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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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袄。”

“应该拆开洗外面,棉花不洗。”

路过的人看到,也都这么说,他们自己不会拆洗棉袄,拆了就缝不上了,有自知之明,所以根本不洗。罗汉当然知道棉衣怎么洗,他不会,但他并不太怕冷,是遮体用的,还是干净一点好,趁天好,就洗了。

借他镜子用的人不是来帮他干活洗衣服的,是来给他派活儿的。北边靠树林,新盖的马架子里面刚砌完湿炕,需要三天才能烧干,今天晚上轮到她值夜烧炕,她不会干,一个人还有点怕,让他去帮一下。

她叫奕巧,是从北方最大的城市新来的学生。

她刚到三天,罗汉已经吓了她四跳,第一次,是借镜子,罗汉的脸,谁也看不见;第二次,当天就死了;第三次,死了以后看见脸了,不是大叔自己,是另一个年轻人;第四次,死了以后,又从停尸房出来回去睡觉,还去食堂吃早饭。

有这四件事,奕巧对罗汉就有了印象。奕巧心眼儿好,印象里就夹带着一些同情,他才十八,看样子好像已经活了很长时间,弄得像个老叫花子,还突然死了,还是像猴子一样抱着一颗小枯树悬空冻死的,开追悼会还为自己流了一滴眼泪,后来还乍尸,乍完了,又没事人似的,还没心没肺地赛足球,挺值得同情。

不过同情不是主要的,印象里面还有别的,是什么,自己就想不好了。她来的时间虽然不长,这些事往起一堆,就觉得跟他,比跟别的原著民更熟一些。那天她在树林子里正拾柴,听见那边有人说话,喊着要吃肉,看见罗汉是在跟一棵树在闹,就想,跟它说有什么用,还不如跟我说呢。

那天晚上罗汉借了件棉衣穿上,去北边树林边的马架子里帮亦巧烧炕。

马架子,是地上挖坑,中间竖梁,两边搭上泥墙的三角形大窝棚。那间马架子的半边墙没盖好,敞着,因为冬天土地冻的太硬,不能挖土打墙,就停了工。天色已晚,头顶上是月亮,罗汉点火烧炕。奕巧来了,手里拿着一盒牛肉罐头,罐头是从城里带来留着慢慢吃的。结果,罗汉跟他爹刘立业以前一样,被一盒牛肉罐头收买了,后来死心塌地跟着给的人。

奕巧在运动会上也踢足球,上场之前观看男队比赛,见到罗汉在场上,也会踢,又增加了一层熟悉。她刚来八十一公里,不知道什么事儿都不能想,于是那天晚上就想了一下。

她先想了一会儿有罗汉的那场比赛,又具体到场上的运动员,因为有熟悉感,就聚焦到一个挺快的左前卫,再一想,左前卫是罗汉。从那儿开始,她有了个焦点,接着想,先想腿,往上走,想到腰,后背,脖子,脸,再往下走,再往上走,像用刷子,上上下下再描画清楚一点,越想越细。

她这样一想,就陷入了自己的思想里面,不知不觉,想了进去,加上八十一公里空气中弥漫的原生时代那股生番味儿,还有初冬春眠不觉晓,处处撩情扰的季节错乱激情,全掺合进来,结果形象就不再那么客观了,变成了各种扭曲的意象,变成了过分的臆想。最后,她又被吓了一跳,这次是她自己把自己吓的,想的太离谱了。

奕巧让罗汉去帮助干活,是她真的需要,因为这里,一般都是不教就让干,干就是了,没人教,属于自生自灭的自学,所以她需要罗汉帮助,也想顺便给他带点肉吃。

奕巧一进来,罗汉先看见的是罐头,后看见的是人,已经开始感动了,于是对人的印象自然特别好,等看见了人,一个劲地不住地道谢,把北京所有的客气话全说了,还奉承她长的特别好看。

等罗汉道完了谢,奕巧说:“没说是给你的呀。”

这次,是她把他吓了一跳,差点出人命。算是两下扯平了,奕巧好说话,以前罗汉吓了她四跳的债,就算一次还清了。

两人用斧子把罐头撬开,坐下吃肉,干草上面,月光下面,就是天堂。估计远古的男女人猿会笑,是从有了熟肉开始的,但是没有历史记载,只有洞里的火焰,照见过人脸上的那种春光泛滥的洋溢。

不知道当时罗汉在想什么。有肉在,奕巧的心中,也是春天,满目清辉的月亮地里,她看见那片白桦树林边上的蘑菇全都长出来了,听见林子里的风在拉手风琴,林中敏感的绿色眼睛们,闻到了,忽然很兴奋,都开始跳舞,就感觉活着特别好。

罗汉吃完肉,心中感激,开始道歉,说:“对不起啊,我上次死了,吓你一跳。”

说出以后,觉得不对,任何历史时期都没这样儿的,没有人会因为自己死了给别人道歉,两人关系也没那么近,所以他就改口说:“我是说,对不起,我没死,吓你一跳。”

一想,也不对,不会有人因为自己没死感到遗憾,这既不诚恳,又好像是她盼着他早些死,很不得体,就用心继续想词儿。奕巧不出声,耐心等着听,看他下面是什么胡话。

奕巧的祖先,也许是那种感觉同时变成行动的北方塞外民族。过了一会罗汉的嘴忽然被她的嘴堵住,不能再继续想了,说不出话,出不来气,道歉无门。<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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