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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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太较真,太容易入戏,演了三秒钟的戏,后来就一直没走出来,在里面活活待了两年。

女主角登车离去,回头看他一眼,微微含笑,暗中庆幸,新生活开始了。可是导演却对高兴说:他这边,应该感觉那一眼里有割舍不下的情意。

这下可把他给害了。

虽然不能确定高兴喜欢的是女演员本人还是她演的那个人,当时,生活和艺术也分不清了。那片刻,夜哭郎的整套感觉被激活,变成沉默的、死寂的、强大的、脸色发紫的忧郁。

那天在片场上,人家回眸一笑,高兴的血液就凝固了,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是当场立毙,形神俱灭,血液化开的时候,同时已经沸腾,知道自己又活了。

瞬间一生一灭,紫碣石翻转效应,咔嚓一声,天雷击!

导演高兴了,切!鼓掌,这个大学生,是天才!

可是高兴快不行了,生不如死,晚上从睡梦中醒来,看见了自己的宿命。

首映式结束的时候,高兴等在大门口,给女演员献一束花朵。她以为他是崇拜自己的观众,就拿出笔准备给他签名,高兴很意外,没带笔记本,只好转过身,让她在外衣的后背上写。

后来他一直穿那件衣服,觉得后背上的名字很沉重,压得自己直不起腰,所以走路的时候比较费力,要一步一步用力向前挪,像拉车一样,拉着背上的名字走,很累,但是那名字不累,整天往后背里钻,越钻越深,刻进肉里,刻骨铭心,特别提精神。

可是,很累加上提精神,就等于失眠了。

女演员是白小姐,那场电影,是她的成名作,从此扶摇直上,成为演艺新星,成名以后,就有很多的应酬,要出入场合,见各种人,喝各种酒,应对媒体,上街戴墨镜,回家接电话,开始还可以,后来很难受,有时候很烦,很费神,就没有什么意思了,还有了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有时候,她真希望能有个朋友正常说说话。

那天晚上,她从南京路的酒会出来,看见那个献鲜花的观众又站在门口,认识,一攀谈,才想起原来他就是电影里被甩了的那个前男友,不是观众,是以前的同事,觉得太好玩儿了。

高兴请白小姐到马路对面的咖啡馆喝咖啡。

高兴没喝过,尝了一口,觉得苦,就不喝了,他准备让白小姐喝完她那一杯,再说自己想说的话,怕她呛着。

不过那天是白小姐先说的话。

白小姐说:看得出,你人很厚道实在,是个正人君子,可以信赖,所以可以跟你讲实话。自己,现在很忙,没有时间谈别的,另外,人和人不一样,对生活的要求不一样,起点不一样,生活习惯不一样,身份不一样,人生目标不一样。社会是海洋,里面的鱼分层住,有深海的,有浅海的,有上有下,各有各的地方,还有,自己对生活的要求比较现实,也许过于现实,其实特别现实。。。。。。。

话说的清楚,高兴明白,噢,不行。

他不再是以前那个会哭的小孩,没有父母,从小就习惯了不行,习惯了不可能,听见过晚上土炕底下有人说话,纠正过人们不可能纠正的思想,看懂过一个字都不认识的书,把黄土高原一个村的小孩儿变成认识英国字、张口就会讲故事的作家,现在,他知道怎样面对不可能。

所以他忽然很淡然,一切感觉自动叫停,事儿过去了,认为已经对得起自己,有了开始,有了结局,有始有终,可以了,结果想都没想,说出一句不知道哪本法国小说里的台词儿:

“行,就这样,以后想起来可能还是个趣事。”

高兴后来没有再出现。

仲夏之夜,白小姐一人独处的时候,有时会想起咖啡馆里那场简单平静的对话。那个大学生,像天边一颗遥远的小星星,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在远处放射安宁的微芒,总是在,看着它,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很踏实。

两年以后,又见到高兴,是在电视里。

那天是电视台采访他,节目是个记者招待会,之前,什么也不说,是个广告,众目睽睽之下活人当场示范。

一个中年女人拿起一个粗糙古怪的绿色玻璃瓶子喝一口水,脸上忽然泛起光泽。再喝一口,面目更新,容光焕发。又喝一口,眼角的鱼尾纹消失,容貌一下子变了,肌肤光洁玉润,肩、颈很明显有弹性,脖子好像变长了一点儿,镜头立刻拉到手上,指甲盖眼看着微微拱起,成弧状,忽然晶莹明亮,小拇指冒出白色月牙。

主持人介绍,那瓶水是‘上海高兴喝水公司’生产的产品,目前没有名字。

那时,人们对奇迹已经感觉审美疲劳,但这次,理智一下子全溃散了,常识灰飞烟灭,世界观总体瓦解无遗类。全国人民,看电视的,都站起来了,共同大喊三个字:“不可能!!!”

以前,出现过一种锅,二十分钟能煮熟以前两个小时才能煮烂的牛肉,但是因为长得太像炸弹,还带个出气阀冒烟滋滋响,旧电影看多了的家庭主妇们怎么看,怎么像是坐在火苗上的大号地雷,所以第一个进口商破产了,从建国门城楼上跳了下去,当时还没更高的楼,

第一人往往是殉道者。

但是物质生活的方便浩浩荡荡,什么也挡不住,第二个进口商前仆后继,就取得了成功。煤气罐更像炸弹,大家也接受。

还忽然出现过一个盒子,能把已经发出的声音永久化,说过的话,唱过的歌,响起的音乐都不会跑散,在里面凝固住,不会死,一按绿色的按钮,就可以听,任何一个时代的声音都可以留下,不会消失,这个魔法出售以后,当时排队的人里面,有好多后来的摇滚乐队成员。

等到有了一种能看见远处的窗户,晚上大街上就没人了,在每一张合不上的嘴后面的脑子里,世界已经没法认识,东京夜晚的交通是两条相向而行的龙,往这边走的是无数雪亮的白眼睛,往那边去的是无数发光的红眼睛,什么世界?

还看到人在月亮上行走,看到非洲的原野和动物,看到有人向天空发射星星。人不用走出家门什么都能看见,每天晚上经受电子淋浴的洗礼,目睹了奇迹就是现实这个真理,也发现,世界上已经没有距离,没有远近,一切都在眼前。

当年人们看着自己家里人工的海市辰楼,张口结舌,惊叹人世的变数和奇异,陈旧的思想概念,稀里哗啦地往地上掉碎片儿,一边扫地一边看日历,今天是今年还是明年?

这些,早成了陈年的事情,人们习惯了新时代,懂得,昨天的魔法,是今天的现实,学会了见怪不怪,当今世上,还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可是,喝水,普通的喝水怎么这样了?不能这么疯狂!<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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