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夏夜电车(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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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中落定思绪,我便轻柔地摇了摇这位旅伴侧肩,将她叫醒了。她歪头过来,睡眼惺忪的,好一会儿像是掌握状况后,一个机灵坐直身板。随着快速蹦出的一连串词,她不无尴尬地顺捋起刘海。偏偏在我嘴唇张开的瞬间,两人的视线对上了——她的确有种自洽的美——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畏缩了;那是一种由内涌出的慌张,和某位老人不认可的咂嘴声一拍即合,使得刚刚的热情消散了。我于是也有些狼狈地对着她点了一下头,胡乱扣上帽子站起身来。

就这样,我在坐过两站地后怀揣着些许躁动的心情下了车。

时间稍稍有些赶。白天在千叶闲逛过了头,等到想起确认班车表时,竟快要日落。原本计划的由千叶向南参加富津海边的祭典眼看就要错过,却碰上了好运,查到东京市内另一场晚半小时的烟火大会,临时更改的行程。不久前踏上电车,身后还跟着太阳的余辉,这会儿天空的淡蓝已经逐渐转深。东京的夏日受到海洋季风的影响,仰望去总是有着相当梦幻的景观。日中,真正对得上“云朵”一词的大片白悬在很低的高度,只消走上几个街区便能排列组合出全新的图案。这和bj薄薄一片的云层是截然不同。到了盛夏,京城的高空虽然也会形成厚云层,却不知为何,一到三四点钟便极其有秩序地消散了。待到日落时分,又是一片晴空,地平线那边红橘色的渐变便毫无顾忌地铺洒开来。而东京,在接踵黄昏的蓝色时段里,东京的云彩喜欢老老实实地挂在那里。夜色降临,周遭纵使是一片深蓝,只要不到纯黑的后半夜,它们仍然泛着白,不过是变成了灰色的白,简直就像是什么人上色时故意漏过去了软绵绵的一抹。

精湛的留白似乎放空了一些紧绷的情绪——我是这样期望的,直到眼熟的白衬衫亚麻裙闯进视线前方。她的步伐还算稳健,只是慢,看背侧的浮动大概是忙着深呼吸。低头确认一眼手机导航,活动场地就在沿着河畔向前的一公里处,我便迈开步,走在她身后不远处。想来,我走得较平日也是慢的。

刚开始,我们一前一后溜达着,街上只散落了三三俩俩其他路人。陆续又出现了身着浴衣手提小布包的男女,一起走进红白栏杆围着的交通管制区后,宽敞的马路竟迅速被填满了。在不远的前方开始能听到小吃摊叫卖的声音,随即因为人群的嘈杂变得难以辨认起来——好像是在炒面,还是说烤鱿鱼;啊,那边的男孩好像扇子掉了,人这么密,弯腰捡的时候别受伤才好。左右两边的灯笼也聚拢过来,以二乘六的阵列,每个灯笼上写了些什么社团名、又是什么联合会,但眼睛上已经被水蒸气蒙上一层雾,看不明了,只觉得黑压压的人群在四周蠕动。我这才注意到已经不见那工装女性的身影了,一下慌了神。在搞明白自己一路的不审慎究竟是为何之前,我已然快步穿梭于人群中,竭力伸直了脖子四下寻找,却是真正的大海捞针。

这时,就在主路延伸的侧前方,先是听到了向上蹿的风声,过了几秒从楼影后面显露出一颗上升的光点。“啪”的一声,那光点在一瞬内膨胀、爆炸、扩散出去了,映在蓝灰相间的仲夏夜空中,一片金黄。所有人——无数的人——一同停下脚步仰头望去,街道静止了;在静止与金黄的时间碎片中,登上祭典花车的有一位穿着整齐工装的女性:她将西服披在肩上,棕金的发丝透亮地漂浮于夜空。

如同照片一样,记忆片段总是以一帧帧场景的格式在我脑海中堆叠。而眼前的光影,透过我朦胧的镜片开始和散落着的某一帧重合了。像是松了阀的坝口一般,过往的遗憾、眷恋、希望,一切的一切都奔涌而出,将我的意识卷入决堤的洪涛。在漩涡中,我摸索着,逐渐辨识出了比那烟花更遥远、却曾经一度触手可及的、他们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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