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殡(二)(2 / 2)
冯剑自信昨晚裹着头没被人看清面目所以才敢重回阎陈庄。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一腔愤怒拖着疲惫的脚步赶到阎陈庄。还没进庄远远听见唢呐声声吹得是百鸟朝凤。原来此地风俗:年过六十岁去世已过了花甲之年称为“喜丧!”当时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加上医疗条件极端落后人的平均寿命只有四、五十岁能活到六十岁已算是长寿了。活到六十岁后去世家人并不十分悲痛反而应该高兴称“半喜半忧!”所以唢呐吹得并不一定是哀乐。
一走进阎陈庄只见人山人海熙熙攘攘足有四、五千人!冯剑大吃一惊心中暗道:“邵家在阎陈庄虽说是单门独户亲戚倒是不少!”他穿过聚集在邵家大门外等着吊唁的各路亲朋好友来到昨夜居住的厢房中。一进门就见他爹冯成套正坐在当门的太师椅上目光茫然呆呆地独自垂泪。堂叔冯二年则倒背着手焦急地来回踱步却不见堂弟冯备的踪影。冯剑进门叫道:“爹二叔我回来了。”冯成套抬头怔怔地看着他眼里含着热泪又疼又气埋怨道:“我的儿呀!你干啥去啦?从昨天夜里就找不到你出事了你知道不?昨天半夜里枪响闹腾了整整一夜偏偏又找不着你了把人都快急死啦!”冯二年见他一幅狼狈不堪的样子身有泥迹也厉声斥责道:“你这孩子!长这么大了咋就是不懂事呀?兵荒马乱的瞎乱跑万一有点闪失咋办呢?你看你一身都是泥是不是跟人家打架啦?”冯剑胆怯地后退一步低声道:“没跟人家打架!我正想给二叔说点事呢。二叔!真叫你们说对了这家姓邵的是真不地道他们……”悄悄把他昨夜的见闻说了一遍却把自已躲藏进棺材后又和孙倩靓姐妹一起钻进地洞与邵家父子及家丁们打斗了一夜的事略去不说。
冯二年、冯成套听了不觉骇然都惊呆了。冯剑道:“我当时听了就想先给二叔说说叫您拿个主意!”冯二年点了点头轻声道:“冯剑!你做得对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咱爷仨知道对谁都不要再提了。冯剑!我说的话你听懂了吗?”冯剑知此事关系重大不禁打了个寒战。冯二年对冯成套道:“大哥!上供烧完纸后咱们马上就走这是事非之地不能久留我总预感到今天要出大事!”冯成套见儿子平安回来了提了一夜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听堂弟这么一说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他焦急地询问道:“不能说走就走呀!总得找个事由吧?”冯二年道:“就说离家遥远得早点赶回去。俗话说”客走主安“!估计他们不会阻拦。再说邵家出大事了!从清起来我就看见慧云耷拉着脸支派家丁们进进出出家丁们都很紧张。刚才又有一个郑医生来了在丧屋里呆了半天才走。我听见他们说啥”伤筋动骨一百天断腿要上夹板静躺三个月“;还说啥”老东家肋骨断了三根摔得太重怕是要准备后事了。“你说他们还顾得上管咱们吗?冯剑!你去把冯备找来咱们就蹲在这屋里哪儿也不去。吃过晌午饭就开始烧纸反正咱也没办啥供拿钱回一桌成过殓就走。”冯剑此时最关心孙家姐妹的安危见二叔催促着要走心里极不情愿却又找不出理由反驳踌躇了半晌悻悻问道:“冯备他……他干啥去了?”冯成套斥责道:“干啥去了?还不是找你去了。你就是不能叫人省心还不快点去找他!”冯剑见父亲火不敢怠慢只得出门去找冯备。
一出门正撞见范管家迎面而来冯剑大吃一惊正要躲藏范管家却象没看见他一样匆匆而过。冯剑恍然大悟:范管家并没认出他来。冯剑见他走路匆忙心念一动便悄悄跟在范管家身后看看他去干啥!院内多是操办丧事的人们更有前来吊唁的各路亲戚净是些生面孔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范管家只顾匆匆走路做梦也没想到背后跟着一个尾巴。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拐过月亮门来到正堂丧屋。用秫秸织成的箔搭成的灵堂早已布置停当邵盼头的两个儿子邵镰把、邵镰棵分跪在灵堂两边俗称“跪棚”!灵堂正中放了一个硕大的花圈。花圈后面挂着一张秫秸织成的箔做的门帘门帘后既是丧屋。范管家一掀门帘钻进丧屋许久不出来。白天虽然人多嘈杂冯剑到底不敢随便走进丧屋怕引起邵盼头们的怀疑。他只顾着急却没注意到灵棚里有一双阴郁的眼睛正惊异地上下打量他这人就是邵盼头的二儿子邵镰把!他见冯剑一身泥迹且棉鞋上也沾满了泥浆不禁蹙眉若有所思。这时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老绵羊一阵风似地从冯剑身旁闪过钻进丧屋里。须臾范管家急急慌慌和老绵羊一起从丧屋里跑了出来直奔大门外。冯剑见他们慌里慌张心中诧异也随着他们一起来到大门外。
大门外搭有两个席棚左边的席棚里面坐着唢呐班子正鼓着劲吹得正欢;右边的席棚里面摆着一张方桌俗称为“柜”!是记录丧礼的地方。此时方桌旁坐着一个穿着长袍大褂面目清癯小眼淡眉、羊鼻方嘴的先生!这先生有三十多岁瘦削高挑手握一杆饱蘸墨汁的毛笔笔尖在丧单上直摇却不知如何下笔。而在他的对面则坐着一个瘦小矍铄留着一撮山羊胡子、戴着狗皮帽子的老头!老头的身旁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大汉长得虎背熊腰两道粗眉一对饿狼似的蚕豆眼硕大的酒糟鼻子一张血盆大口腰间鼓鼓囊囊象是藏有家伙!
