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土改(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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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家也纷纷收到外面的来信,在外的人们格外牵挂内地的亲人。而那几年的经历,却也令人深省:

为改变传统农业大国的落后面貌,全国进行工业大跃进,全民大炼钢铁,人们在田间地头建立了“高炉”群,但是炼钢也必须遵循其科技程序的,简易的小高炉,靠劈柴烧煤的也炼不出好钢。据说,有的地方出现了“中药炼钢法”,在炼钢的过程中加入中药槐角、鸡胃和龟甲等,说这些中药可起到去氧脱硫、调解碳素的作用。人民群众的积极性是高涨的,但土法炼出的“土钢”、“土铁”,质量也是可想而知的。田间地头大量的高炉群也占用了不少的田地,污染现象同样十分严重,影响了农作物的生长,破坏了生态环境。指标不断攀升的全民大炼钢铁运动,造*力、财力、物力的极大浪费,严重地削弱了农业,冲击了轻工业和其它事业,造成国民经济比例失调,严重地影响了人民生活,挫伤了广大群众的积极性。

农业也进行了大跃进。为“加速”社会主义向*主义过渡,建立了“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风”也刮了起来,许多“公共食堂”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吃饭不要钱”、“吃饭不定量”。就连《人民日报》也刊登了一篇诗作:吃饭不要钱,几曾听说过?吃饭不要钱,哪里看见过?自古所没有,世界也从无。哪里有这事?怕是说梦话。吃饭不要钱,怕是说梦话。吃饭不要钱,谁知是真的!就在咱公社,菜蔬也免费。说来不相信,饭菜进了肚。想起从前事,不觉心酸苦。从前生活苦,天天做苦工,顿顿吃不饱,牛马都不如。烈士流鲜血,浇出胜利花,粮食庆丰收,办起大公社。生产翻几番,粮食吃不完。吃饭不要钱,梦想要实现。消息传出去,世界要震动。东方一片红,万岁*。

当时,“老大娘子”被安排在食堂烧饭。一些社员怕自己吃少了会吃亏,每餐都是死吃活撑的,撑着个肚子连走路都走不动,浪费的现象也十分普遍。烧饭登记时,也是“这餐还没了,下餐就造表。”放开肚皮吃饭肯定是难以长久的,没多久许多食堂已是“寅吃卯粮”了。

为竞赛“高产”,却又刮起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浮夸风”,亩产达成千上万的“大卫星”竞相放出,就连社员家里的年画也格外鲜艳醒目:年轻人攀上高耸入云的玉米,在空中手托着人造卫星;老汉乘着比船大的花生壳,飘洋过海周游世界;嫦娥从月宫下凡,喜滋滋地在棉花地里采摘斗大的棉桃……

随后严重的自然灾害,却使人们不得不过上“瓜菜代”的日子,而物价却是高得离谱!以往很少有人问津的“藕节”也要一元钱一斤,香瓜得花上八元才能买上一斤。“城里人一块(手)表,抵不上乡下人一担藕。城里人一辆(脚踏)车,抵不上乡下人一担(香)瓜!”人们如是说……

中央实行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在农村,颁布《农业十二条》指示,允许社员经营少量的自留地和家庭副业。在城市,实行精简政策,颁布了《工业七十条》和《高教六十条》,调整工业与农业,城市与农村的关系。国家财政实行了“当年平衡、略有回笼”的方针……

在科学系统的方针指导下,不仅基本完成了调整国民经济的任务,全国人民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在工业、农业、财政贸易、文化教育等诸多方面都取得了巨大成就。同时,还“勒紧裤*”,还清了对苏联的全部债款(主要是抗美援朝的军火债款)。我国自行研制的第一颗原子弹也爆炸成功!广大人民群众积极响应党中央提出的建设“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强国”的伟大号召,又掀起了大干社会主义的*!

——三年自然灾害的阴影早已从人们心头消失。“老大娘子”一家也和大家一起,努力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

以往,家里的书信来往都是由丈夫“全权负责”的,丈夫已去世了,“老大娘子”便叮嘱六子琪霏给杰乐回信。

“琪霏哪,你大哥的信都已收到这么些天了。快赶紧回封信,免得你大哥他们记挂!”

