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往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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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乐啊,我咯崽哎!你还记得爷娘啊——”“老大娘子”竟搂着儿子嚎啕大哭起来。

母子相拥而泣,哭作一团!

一旁的老大不禁潸然泪下。

——杰乐是从前线败退下来的。*党领导的解放军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

促膝之余,杰乐掏出一些“法币”给父亲,说买些东西招待自己的同伴。而此时“法币”在风力口已很难流通。

望着悻悻而回的父亲,杰乐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分说地朝着街市策马而去……

杰乐在家住了一宿,第二天就要走了。

“爹妈多保重,我要走了……”杰乐急匆匆地与爹妈道别,却是两腿里外地跨着门坎。

“自己的家想要进就进想要出就出……”老大见儿子行色匆匆地竟气不打一处来,话还没说完倒老泪重痕起来。

杰乐赶忙并腿进房,却又低首无语地。

“杰乐啊,你非得离家不可哇?”“老大娘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

杰乐在抗战前就离家外出,直到现在才回到家中,可又要匆匆而去了,况且……老大夫妇真不想让儿子再离开自己。

“爹爹、妈,我是一名军人,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杰乐满脸愧色地望着爹妈,然后又转身对着外边的同伴正色道,“身为革命军人,理应至死不渝地追随领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老大夫妇真觉得儿子的事只能由他自己了。

杰乐见家里人多拥挤,生活实在困难,不由地想起早已送人的大妹——香妹,便再三叮嘱爹妈,生活再苦也千万不要把两个小妹妹送人哪!

杰乐临走时,把四弟良导也带了去,考虑再三,又把五弟良振和二叔的儿子一起带上。

杰乐执意地走了,却是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不久,良振和二叔的儿子挑着一些“东乡糖块”回了家,说解放军已封锁了不少道路。在东乡(江西东部县、浙赣线上)杰乐让他们挑着一些当地产的糖块回家过年。一路上,两人也是以糖块充饥的。

杰乐还是带着四弟良导走了。

镇上,有些人家匆匆地搬走了。集日的街市也似乎比过去清淡了不少。

小吃摊的生意还是由自鸣主打。老大夫妇在一旁帮衬着,望着稀稀疏疏、三三两两的顾客和在自鸣身边打下手的良振,不免思忖起来。

前阵子,二叔子回家过年了。他还在永修涂家埠做着裁缝生计,平日里手头上的活也一般过得去,只是忙乎的时候倒是觉得身边少了个帮手。

“杰乐爹,良振也有十四、五岁了。小吃摊的生意这么清淡,有我们俩帮忙也就够了,可别老让他在这儿待着,时间长了会耽误孩子的。”“老大娘子”考虑再三还是与丈夫谈起了良振的事儿,“上回二叔回家过年的时候,你们俩不是说起过让良振去学徒的事嘛。”

“嗯,上回我是跟二弟说起过这事。可现在毕竟还是兵荒马乱的,新人哪,就这样让良振去那么远,你放得下心来么?”

老大难免有些顾虑,何况杰乐带着良导走了,至今还杳无音讯。

“老大娘子”不作声了。自从患脚疾而不得不整日地躺在床上,已有好一阵子时间了,“啊谷”的差事也移交给了别的乡亲。现在脚疾好了不少,她便常来小吃摊帮忙照应。良导走了,良导的“囤娘子”倒象女儿一般天天在家帮着做家务。家里的事没啥不放心的,只是良振这孩子也有这么大了,总该寻个出路才好,二叔子是个挺不错的人,为人处事总是让人佩服,让良振跟着他学徒倒是挺让人放心的。

“新人哪,你说让良振去学裁缝,究竟行不行哪?”

老大见媳妇心思重重的,便寻出个话来,老闷着可不好。

“杰乐爹——”

听丈夫竟这样问起自己来,“老大娘子”可有点不大高兴。莫说“十月怀胎”不容易,除去*良发、长女香妹外,其它七个孩子哪个不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在自己心目中,孩子们个个都是自己的*子、心头肉,都那么乖巧一个的,哪个又不行哪!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孩子长大未*做爹*就得多*心。

“良振这孩子小小的年纪就能帮着娘去‘啊谷’,做起来还不是象模象样的!”“老大娘子”一个劲地嘀咕着,“实在是‘啊谷’的‘饭碗’也难端,更何况他毕竟还小么……”

“就是嘛!良振这孩子毕竟还小,还那么着急的干嘛,犯不着哟!”老大轻声说着,又象自言自语。

见媳妇不作声了,老大觉得可以“点到为止”了,小吃摊也没啥生意,自己也颇感疲倦的,便一个人先回去休息了。回家的路上,又遇见几户人家在匆匆地搬家。

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纷纷:*党领导的军队已打到风力口附近了……

1949年5月中旬,一支胸前缝着“中国人民解放军”胸章、头顶着“八一”五角星帽徽的军队,从河堤那边过来了——这是解放军的一支先头部队。

风力口的许多店铺还在营业着,地方秩序安堵如常,人们都好奇地观看着这支从未见过的军队。一色的粗衣布鞋,风尘仆仆地,却一个个精神抖擞充满阳光一般。

地处鲤鱼塘东头的“玻蔚小学”在照常地上着课,朗朗的读书声不绝于耳。这队解放军战士不由地引起特大的好奇心,静静地矗立在课堂外观望。正在上课的师生们瞥见这支戎装整齐的队伍时,立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解放军同志,辛苦了!”任课老师赶忙鼓着掌出来迎接,“我们是以实际行动来迎接解放的!”