范管家不知对方来头近前陪笑问道:“是啥庄上的亲戚?您不说名字咋叫先生上丧单呢?”先生见管家来了赶忙起身附他耳边小声道:“也没说是啥庄上来的我问他:”您叫啥名字?“他说:”金钟、二子、人口木!“我一听是字迷掂算了一会象是”钟元保“三个字。便问他:”是叫钟元保吗?“这个年轻的就急了破口大骂我怕写错就没敢下笔。”范管家见来者不善又上前拱了拱手陪笑问道:“请问二位:是哪庄上的亲戚?既然来烧纸就算有个言差语错看在邵东家的面子上担待些别难为先生呀!”那大汉怪眼一瞪环顾一周道:“我不是说了吗!他老人家”金钟、二子、人口木“记呀!”范管家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老人家是叫”钟元保“吗?”老头也不言语洋洋不睬。大汉右手就往腰里面掏。范管家心中大怒面上却不动声色对先生道:“张先生你写。”张先生为难道:“咋写呀?”范管家道:“你就照他说得写:他老人家”金钟、二子、人口木“!”张先生有范管家撑腰运笔如飞在丧单上写下:“他老人家金钟、二子、人口木”!留山羊胡子的老头摆摆手朗声道:“好了、好了我就叫钟元保!看你在邵家挺当家的你是谁呀?”范管家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我是管家姓范!叫范清宇!”老头上下打量了他一阵道:“噢!是范管家!那就麻烦你到里面通报一声就说闯关外的钟元保来了叫邵和坤亲自来接我。”范管家见他口气颇大踌躇了一下转身就走。刚行两步范清宇扭身回来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老东家身体欠安是不是……”钟元保脸一寒训斥道:“这是啥规矩呀?还不快去?咋有这么多废话?”范管家又问道:“您是邵家的亲戚?还是老东家的朋友?”钟元保极不耐烦“哼”了一声冷冷道:“问这么多干啥?到里头传个话叫邵和坤亲自来接快点去吧!”范管家不敢怠慢一溜小跑直奔丧屋。
丧屋里摔断了一条腿的邵盼头脸色苍白爬在棺材旁的麦秸堆里疼得脸已扭曲变形。范管家掀帘进去神色紧张地对他说道:“邵东家!外面来的是一个怪客。”邵盼头警觉地问道:“是阚双群来了?”范管家道:“不是!阚双群早就来了在厢房里正跟舅老爷在一起呢。这人是一个叫钟元保的。这人坐下来就说字迷弄得张合业不知怎样下笔书写丧礼。”邵盼头皱了皱眉头诧异道:“钟元保?钟元保?没这门亲戚呀!再说亲戚朋友中根本就没有姓钟的这人会是谁呢?”范管家道:“这人口气很大要老东家亲自到门外去接。而且他那个二十多岁的愣头青徒弟!腰里好象还带着家伙。”邵盼头“哦”了一声低头沉思许久抬头问道:“他没说是啥亲戚吗?”范管家摇摇头道:“没说。他只说他叫钟元保是从关外来的。”邵盼头寻思道:“麻烦咋都凑到一起了不会是仇家吧!老东家醒过来没有?”范管家道:“刚才去看时还在昏迷高烧说胡话。”邵盼头叹息道:“看来只有我亲自去了。”一起身便疼得冒出一身虚汗。范管家见状忙劝道:“您伤成这样真不行叫太太去吧。”邵盼头无奈道:“也中你把太太请过来。”
慧云就在棺材的右面见范管家进来和邵盼头嘀嘀咕咕猜着有事范管家一招呼就过来了。范管家把事情源源本本一说慧云道:“不是亲戚难道是朋友?以前听老东家说过他有一个姓钟的朋友吗?”邵盼头难堪道:“俺爷俩本来就不和睦十天半月也难得说上一句话我也不理论他那些陈年烂芝麻的熊事反正亲戚里面没有姓钟的要是朋友倒是说不准!既然是从关外来的看来出去的年头也不短了。老爷子早年酒肉朋友是不少说不定有闯关外的。是他的朋友倒好说就怕是冤家对头找上门来。老范说他们腰里面还带着家伙恐怕来者不善。范管家!