“遵命!老娘啊——”

琪霏学着戏腔说道,还细细作步地唱起京剧《红娘》来了。风力口的文娱生活不错,耳濡目染的琪霏也颇有戏曲爱好,只是须眉男儿的他,却格外痴迷于“旦角儿”。

“……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这件事倒叫我心乱如麻,也算得是一段风流佳话,听号令却莫要惊动了她……”

“老大娘子”喜滋滋地望着琪霏手舞足蹈地唱着进了房间,自己也匆匆忙忙地上街去了。

今天是个集日,街市上到处都是赶集的人们。靠近旧街道的入口处,却有一帮熟人围着个地摊,“老大娘子”与熟人们打着招呼凑了上去。原来,这帮熟人都与“老大娘子”一样,都有眼睫毛内翻的毛病。也许是上年纪了,眼皮子过于松驰的原因,睫毛老是会蹭着眼珠子,怪难受的,平日里也常用镊子一根一根地钳掉,麻烦不用说,关健是内翻的睫毛被钳掉了,可是新的又长出来了,周而复始地也真叫人难受。大家伙儿便让这“土郎中”动起手术来:在上眼皮割上一道口子,刀口愈合后便能将松驰的眼皮稍微拉紧点,自然睫毛也会外翻而远离眼珠子了。反正都上年纪了,也就不管它美丑了。

大家的想法是好的。可“动手术”是得先打麻药的,“土郎中”便象模象样的给人们打起“麻药”来了。不想,这“麻药”一注入眼部的肌肉,一个个便都有了反应,却是胀痛、呕吐,且越来越厉害。

当即,自知惹了大麻烦的“土郎中”吓得东躲*,却被良振、琪霏兄弟俩揪了回来。毕竟人命关天哪!“土郎中”吓得跪倒在地,一个劲地解释着,说因一时不慎而将充打火机的汽油误当成麻药了!还要将手表留下当作赔偿。

“老大娘子”见“土郎中”可怜,说他上有老下有小的也是被生活所迫,便要良振、琪霏兄弟俩放了他。“土郎中”感激不尽,还声称要认“老大娘子”作干娘。

这个“干儿子”走后就再也没露面了,倒是“老大娘子”的脑袋越来越肿胀了,身体也越来越难受了。良振兄弟俩见势不妙,便赶忙用睡椅抬着母亲,乘火车去了县城的妹妹玉荷家。

玉荷在风力口念完初中一年级的上学期后,因家庭经济困难而不得不辍学回家参加劳动,不久,经人介绍作媒而出嫁了。玉荷生下长女后,也曾考入省城的职工技校,后因机构精简而回了家。小家庭也是几经辗转而迁到了县城。

一下火车,良振兄弟俩便抬着母亲直奔玉荷家。

“玉荷,你做的好事!”一进门,琪霏便没好气地对玉荷说道。

“哥哥,我做的什么好事?”玉荷望着头肿得老大、哼哼哈哈叫唤着的母亲,很是纳闷。

原来,前几天玉荷回家探望母亲,照例给了母亲几块钱的生活费。现在好了,母亲竟把女儿给的生活费买了一场大祸。琪霏却也责怪起玉荷来了。

玉荷被弄得莫名其妙,见母亲病情严重,也深知兄长生活紧张,便赶紧向母亲、兄长赔不是,并与丈夫、兄长一道,将母亲送进县医院进行抢救。

经过抢救,“老大娘子”总算闯过了“鬼门关”。玉荷便留母亲在自家住了几天。母亲难得这么清闲,玉荷前后侍候着母亲。

“玉荷啊,听说考芸也在县城。你们见过面吗?”初愈的“老大娘子”关切地向玉荷问道。

考芸是玉荷的同学,也是从小的伙伴,其实她的名字叫巧芸,只是大家都习惯把“巧”字念成“考”字。

“妈,我早就知道考芸也在这县城,只是不知道她的具体住址和工作单位。我都找过她几次了。”

