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雨满楼 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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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司一开始接受了这个主意,底下自然有人活动起来,先放出“千月嫡系”要参加花会挑战大神官的风声,等时机成熟再登门找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子算账。然而一开始一阵怒气过去后神司官也有些疑虑起来,于是某一天她换了便装从不当眼的边门进了晋王府,去见同样精通神司之术却从不张扬的那个人——晋王府司殿官的水影。这两人密谈了一个下午,出来后神司回了神官署吩咐手下人将原先的行事都停了,几天后千月漓再度应诏入宫,神司也跟着进了宫求见偌娜。

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陪在皇帝身边的皇后、典瑞紫妍还有正好进宫探望皇太后的琴林两姊妹外无人知晓。总之那日皇帝心情愉悦,神司则连着几天都沉着脸,属下再提对付“胆大包天小子”的事时总是摇头,显得意气消沉。神官们看上司这个样子都怀疑是不是两人在宫中比较了一番而这位大神官败落下来,更有人揣测是不是马上就要变天了,有那些见风使舵的已经开始想新神司来了该怎么迎合奉承。然而这些想法也都一一落空,神司依然在自己的职务上,而花会已经来开帷幕,千月漓接待了几个试探她的人,每次都一口回绝,说自己不敢班门弄斧。

就这样,苏台历两百二十七年的永宁城花会和往年一样,在热闹但平静无波的情形下结束了。正当昭彤影等人对花会的平静无波感到失望的时候,六月末,偌娜忽然下旨封千月漓为“内神官”,不过诏书上写的名字是“千漓”,没有注家名。原本京城中沸沸扬扬传“千月后裔”可诏书一出人人惊讶,便有人说“原来并不是什么千月后裔,大概是为了出名拿来唬人的”。

偌娜这一个任命对皇族和朝廷都产生了极大的震荡,一来“千月”家和苏台皇室的恩怨皇族显贵们都知道,两百多年的心腹之患忽然被提到场面上来,端孝亲王在府中听到消息气得当场吐了血,醒来后一口一个“先皇”哭一阵昏睡一阵,吓得端孝亲王妃一晚上两次派人去请宋王。

二来,内神官这个职务已经两百四十多年不曾出现过,这个官职出现于清妙第十七代皇帝的时候,本意是专门为后宫服务的神官,实质上在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本该和女官相似的职务因为“亲近君王侧”甚至凌驾于朝廷神司之上。到内神官出现,清渺彻底形成了神巫控制朝政的局面。清渺末代皇帝登基后废除神司却没有废除内神官,据说她从最初的重用千月素到最终君臣失和乃至再度贬谪千月素,就是受了内神官的谗言。苏台兰开国后恢复神司职务,但将其置于春官大司礼属下,位在一阶下却没有任何实权,乃是清贵之官;对内神官,苏台兰则极为厌倦,曾下令永远不许在后宫任用神官。偌娜的这个决定不但让端孝亲王吐血,皇太后也被吓着了,把女儿叫到自己殿内劝她不要违背祖制;苏台偌娜只是淡淡道:“高祖皇帝虽然说过不喜欢后代设内神官,可也没有写入正式的诏书中,算不得祖制。两百多年过去了,高祖皇帝不许的东西多少都被打破了,这种小事又有什么关系?高祖皇帝写入礼制中‘男子不得为大宰’,宁若亲王与端皇帝不是一样让流云错当了大宰,还是十九年大宰,至今无人能及。”皇太后又说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千月家和我们苏台皇室乃是宿敌,怎能让这一家的人近皇帝身边呢?

偌娜哈哈大笑道:“母后也知道,千月家的人从来都是在后宫里养着的,这个人的确有本事但没有好的家世也不曾拜过名师,为了出人头地才拿出什么千月的名号,她在朕面前已经认过罪了。”

皇太后皱眉道:“陛下须知三人成虎。”

“便是真的又怎样呢?高祖皇帝和千月家结仇,有了所谓‘皓月沉,苏台散’。若是人人都觉得漓卿乃是千月素重生,朕就赐给她千月二字,让她建一个新的千月家,向朕低头效忠。安靖第一名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被凤家的宠着才有的荣耀。千月——朕说谁是千月家的后代,谁敢说不是?至于那个真的……冥顽不灵的后代不配用千月二字。等朕有了一个新的千月家族,那家的人也不用再进宫了,把他们拆散了送到各地,这世上有朕提拔的千月家就足够了!”

