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枉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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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后汉终于完成了规模浩大的迁都工程,刘知远成功进驻汴梁的后晋皇宫,成为这混乱不堪的一年内,又一位登顶富丽堂皇之地的新主人。

中原局势在接连不断的战火蹂躏过后,终于呈现几分平静安宁的新气象。

不过,趁刘知远尚未坐稳之机,一个臭名昭著的人物出乎意料地跳了出来,给这个中原的新主人一份始料未及的“见面礼”。

那人原本希望借助汉辽天平两端暂时获得微妙平衡的砝码,顺势捞取自己在新朝的政治资本,却未料到,他的这番举动竟在不经意间扭转了后汉一朝的长久走势。

“杜重威果然没有出城接旨么?”刘知远面露难以置信的神色。

“禀告陛下,他说自己早已是辽国封授的‘负义侯’,如今大汉招降,怎能出尔反尔、轻易弃城投降,岂不是要永远成为世人口中那忘恩负义之人了?”使者故意学着杜重威虚伪语气,眉眼间则早已充斥着满满的嘲讽与不屑。

“这老贼竟如此恬不知耻!”二皇子刘承祐的身量,如今已和旁侧长兄刘承训相差无几,然声音却显稚嫩清澈,一听便教人知晓他不过刚及初出茅庐的年纪,“大汉一举攻破萧翰残余,彻底将契丹势力逐出中原,父皇又下令杜重威从魏州移镇归德,摆明了是要不计前嫌、高官厚禄地引他归降,可他却无动于衷,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忠贞义胆’嘛,混说些,不过就是婊子立牌坊罢了!”

刘承训则带着几分隐忧,毕恭毕敬地拱手道,“启禀父皇,杜重威自后晋以来的一贯行径的确卑劣不堪,广为世人诟病,不是可为大汉所用之辈。但考虑到,其手下兵马众多,且多为后晋时期禁军侍卫麾下的精兵强将,实力不容小觑,故儿臣以为,这股势力必须铲除到底。若那高官厚禄引诱不了他,便要明刀真枪地杀他个片甲不留!儿臣不信,他的戏能做得如此之足,儿臣也不信,他真的能牺牲自己,与那魏州城共存亡么?”

“承训所言有理。”刘知远摆摆手,招呼承训走到身边,伏在他的耳畔悄声嘱咐些什么。

随即皇帝旨意亦咸传内外——“左卫上将军刘承训任伐逆统帅,调令高行周、慕容彦超两军共同讨伐杜重威。”

“承训,你这些年虽陪朕一同征战沙场,却缺少大战中一鸣惊人的机会,成功擒拿杜重威,你就能向世人证明终能开始独当一面了。”

旁侧的刘承祐还不明所以地抢着上前,跃跃欲试,“父皇,儿臣也愿前去助兄长一臂之力!”

刘知远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小儿莫急,朕先给你兄长这个机会,等你长大了,想前去征战报国,到时央求你兄长便是。”

刘承训心里泛起一股暖流,终于将自己对父皇曾经存在的顾虑化为乌有。他曾耳闻,父皇钟情一位本要成为自己正妻的符家女儿,也目睹自己谏言后父皇的勃然大怒,他原以为自己将会成为第二个寿王李瑁,却未料到今日父皇的这句鼓励之言,竟明里暗里地佐证了自己“未来储君”的身份。

想想父皇步步为营,才走到今日民心归拢的局面,又要呕心沥血地为自己筑立权威。看着皇位之上两鬓已见苍白的父皇,心中百味杂陈,破碎的河山开始需要依靠自己的肩膀,父皇的雄心和百姓的期望亦开始需要自己的担当了。

刘承祐则静静地注视着身侧兄长意气风发的激昂模样——原来就是自己晚来世间的几年光阴,终使这位明朗如风的男子,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继承整片江山。

毫无还手余地么?想想杨广之于杨勇、李世民之于李建成,他便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脊梁。

承训感受到小弟投向自己的如炬目光,颇受动容,抬起手一把搂过他这个年纪尚未发育完全的瘦削肩膀,私心想着,所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完满幸福,也不过如此了。

数日后,刘承训踌躇满志地带着父皇的希冀和嘱托领兵出发,却不曾想到,这一战,竟是一场耗时三个月仍未见分晓的持久之战。

杜重威此次如发疯一样誓死守卫魏州城,令汉军在城外久攻不下,刘承训知道,他只要切断了城内的粮草补给,时日一长,自己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够坐等魏州穷途末路的那一日。

可是,这一夜,当他握着父皇的圣旨密信,着实焦灼得心乱如麻——杜重威一日不降,变数便多了一分,暂且不论正统王朝连一个反复无偿的小人都拿他无法、颜面无光,更重要的是,父皇担忧虎视眈眈的各方节度使见此情形,难免不会质疑中央禁军的军事实力,若是再有几个贼心不死的,仿效杜重威之举,踏上前仆后继的反叛之路,来个趁火打劫,那才真是四面楚歌、不堪设想的局面。

念及百废待兴的大汉王朝再经不起此般折腾,刘知远向承训号令,务必加紧攻克魏州城,一举拿下杜重威!