“敬礼!”一位解放军的领导带领战士向师生们行着军礼,又热切地握着这位老师的手,激动地说,“感谢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向人民群众致敬!”

“向解放军致敬!”“向人民群众致敬!”的呼声响彻云霄。

——风力口沸腾了,风力口解放了,千年古镇迎来了人民当家作主的伟大时代!

不久,省城解放了。风力口的集市随着周边地区秩序的恢复,更显繁荣了。

良振正是这个时候由三哥自鸣送去永修涂家埠的二叔那儿学徒的。

“五弟呀,到了二叔身边可要好好地学,二叔可是个很公正的人,千万不要惹二叔生气。”作为兄长的自鸣难免叮嘱一番,“爹爹身体不好,妈也是忙里又忙外的,三哥我也要天天忙着小吃摊上的生意,以后你一人在外的,全都得靠自己了。”

“三哥,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地跟着二叔学的。”良振也不想教家人为自己担心,连忙对自鸣说道。

兄弟话别也总是牵挂着家人,家里的确有本难念的经……

就在自鸣送良振去二叔那儿尚未回家之时,家里却遇上了一场风波——有些人跑到家里抄家,说是来“搜枪”的。

望见这些人上上下下地不停翻找,老大夫妇很是无奈:我们平头百姓家里哪来的枪唦!

“搜枪”的人们在家里找了好一阵子,枪倒是没搜到,却从杂物柜里翻出了一件军用呢大衣——这倒引起了人们的惊奇!

大衣是当初杰乐回家时穿着的。杰乐再次离家时,见身体孱弱的父亲站在朔朔寒风的村口目送自己,便返身将身上穿着的大衣脱下,披在了父亲身上。

“呵,还把大衣藏到柜子里面!”有的人振振有词。

——天气早就转暖,谁还会穿大衣呢?家里也没啥太多的物件,只是顺手塞进柜子罢了。

老大夫妇很是茫然:莫说同村的人,就是镇上的又有多少不了解这户人家的?

老大在一旁沉默不语。“老大娘子”把大衣放进盆子,默不作声地来到河边。

“搜枪”的人们也渐渐散去。

河边倒是很清静,人们都忙着烧饭去了。

“老大娘子”若有所思地坐在石阶上,慢慢地洗着大衣。洗着洗着,竟捧起大衣埋头恸哭起来……

呢子大衣又厚又沉,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算洗干净,脸颊都渗出了汗珠来了。“老大娘子”觉得非常疲倦,竟坐在那儿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

醒来时,身旁只有拍岸的河水摇晃着醉波,还有那水天一色中的片片浮云——

醉梦了了醉中醒,飘缈浮云飘缈情。

闲物好从支离人,默默映照支离心。

——上善若水啊风力水!“老大娘子”久久不愿离去……

风力口解放了,可全国还有许多地方没有解放,还有大量的土匪、特务。为了保卫新生的*,解放全中国,许多青年踊跃报名参军,掀起了参军的热潮。三叔子“芋芋”在河对岸当上了乡长,那边的百姓生活非常贫苦,连常用的农具都非常缺少。身为乡长的三叔子为那边的百姓带去了一些农具,积极地开展工作,也替侄子自鸣报名参军。

自鸣送走良振回家不久,便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的一员。起先是在县里当兵,朝鲜战争爆发后,自鸣所在的部队被编入中国人民志愿军。当部队开赴到鸭绿江边,准备入朝参战时,因国内一些地区匪情急重,自鸣等又被紧急调回参加剿匪。

自鸣走了,家里的小吃摊也歇了业。“老大娘子”便找了个轻便的活儿,帮别人卖卖旧衣旧货。老大在家领着孩子们编着“麦杆鞭”,当地许多人用这“麦杆鞭”做扇子、草帽,一斤“麦杆鞭”可卖上几毛钱的,麦杆也有人挑着上门来卖。

却说良导跟着大哥杰乐走后,那位“囤娘子”还在家与家人一起生活。以前良导与“囤娘子”象兄妹一般相处,爹妈也只当是多了一个女儿,良导走后一直杳无音讯,而“囤娘子”已是“闺房待嫁”一般的年纪了——茑花独怕风光老,岂可教人枉度春,三叔子便作主将良导的“等娘子”嫁了人。老大夫妇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对此自是没啥可说。

走的走了,嫁的嫁了,一家人的生活却也够清苦的。老大的身体每况愈下,渐渐地竟恍惚起来,就象是个没有魂魄的“稻草人”,有如行将谢世一般!