玉荷默默地沉思着,迷茫的眼神中浮现出了巧芸妹妹那巧如云霞般的身影,婉尔一笑时跳动在下巴上的那颗小黑痣……

母亲的询问令玉荷感慨万千——

巧芸家也是在下湾村,小学时与玉荷一直是同班同学,两人亲如姐妹。上学的时候,两人在一块儿,周末的时候两人也常与同学们一道,帮助村里的孤寡家庭打扫卫生。当时提倡“新事新办”,有些家中要办喜事的便会来学校联系,由校方派出“腰鼓队”去迎接新娘子。姐妹俩都是文艺宣传积极分子,也都是校“腰鼓队”的成员。农民收割后,学校组织学生去捡拾掉在田里的稻穗,姐妹俩都很积极,玉荷还是“拾稻穗能手”,当拿到学校奖励的笔记本时,巧芸真为玉荷高兴,说玉荷姐为姐妹们争了光。小学毕业时,适逢风力口兴办初中,校方希望将更多的小学毕业生输送给新办的初中。经校方决定,巧芸报考县师范,玉荷却只能报考初中,说玉荷最有条件念初中,因为她家中有两位“战士”兄长,当时人们把农村建设中的年轻骨干称为“光荣的战士”。玉荷很清楚自家的条件,两个“战士”兄长中,琪霏被抽调去建设“赣抚平原水利工程”,家里给他送饭时常常是送甘蔗,用甘蔗当饭的;良振被抽调去搞路桥基本建设,尽管他没上过一天学,却是聪明好学地在工作中学文化,学技术,就连当初学裁缝时学到的本领也派上了用场,有些县办企业也请他去做师傅。两位“战士”兄长离家较远时,他们的住宿由地方政府或相关部门安排,每月也只有少量的零用钱,且两位兄长都已成家,各有各的家庭负担。尽管玉荷竭力向校方解释,希望能被调整去报考师范,但最终还是未能如愿。

玉荷与巧芸都是很用功的,学习成绩也不错,但如果两人都考上了,也就意味着从此姐妹俩得分手了。

“玉荷姐,要是我们俩都考上了,怎么办?”年纪略小的巧芸很是担心。

“考芸,要是我们俩都考上了,就都不去念书!”玉荷颇有点倔。

姐妹俩商量好了。后来,姐妹俩分别考上了初中和师范,却都不愿面临分手的境况……

没过几天,巧芸便来找玉荷姐诉说苦衷了。原来,巧芸考上师范后,不希望与玉荷姐分开,便闹着不去县里念师范,而当时学生的报考方向是由校方和镇里商量决定的,国家的经济条件非常有限,务必多方兼顾,基层部门的工作也格外细致。巧芸不愿去念师范,校方和镇里都尽量做说服工作,但仍无济于事。巧芸的父亲在镇上的饮食店工作,镇里的领导无奈之下,只好如此这般地唬弄巧芸了。

“玉荷姐,镇里的领导说我已考上了师范,如果不去的话,我爹就得失业回家了……”

玉荷只好安慰巧芸妹妹。自己为了能继续念书,又不得不在家争取兄嫂的支持。

后来,姐妹俩只好作别了。起初,两人还一直保持书信往来。巧芸是家里的独女,家境较宽裕的她非常体谅玉荷姐,常常在信中夹上邮票,好让玉荷姐回信时用上。玉荷在回信时所用的信封,都是将旧信封翻过来重新使用的。为了支持玉荷念书,减轻其兄嫂的负担,“老大娘子”常外出帮人做家务、打杂。而对玉荷来说,如此艰难的学习生活也只能勉强维持半个学期。玉荷仅念了初一上学期,便辍学回家了。

随着各自的出嫁、工作,小家庭的迁徙,手足情份般的姐妹,联系也给中断了……

足履手提捂时暧,离处沉吟各自知!玉荷始终珍爱地保存着巧芸妹妹寄来的邮票,用那本映照过巧芸妹妹可爱脸庞的笔记本夹着。

——近在咫尺的姐妹俩,重逢时竟是在“六月寒冬”的十年浩劫中!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母女俩似乎都陷入了沉思。