你派人四处巡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生人!”范管家苦笑道:“今天生人忒多了来的都是些亲戚朋友哪一家不带五、六个人来?除了常来的至亲看着面熟十个人中倒有九个不认识。”邵盼头刀削脸一寒骂道:“越来越混帐了我叫你查亲戚了吗?是凡强盗、响马、行伍之人常在江湖上行走既要害人更要防人自然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寐时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种人是凡行路、吃饭、睡觉、做事先找退路他们眼欢得很普通老百姓能比吗?我叫你查的是这些人!特别是有东北口音的。你跟我这么多年咋一点没长进呀?”范管家被骂得狗头喷血羞愧难当满脸通红无地自容讪笑道:“邵东家!您别生气我这就派人去查。”说罢慌忙起身来到外面安排人手去搜查了。
范管家一走邵盼头陪笑道:“还得请太太亲自出马摸摸这个钟元保是个啥来路。”慧云点头道:“行呀!那我就出去看看。”邵盼头嘱咐道:“今天是出殡不论啥事都得忍居丧矮人一头千万记住!闹起事来名声不好听。”慧云应道:“嗯!不用你交待我知道了。”说罢起身就往外走。慧云穿过人群来到大门外一眼就看到那一老一少两个戴狗皮帽子的外乡人正大刺刺地端坐在条凳上。慧云上前问道:“请问:二位是……”年老的正闭目养神还没来得及回答。年轻的眼睛一亮忙捅了年老的一下惊叫道:“师父!你睁开眼看看这个小娘们可比香满楼的窑姐小桃红标致多了。”声音颇大引得众人都扭脸往这里看。老绵羊站在一旁见他对东家太太当面污辱顿时恶从心边起、怒从胆边生冲上前来高声叱骂道:“这是从哪个地沟里爬出来的操蛋孩子?跑到阎陈庄撒野来了?揍他!”几个人同声吆喝声威甚大。那家伙一愣“噌”地站起身来怪眼一翻左脚抬起往条凳上一踏大叫道:“谁呀!是谁呀?是谁这么横啊?有种的站出来?妈里个巴子的是谁不要命了?犯了我老人家的脾气一枪崩了你叫你今天一起出殡跟那个老妖婆埋在一块。”
此语一出更是大为不敬。在场的都是邵家的至亲好友哪能受这个屈辱?只听一声吆喝当即就冲上来数人向他扑去。那家伙见状不妙粗眉倒立左脚往凳子上一踏前脚尖用力一拧身便跳上桌子。桌子不堪重压吱吱作响那家伙使劲一踩桌子便散了架。在桌子散架的同时桌子上盛满墨汁的砚台弹起两尺恰巧倒扣在惊慌失措、拔腿欲逃的张先生脑袋上。张先生一不留神霎时变成了“黑先生”!桌子既散架那家伙跃向空中右脚尖绷直照准抢先动手的老绵羊抬腿就是一脚正弹踢在他的下巴了。正喊叫着的老绵羊登时大张着嘴下巴脱臼满脸痛苦声音戛然而止——老绵羊成了死绵羊!这时又有一人冲上前去弯腰抱住那家伙刚刚落地的左腿要扳想把他摔个大跟头。那家伙眼疾手快不等他用力迅疾弯下腰来两手掐住了那人脑袋用力一拧。那人脖子上没装轴承一下子被拧成了麻花脸磨到了背后成了“朝后看”!那人当时就瘫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两着得手那家伙用力一蹬身子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打了个漂亮的飞旋稳稳落在地上。接着双手前撑左脚尖点地身子不动右脚尖前伸“刷”地一个扫堂腿划了一个圆圈剩下的那两位还没弄明白是咋回事就被扫倒在地摔了个屁股墩。这几下干净利索围观的人们都惊呆了。钟元保喝道:“振五在我老朋友家中可不能放肆。”虽是训斥脸上却露出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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