“老大娘子”焦虑万分,求医问药也不见效,无奈之下竟求助于西边巷的一位“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在风力口小有名气。他本来就很熟悉老大一家的,听“老大娘子”说了老大的情况后,便说道开了:老大身体一直不好,年纪也是已过五旬,加上家里也连连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冥思苦想地难以解脱,身体越来越差的倒不说,却是犯上了要命的“心病”——冥冥之中的久病之人,恍惚觉得自己已无魂魄在身!

“啊?这可怎么办哪!”“老大娘子”听了“算命先生”的说道后,竟有点六神无主,见这“算命先生”安然自若的样子,便平静地说,“老先生,你可是鼎鼎有名的,你一定有办法救救我那老头子的!”

见“老大娘子”挺沉稳的,“算命先生”也不多卖关子,便胸有成竹地说:“这倒不难!”

“噢?有办法啦!”“老大娘子”喜出望外地说。

“唔,莫急!”

“算命先生”并不急着说该怎么办,而是摇头晃脑地说起《封神演义》中的一个情节来:

被“借体代狐”的妲己,妖惑纣王,残害忠良,为报亚相比干的杀狐之仇,设计陷害比干。鬼迷心窍的纣王对妲己言听计从,竟要比干取出自己的“七巧玲珑心”为妲己治“心痛之病”。比干事先吃下姜子牙留赠的“化凶为吉”的道符,面无惧色,唯痛心疾首于“成汤二十八世江山”。遂剖腹抛心,滴血未流;面如淡金,径出午门。大约行至五、六里路,却遇上一卖菜妇人高声吆喝:“卖无心菜!”比干问:“怎么卖的是无心菜?”妇人说:“这菜本无心。”比干问:“人要没心怎么样?”卖菜妇人觉得奇怪,这么个大官模样人却问起连小孩都知道的事,便说:“人没心就得死呗!”比干听后,大叫一声,倒地淌血而亡。

“换句话说,如果那卖菜妇人说的是‘人没心也能象无心菜一样活着’,比干就不会死的。”“算命先生”眨巴眨巴眼,又指手画脚地说道:“假使没遇上这位卖菜妇人,比干也不会死得那么快,毕竟‘没心’还走了五、六里路,说了那么久的话!”

——“卖菜妇人”的话象颗重磅炸弹,令比干承受不了而一命呜呼!相反,姜子牙的“道符”却令比干“面无俱色”、“面如淡金”。故然,这毕竟是神话故事,但按照这个故事的“逻辑”演绎下去,其结果的确会如“算命先生”所说的那样。

“心病要用心药治!”“算命先生”一语道破天机,然后又说,大家都乡里乡亲的,‘道符’就免了,只是……

“算命先生”如此这般地面授机宜,教“老大娘子”如何用“心药”给老大治“心病”。

“老大娘子”觉得“算命先生”说的不无道理,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按照“算命先生”的授宜行事了。

老大又坐在床沿上,开始犯起“迷糊”来了。猛地听得门外有人喊自己的大名——很少有人叫自己的大名的,甚至许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大名。

“哎——”老大听门外喊得急切,连忙出来问道:“新人哪,是你喊我的啵,出了什么事,塌了屋还是倒了墙哦!”

老大在里面听得真切,不仅听出自己“久违”的大名,还清楚是自己媳妇在外面喊得如此急切,情急之中却也渐露了不少气色!

“杰乐爹——你还知道是我在喊你呀?”“老大娘子”见招数灵验了,便继续“趁热打铁”,故意满脸愁容地说,“人家都说你早就没了魂魄呐!”

“哪个说的?哪个说的?”老大生气了,一个劲地责怪着,倔强地横着脖子抖动着身躯,扯大嗓门,“我怎会没了魂魄!我不是好好的嘛!”

情急之下的老大,颇显几分“阳刚”之气,“老大娘子”高兴了。

见媳妇这般情形,老大又急不可待地问:“新人哪——你是听哪个没魂魄的这样说我?”

“老大娘子”故意嘟噜着嘴:“还有哪个?我说的呗!”

“咳!”老大不好多责怪媳妇,媳妇也够难为的了,便轻声地说,“嫌我了吧!”

“老大娘子”见丈夫平静了下来,整个疗程也该结束了,便将刚才的一切从头至尾如实相告。老大颇为开心。

一家人对“算命先生”感激不尽“——”算命先生“不愧是个高明的“心理医生”。老大的这番“折腾”,不仅畅通了气血,更增添了许多自信心,竟也”延长“了十年的”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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