尽管“老大娘子”已经出院了,但受伤的右眼仍旧蒙着纱布,医生说她这只眼睛会失明的。

玉荷望着母亲,忧心忡忡地说:“妈,身体才好的,就在我这儿多住几天吧。过些时候我陪妈一起回家。”

“不啦,不啦。你这儿事也挺多的。”“老大娘子”一个劲地说,“家里还养了一些鸡鸭,还种了些菜地,你哥嫂他们也忙,这些天都是他们照料的。我现在已经好了,得赶紧回去。”

“老大娘子”一边说着,一边搂着玉荷的长女,说她是菩萨捡回的一条命。当初,玉荷在省城念职工技校,便将出世不久的长女放在郊区的婆婆家照看着,自己每天十几里路的来回奔波。小家庭组建起来不容易,“老大娘子”对玉荷一家子甚是牵挂。有一天,“老大娘子”突然从风力口赶到省城,说菩萨托了梦给自己——玉荷的长女在受罪,都快不行了。果真,“老大娘子”见到玉荷的长女时,这个八个月大的女婴竟饿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这么不心疼孩子!“老大娘子”生气地将外孙女抱回了风力口,并且帮她找了个奶妈,还给她取了个小名——米根。

现在好了,一家子总算有个安稳的窝了。“老大娘子”搂着怀中的孩子,喜滋滋地望着女儿、女婿。对于这个女婿,“老大娘子”颇为喜欢,人长得秀气,也有几分本分,技术更是出类拔萃!而对于女婿的身世,“老大娘子”也略为知晓:他本是出身在一个贫苦的家庭,家里没有田地,都是以驾船卖苦力为生的。他的外祖父是个有名的郎中,家境较宽裕,却是慧眼识真金地将自己的“千金”嫁给一位精明强干的贫民后生。童年时代,在外祖父身边的生活是幸福的,但日寇的侵入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外祖父被日寇杀害了。他又回到父母身边。家里也租种一些地主的土地,却饱尝了地主的剥削和土匪的压榨。回到家中的他在放牛时不慎受伤,因家贫无钱医治而落下了残疾。好在家中有位七叔在“中正大学”校办工厂做工,家里便托付七叔将他带去学徒。尚未成年的他对知识格外*,仅有一年私塾学历的却常混入大学课堂“蹭课”,也该当他如此这般地“跳级求学”,讲课的教员也从不嫌弃这位“编外学生”。如此地聪明好学却也造就了一位优秀的工人技师……

“你七叔七婶还好吧。”“老大娘子”笑着问女婿,几位老人还蛮有交情的。

“妈,七叔七婶都好。”

“你七婶的弟弟找着了吗?”

“唉,到哪去找哇。”女婿苦笑着说道。

玉荷的丈夫常去看望自己的七叔七婶,在七叔家里他同样享受到了家庭的温暖和亲情。有一回,他与七婶的弟弟在街上玩,碰巧遇上国民党的兵正抓壮丁,被七叔瞧见,二话不说拉起他就逃。最后,他逃脱了,七婶的弟弟却被抓走了。伤心之极的七婶与七叔大吵一顿,侄儿是人小舅子就不是人哪?这兵荒马乱的哪儿找得着他……但玉荷的丈夫还是一如既往地得到了七叔七婶的关爱,工作出色技术拔尖的倒也令七叔七婶颇感快慰。都市的“风光”也令人迷恋,当初只是为了能安排玉荷的工作才被调到县城的厂子里来的。但玉荷的工作一直未能得到安排,却是竭力支持丈夫一如既往地在工作中挑着“大梁”。

“老大娘子”还是执意地回了家。当玉荷再次去风力口探望母亲时,母亲受伤的右眼的确已经失明了,而当初与母亲同时接受“手术”的几位却已命丧黄泉!人们都说“老大娘子”的命真大!

从此,“老大娘子”的生活便是在“独目的世界”里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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