苏台历两百二十七年的夏天,京师永宁城充满了骄躁不安的气息。三岁小儿都会唱“菡江江水枯,明月无处照”的童谣。苏台国号由来的苏郡北江州苏台古迹坐落于菡江畔,苏台月影乃是北江州著名景观,这一年连续的干旱下菡江断流,苏台月影自然也消失了。苏台是国号所系,明月是千月象征,这歌谣仿佛应征着“皓月沉,苏台散”这两百二十七年前的诅咒。

这一年夏天才把前些年北辰入侵国都被围造成的官员空缺补全,马上又多出了不少让大宰、少宰睡不好觉的高官职务。苏郡、洛南、磁朗,三个郡守在短短两个月内先后被降职、撤职;夏官、春官都出现三位官空缺;而冬官从卫简被撤职后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依然是“少司空暂代”。

对于朝廷来说,大量高官空缺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多少人在六阶、五阶上熬了大半辈子,伸长脖子就等着有个缺下来;更有野心勃勃的,进阶都没多长时间,也没耐心一步步前进,天下太平都要找点麻烦钻点空子期待纵身一跃,就把同期的老实人们远远甩到后头了。

皇帝违背祖制,让死亡两百多年的内神官一职复活,而且任命了从鹤舞天朗山走出,以巫蛊之术让民众追随,并以“千月”后裔为名号的千漓为第一任内神官,位在三阶,与后宫女官长同阶,属春官属下但不属神司统领,如女官长一般直接听命于皇帝。

在这变动中,十九岁的皇帝偌娜好像忽然意识到身为君主所能拥有的权限,从服礼后的优柔寡断变成了独断专行。皇帝在任命内神官的同时也任命了新任苏郡郡守,便是一直对这个职务觊觎的南安郡王苏台齐霜。大宰对这个任命非常不满,连续三天在早朝上对君王劝谏,最后偌娜忽然一沉脸,问她“到底天下是朕的,还是你卫暗如的?”

大宰扑倒在第磕头说:“陛下乃凤凰转世,天下的共主。”

偌娜冷笑着说:“既然大宰知道天下是朕的,那么卿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抗朕的旨意,又是什么居心?”在卫暗如一身冷汗连连请罪后,十九岁的皇帝依然不解气,要她“滚出去”,就这样将堂堂天官大宰从朝堂上哄了出去。西城照容求情不成,默然的站在一边看着心中想的是“这样的场景自从敬皇帝驾崩后再没出现过……”,这一刻大司徒突然怀念起爱纹镜雅治世时的光景来。而从这一天后,偌娜对朝臣的劝谏越发没有耐心,终于到了六月底,许久没有被使用的廷杖又被拿了出来,受刑的是三阶下的夏官戎右。廷杖一下下击落的时候,廷臣们深深低着头,一半多的人和照容有同样的一个想法“雅皇帝无论如何不会这样羞辱高官”。

爱纹镜雅皇帝驾崩的时候真心为他哭泣的人并不多,朝臣对这个壮年逝世的君王也没有特别眷恋;然而自从京城被围困的时候起,上到皇族下到京城百姓,忽然掀起一股怀念先皇的潮流。当北辰的军队将永宁城团团围住,京城九门杀声震天的时候,或许某一个处于惶恐中的平民或者士兵第一个说了这样的话“先皇如果还在,绝不会让敌人杀到京城脚下”,其他的人应和起来,渐渐的人们习惯于将新君的治世和先皇比较。双龙峰崩塌了,京城百姓说“先皇在的时候可没发生过那么不吉利的事情”;旱灾从丹霞等地蔓延开来、元嘉在襄南杀官开仓的时候,百姓们说“先皇在的时候没有那么多天灾**”……朝臣们也忽然发现,苏台前一代君主虽然是不被人民期待的“男主”,又发生了惊动天下的宫廷政变,以至于人们从来没有想过要把“明主”这两个字放到他身上。但是,当人们静下心来检点苏台爱纹镜的治世的时候,他们惊讶的发现,爱纹镜治世的二十年间几乎可以被称作“国泰民安”。边关时不时有一些战火,但都控制在可以容忍的边境冲突中,国家没有发生过大面积的自然灾害,也没有蔓延过州府的暴动或叛乱。朝政上,爱纹镜不是一个有很强创造力的君主,但是他将一些变革慢慢的渗透,比如在那二十年间男性官员的比例平缓增加,而三位以上高官中贵族比例在他治世的最后几年出现了低点;爱纹镜二十岁之后以一种宽容——当时普遍被看作麻木或者迟钝的方式对待朝臣的谏言,并非从善如流,也很少因言论杀人。

相比许多大臣,朝官内也有一些在更早的时候就发现爱纹镜作为君王才干并加以肯定的人,很典型的一个就是昭彤影。那个少年进阶,一度被看作最有希望的新星的殿下书记在爱纹镜雅驾崩后两个月就挂印辞官,一方面是对琴林等家族对她的压制不满,另一方面这个年轻女子也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对先皇的敬意和对新君的失望。而从十岁起就跟随在皇帝身边的水影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苏台爱纹镜对于安靖国的价值。

六月花会在平淡无奇中结束,千漓——也就是曾经的千月漓——搬入后宫换上三位官的朱红衣衫后,从先皇去世后已经在太学院东阁司教——俗称少王傅的官职上度过七个春秋的二十五岁女子也决定了自己未来的走向。

在后宫看到千漓之后,她笑着对侍奉多年的日照说:“日后就是我们的天地了!”其后的一个多月,七年来深居简出淡漠世事的女子重新活跃于永宁城的社交圈,其间在她的劝说下朝廷神司将对千漓的挑战放在后宫进行,而不是贸然的在花会上所有著名神官面前,这个判断是正确的,内神官的任命暗示神司的失败以及双方都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了妥协。

她最后的行动在六月的最末一天开始了,这一天,昭彤影忽然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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