刘承训走出军帐,看着士气低迷的大军,气愤得无以复加,他忽然想到那日李府少夫人符氏对自己的期望,“待尔亲政,施加法度,天下皆是你的画布。”

可是茫茫征途,再这样走下去,只能令父皇愈发对自己失望,这一战的关键作用已不言而喻。

他眉头紧锁,攥紧的拳头咯吱作响,当即传下军令:是夜,总攻突袭,拿下魏州,生擒杜重威!

待大军刚刚集结完毕,正要整装待发之际,原本月明星稀,视野明朗的夜空,忽然乌云密布、大风呼啸起来。

见此情状,皇叔慕容彦超眯着眼,正要向刘承训进言,不料一开口,嘴里便灌满了狂风,噎得他喘不过气来,“殿下,天气如此恶劣,对咱们攻城十分不利,可否考虑休战再议呀?”

刘承训仰望着无尽漆黑的苍穹,却觉得自己站立于万丈悬崖边缘,再无退路,“不,这种夜晚、这种天气,正为我们的进攻做了很好的掩护。”

待杜重威的守军发觉时,后汉大军已将魏洲城包围了个严严实实,前仆后继的云梯攻城队伍在城内尚未完全进入备战状态之时,早已开启一波波猛烈攻击,从城墙飞射的团团箭矢在烈风帮助下,根本打不中目标,反倒令后汉众士轻而易举地飞临城下,立起数十云梯,开始准备登城。

慕容彦超见此情形,对刘承训的决断和预见力佩服不已,“殿下果然神机妙算!如今形势,我和高将军前去杀敌,殿下只管镇守后方,静待我们大捷凯旋便是了!”

刘承训脑子里又响起出征前父皇对自己的隆重期待,便止住他俩蓄势待发的马匹,“高将军,你代我在这里护守,我和慕容皇叔一同前去杀敌。我要代父皇亲手将那反贼擒拿下来,才算不辱万民重托!”

刘承训不顾身后高从周与慕容彦超的阻拦,早已快马加鞭向城墙奔去,慕容彦超朝高从周丢下一句“我前去保护殿下”,便飞也似的追随而去。

高架的云梯为汉军打下攻城的突破口,源源不断的士兵开始攀爬,刘承训灵巧地躲开了无数下坠的巨石和箭簇,带领一队人马身手矫健地率先登上城楼,与守城的叛军开始贴身肉搏。

进攻正值午夜,城内的驻军多疲惫不堪,慕容彦超则正面猛攻,穿过并不算庞大的守军,企图在城门脚下同步杀出一条血路。

刘承训正奋勇杀敌间,一股浓浓的酒香扑面而来,顿教人呛得晕眩,惊愕间回头望去,叛军的众多士兵提着酒坛,尽数摔向城外。

顷刻间,一桶桶沉重的瓷坛砸在城下一众后汉士兵身上,致使人墙瞬间倾塌,连带着多数架设好的云梯一并坠落。

此时,又见远处一位契丹装扮的猛士“砰”地一声,将手中正在燃烧的火盆全力甩出,热气立刻蒸腾四起,立于城头的刘承训顿时扬起一层热汗,大火霎那间烧红了静夜的半边天,城下的呻吟与哀嚎声此起彼伏。

秋末时节,遍地枯黄的野草更成为助长火势蔓延的一株催化。

“继续上火攻!”

一个高亢浑厚的声音传来,那契丹力士大声呼应个“遵命”,又哈哈大笑着,掂量起手中另一只火盆,转着圈地大力抡动起来。

刘承训双眼通红,奔跑着举起刀欲朝那力士劈砍下去,谁知他虽块头巨大,却身形矫健,闪身躲了过去,眼瞅着火盆就要从他手中飞出,刘承训一想到城下将会有更多兄弟的生命可能将因此付之一炬,再也顾不上其他,弹跳起身,伸直手臂,朝火盆旋转飞舞的方向抓了过去。

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左手已尽数融入滚烫的火苗里,甚至已经依稀闻到一股人皮烧焦的味道。

他咬紧牙关,使出浑身解数将火盆掠回到城墙之上,它飞速旋转着砸倒包括契丹武士在内的一连串敌人。

大火蔓延在城墙上,高墙内外皆深陷一片火海之中。

刘承训腾空飞翔的身子和手胡乱摸着,下意识地渴望抓住能够触及到的任何物体。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突然闪现在他眼前,嘴角翘起极为诡异的笑容倒影在他慌乱的眼中,“好侄儿,叔叔将这柄剑送你!拿去罢!”

说着,便端起剑朝着刘承训胡乱摸索的右手一刀砍下,在他痛得几乎昏死过去的时刻,一脚加重力道的飞踹直奔其腰间。

承训自知大势已去,用尽全身的力量,朝那人背后急匆匆杀来的慕容彦超高声疾呼,“拿下反贼!替我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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