身清白的白氏,就此遭受众人凌辱,性情贞烈的她,事后多番寻死,却终不得如愿。

之后,久未怀孕的她,却突然有了身孕,其腹中骨肉,究竟是谁的,就扑朔迷离了。

史如玉一口断定,那孩子并非自己的骨肉,决意生下来自后,直接抛弃于臭水沟中。

那些欺凌过白氏的人,都不是些善茬,得知白氏怀孕后,居然逐个都敲打威胁过史如玉,若他敢抛弃孩子,便打断他的狗腿。

但令人讽刺的事,孩子生下来后,白氏却狠下心来,将其抛弃于暴雨当中,任其自生自灭,反倒是酒后回家的史如玉,得知后,立马冒雨寻回了孩子。

那孩子命硬,染了些风寒,却熬了下来。

当然,这其中得益于白氏的悉心照顾,这位被诸人凌辱的女人,当时也不过哭嚎了一会儿,之后便是哀默地落泪,但孩子被抱回来那一刻,她哭得嘶声裂肺,嚎啕了一整夜,尽是出于对孩子的愧疚。

那孩子虽然活了下来,却又似乎落下了病根,身子骨不太好的样子,长得很白很瘦,很是病态,但他气息很足,劲力也不小,瞧不出有啥毛病。

史如玉不许那孩子跟自己姓,也没有给他取名字,整天叫他狗杂种,白氏愧于当年干的蠢事,自觉不配当孩子的娘,也没让孩子跟她姓,但给孩子取了一个名,名叫“雨生”。

雨生很小的时候,就从一些喜欢嚼舌根的长舌妇口中,听了自己那悲惨的身世,但他只是黯然地难过了一阵子,将此事藏于心中,除了楚冬青之外,便不曾与任何提及,若是别人以此事嘲笑他,他便如疯狗一般,扑上去狠狠地咬那人,不咬下一口血肉,绝不松口。

所以,坊间的人喜欢叫他“疯狗雨生”。

三岁时,他曾见过几位陌生人,被他爹带入娘亲的屋内,然后便是听到娘亲的哭喊声。

后来,他有了个妹妹,因为出生时,天降大雪,所以白氏给她取名为“白洛雪”。

本就一贫如洗的家,要养育两个孩子,无疑是雪上加霜,但是,白氏却是呕心沥血,拼了命地将两个孩子抚养长大。

雨生很恨史如玉,说恨之入骨都不为过,每回伸手向白氏要钱,去赌坊过一把赌瘾,将钱藏起来的白氏,打死也不交出来,而且每回喝醉酒回来,便会对无端地他拳打脚踢,白氏护着他,就连白氏一并打。

至于白氏,雨生却是从来不恨的,甚至很心疼她,他很清楚,没有白氏,他早就死了。

史如玉死后,白氏患了失心疯,病倒在床,雨生更是会去孝字桥,替她祈福。

如果说,顾当歌对楚冬青的情谊,如同兄弟一般,那楚冬青对雨生的情谊,亦是如此。

没认识雨生之前,楚冬青觉得的自己人生已经很凄惨,但听闻了雨生的身世后,才明白自己受的那点委屈与冷眼,根本就不算什么。

雨生曾自我嘲笑道,“我的出身,便如臭水沟的老鼠一般,又肮又臭。”

楚冬青想劝慰雨生,但他也只是个懵懂无知的愚少年,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所以,他叫雨生闲暇时,去井泉书院旁听先生教书。

雨生自然听闻过井泉书院,那是穷人家孩子读书的地方,束脩收的很少,实在交不起,也可以免费旁听。

但书院离雨生家太远了,他又太忙了,白天卖豆腐,晚上磨豆子,很难得闲去旁听。

后来,雨生实在忍不住,想去书院听一听,先生们讲的都是什么,每天只睡三个时辰的他,再早起一个时辰,卖完豆腐,便朝井泉书院跑去,只为听一会儿。

书院虽然可以免费旁听,但旁听的人却很少。

少年郎的脸皮,只有在吹牛的时候,才刀枪不入,当看到别人坐在里堂,自己站在外头时,那薄如蝉翼的脸皮,承受不住任何一道异色的目光,脆弱的自尊心,触目即碎。

雨生是在别人厌恶的眼光中长大的,站在门外旁听的他,腰杆子比任何人都直,听得也比任何人都认真,甚至有一次,他听得泪流满面。

那次是朱屠先生在授业,讲的是《清莲说》。

“君子当如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人活一世,不问出身,但求清白。”

……

那一堂授业,雨生从头听到尾,如醍醐灌顶,明白了自我人生的意义。

之后,他告诉楚冬青,他给自己取了姓,姓‘莲’,他要做个清白的人,活得干干净净,像青莲一样。

可如今,莲雨生死了,死的并不清白,他被诬陷犯了偷窃之罪,按照大晏律,怎么都罪不该死,但他却投汝河自尽,更是害得他失心疯的病母闻讯断命,妹妹入狱问斩。

他不知道,雨生死后,尸体变得很诡异,并非僵硬的,而是出奇的柔软,但是仵作不管如何用力,却始终无法阖上那双暴睁的血目。

经丘书院,楚冬青进入壬寅堂时,见满堂齐坐,他今日来完了,连一向晚到的鲁旦,都比他先到了。

诸人见到楚冬青时,惊然地发现,他居然浑身湿漉漉的,但书囊却半点没湿。

鲁旦见状,戏谑道:“你这一副落汤鸡的模样,难不成是掉河里了?

可别是掉汝河里了,前天夜里,有个短命鬼,偷了郑珙之的牙牌,最后莫名其妙死在了汝河。

汝河又不干净了!

对了,郑珙之,你那牙牌不会要回来了吧,那死人碰过的东西,晦气得很,赶紧丢掉,让书院给你重新补刻一枚。”

原本无视鲁旦的楚冬青,正准备坐下时,听到了郑珙之的名字,目光蓦然瞥向另一侧的墙角落,那正是郑珙之的书案。

郑珙之很客气回答道:“谢鲁公子的关心,那小贼既然喜欢牙牌,昨日我便做了一桩善事,将那牙牌烧了,权当送给他,也算是遂了他的愿,毕竟死者为大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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