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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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南北一道跑

人人都生头晕病

他的事迹更加混乱,当时凡是真正发生过,或想象发生过,或希望发生过的事,都算作是罗司令的传奇。罗司令这件事在当地,现实和神话的边界根本就不存在,正因为当时人们活在他的神话中,就还能怀抱希望活下去。民间的神话中,他战无不胜。

其实罗司令的部队一旦正面遭遇到日军就不堪一击土崩瓦解,交上火,一触即溃,人马旋踵即散,像水银泻地,消失的无踪无际。但他们的确是一支坚强的队伍,只逃不散,只败不灭,只躲不降,不久又像水银珠一样相互吸引着找到同类,又聚在一起,还是一支队伍。面对这个情况,罗司令心里清楚了,他的人可以,不算怂,只不过没能力硬干。于是他领会了他所进行的战争的性质。他知道,他对抗的,其实不光是日本军,还有恐惧。既然自己没能力消灭日本军,可以试试消灭对日本军的恐惧。打败不要紧,逃跑不要紧,只要队伍在,老百姓就知道还有人在打,就不会死心,这就是他要做的。于是改变战略,制定新战术,简单归纳为:见了就打,打了就跑,跑了再回来,见了再打,没完没了。

使用这类战术,虽然日军的伤亡很小,但在昭文一带,战争一直结束不了,产生的后果很大,越来越多的人参加了,有的是直接投奔,有的是暗中帮忙,有的是假冒罗司令,另立抗日武装,有的趁乱摸出去搞一把破坏剪电线打闷棍什么的,事后照样摆摊卖菜过日子,然后完全忘记自己做过了什么。

老实说,罗司令的目的是活着。抗日武装只要存在,就等于日本还没赢。为了生存,他行事隐秘。自制迫击炮的工厂是七个村子里的秘密作坊,各做各的零件,做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装配的地方只用一次,干完活儿人就跑,图纸都是由信鸽送的。所以他的战线没有形,有的人是自愿跟着干,有的人纯属无意被卷入。

罗司令的抵抗是一场带锯齿的精神污染,磨损摧毁着双方的神经,都知道,谁也赢不了。罗司令收复不了昭文县,日本人也不能完全消灭他,两边都忍受着筋疲力尽,毫无希望,无休无止的缠斗。罗司令疲于奔命地在前面逃,日本人绝望地在后面追,日本人要歇一会,他就来挑衅,而挑衅要付出代价,双方的神经都快崩溃了。两边的日子过得都很悲惨,罗司令有时很诧异,自己的队伍总要崩溃,却总是不崩溃;日本人有时很迷乱,不知道到底是昭文县沦陷了,还是自己沦陷在昭文县了,但日本有城,罗司令没有,他住在野外。

后来日本军扫荡,差点把他烧死。他从燃烧的芦苇荡里爬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是黑的,差点全军覆灭。此时,战争对他来说,逃跑了就是胜利了。那一年的现实是,游击队的反抗是一连串精心设计的脱身术。那一年的神话是,罗司令是关老爷下世。神话以自己最疯狂的方式参战,那就是已经不着边际,信口胡说,无限夸大自己方面的胜利。当年所有的人都在传布,并且相信,罗司令是永生的,他能死而复生。那一年,歪曲的新闻,走样的战况,捏造的事实,再版的传说,变形的秘闻,在地方上疯狂蔓延,都在支持抵抗。可是罗司令一直到第二年春天还没有露面,大家心里认为他可能真的死了,但就是死不认账不这样说。

翌年春,突然同时出现了五六个罗司令,以县城为中心,每个方向一个,据说还有一个就住在城里,居然还有人说,半空里还一个。

罗司令像一个疯狂的纵火犯,到处点燃斗志的火焰。战争第五年,出现了各式各样名义上在他指挥之下的武装,也有人仿制山寨版的罗司令。罗司令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也不知道哪些人是归自己指挥的,哪些不是。有的人打着他的旗号,但是不听他的命令;有的人不打他的旗号,却听他的命令;有的人有时听他的命令有时不听。

他还震惊地发现,抗日烽火居然还可以在内部燃烧,发生摩擦,互相攻击。还发现,有些人名义上抗日,但从来不出手。再后来,罗司令这个名字变成了一个体系,并且走向专业化,出现了以造谣为业,扰乱敌人视听的地下报纸和谣言散布中心批发站;出现了职业密探耳目情报网,这些情报网有的是他组织的,有的是自发组织起来为他免费服务的,也有的是独立核算单位,是收费向他出卖消息的生意;出现了走私运输线,偷运武器医药等各种物资,包括造成各种器官伤害的整套毒药和解药,这条线,分工很细也很专业;出现了雇佣暗杀组织,提供交钱买人头或买耳朵等各项服务,但一般不管用。再后来,他的名字已经商业化,在附近的大城市出现了以他命名的秘密抵抗行业,提供就业机会,搞专业培训,由一家隐藏在上海平常人家的秘密银行资助,向帮会融资,非法偷偷发行抗日理财产品。

局面变得越来越复杂,关于他的传闻也变得越来越匪夷所思。罗司令民间传说口头汇编里的内容越来越飘忽,经过不断误传,增补,更正,歪曲,修改,更新,夸张,真实的部分沉到了最底层。其实,有些最不可信的事情确实发生过,而有些听上去可信的故事是编造的。

不断重复的故事的本性是自己就能生出更多的故事,所以,神话中他的事迹比他干得多。<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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